《大风起兮》末回

15、【生】14

　　曹戬并不知晓城门开启的後事如何，因为早在人们拥向城门的那一刻，他选择与大家完全相反的路线，抱紧孩子悄悄隐入城中。

　　在看著许江渡的妻子带著孩子随人群奔向城门时，他有片刻的怔忡，他欲张口把她喊下，却没有让她停留的确切理由，毕竟，被困在城中无食无衣多日，逃出外面是城中所有人的求生本能。

　　这的确是一条生路，只不过更为凶险，曹戬无法寄希望於敌人身上，更不能以小豫的性命进行一场豪赌，他只能选择一条较为稳妥的路线。

　　虽然稳妥却不是绝对安全，更何况许江渡的妻子跑得飞快，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便已淹没於人群之中。

　　这便是命吧。

　　在守城时，若不是许江渡眼快把他扑倒在地，曹戬已被流矢射穿身体，看来之份恩情，只能寄於日後再报了，也希望他们能再有重逢的一日……

　　曹戬不再犹豫，转身向黔黑无光的城中飞奔而去。

　　为找食物而对整个归州城进行掘地三尺的搜寻时，曹戬无意间於一户人家的屋後发现一个极其隐密的地窖。地窖的位置旁人很难想到，位置後花园一个铺满青石砖的院子里，每一块青石砖都有半尺见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曹戬为逮住一只跳入石缝中的蝈蝈时意外察觉这处有异。

　　有异样的青石砖铺在院落的围墙角落处，上面密密覆盖自墙上垂下的藤蔓植物，若不是为逮蝈蝈把沈甸甸的枝蔓移开，根本不能发现这里暗藏玄机。

　　趁旁人不备花些力气把青砖抬起时，下面竟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深手进去摸不著底，趴在洞上听声知晓洞下颇宽，丢一块小石下去，猜出最多约有两尺来高。

　　然後撕下衣服的一角，用打火石点著丢入洞中，火焰平静燃烧并无异样，看来洞中没有积存的毒气。

　　没过多久，曹戬又把青石砖严丝合缝盖上，逮住的那只蝈蝈则用火稍微烤过後，给小豫吃了。

　　这次回到这处，不再是为逮蝈蝈来填饱肚子，而是避祸。

　　到底是不是祸，目前尚不得而知，曹戬也希望匈奴人能善待大夏百姓，他现在只是不敢冒险。就算成为俘虏，低人一等的日子也是相当不好受的。

　　把安静的小豫放在一边，曹戬吃力抬起青石砖後，问他：“小豫，你怕不怕？”

　　一岁多的孩子又懂得什麽？曹戬也不知此时为何要问，等他看著夜色下小豫乌溜溜的双眼从头到尾都停留於自己身上时，心中一涩，不由得伸出双手把他搂入怀中。

　　“不怕，小豫，爹会保护你。”

　　话音一落，一双小手便悄然无声地环上他的脖子，只听小豫哑哑地唤了一声：“爹爹。”

　　曹戬眼睛发烫，他拉开小豫，在他的额上脸上都重重一吻，最後抱起孩子钻入洞中。两个人体型都不大，勉强能同时容入两个人，进入後，曹戬抱著孩子於黑暗中感受片刻，发现无甚异样，方放下小豫站起。

　　这个地窖比他预计的还要浅些，站起时，大半个头冒出洞外，这也方便曹戬把青石砖挪回原位。

　　待这块大砖平稳地放置回原处，曹戬才蹲下腰把抱著他小脚的孩子重新搂入怀中。

　　这个地窖有些许酒味，曹戬猜想许是之前的主人家拿来藏酒的，可又觉得藏酒之处又何必如此私密？四处摸起来比较平整，也无甚特别异味，更像是藏财物的地方，许是这户人家随皇帝逃去岳州时，也把这里的器物搬空了，单单留下这麽一个隐密的地方。

　　青石砖一盖上，整个地窖伸手不见五指，曹戬担忧小豫恐惧和冷，便像之前那样解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拥他入怀紧紧包住，皮肤紧贴小豫的小身子。只要他这麽抱著，平常稍微有所动静就会醒来的小豫就特别容易沈睡，把他移开时就猛然惊醒。导致小豫後来索性也睡梦中也紧紧攀附父亲的脖子，让人怎麽扯怎麽拽都无法松开。

　　曹戬疼惜这个孩子，总是想著法子宠他，见他如此依赖自己，尽管自己被这个别扭的姿势压得全身酸疼，也仍是解开衣物，让小豫贴著自己的身体入睡。

　　这次也一样，孩子一接触到父亲温暖的皮肤，就像只八爪鱼般紧紧攀附上来，被风吹得凉凉的小脸皮在曹戬胸前不断磨蹭，还发出满足的嘟哝声，这浅浅细细的一声，搅得曹戬的整个颗心融了，不禁把孩子抱得更紧。

　　“小豫，怕不怕？”在黑暗中，曹戬忍不住又问，也不管孩子能不能听懂。

　　而小豫在他怀中轻蹭，似是在回答他。

　　曹戬笑了，尽管黑暗中看不见他温柔的笑容，“那爹爹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就讲一个猴子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高高的山上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待了几千几万年，不断吸取日月精光天地灵气，然後在一个天时地得人和的环境下，石头突然爆炸开来，一只全身是毛的猴子从石头中蹦了出来……”

　　故事说到孙猴子前去灵台山拜菩提祖师为师的时候，曹戬的声音停了。於平静的地窖中，他感觉到外面的不平静，纷沓的脚步，还有隐约传来的高喊声，在洞中听不确切，可又如此令人心惊胆颤。

　　曹戬抱紧孩子，聆听他的呼吸，知道他未被吵醒，遂才心安许多，然後又把脸贴在洞壁上，屏息倾听外面的情况。

　　地窖如同曹戬所预料，很是隐蔽，等外面的声响逐渐淡去，头顶附近甚至没有出现比较清晰的脚步，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站在这个地窖上方仍至方圆三尺以内。

　　等上方所有声音彻底离开，曹戬并未动弹，他仍在等，等他认为最安全的一刻。

　　这一次，曹戬并不知道自己在地窖中藏了几日，饿了就喝他装在羊皮袋里的水充饥，喂给曹豫的则是他从土里挖出挤出内脏并清洗过装在竹筒中的蚯蚓，自己实在饿得难受，也会吃上一条。

　　生吃味道略腥，只要能攻克心理障碍，吃的时候还会觉得味道不错，且蚯蚓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维生素D以及其他对身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好吧，曹戬承认他是在自我心理安慰。

　　在饥饿与死亡面前，吃什麽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麽才能活下去，想象无法真正理解，唯有真到这个危及关头，才能深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