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末回

13、【生】12

　　曹戬阖眼嗤嗤冷笑，惨白的脸上尽是森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保家卫国？说得好听，实则是逼全城百姓豁出性命拖延匈奴大军，以保天子龙脉顺利出逃岳州！

　　城中一些脑子灵泛的人逐渐回过神来猜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过是片刻功夫，已有人魔障一般去拆门板。曹戬在嘈杂声中睁开双眼，朝许江渡望去，他一脸青白，略有怔忡地望著疯了般拆门板的人。

　　大部分人皆被匈奴来犯之事震住，只能眼睁睁看著门板被人拆下往岸边扛去，看到此举，有更多人明白过来，争先恐後抢去拆门板，抢不到就夺门而入搬桌椅，但凡能在水上飘的皆不放过。

　　尚有人居住的屋室里头多少有人来拦，可面对求生欲望强烈如狼似虎的人，这些力量微不足道，片刻便淹没於滚滚的喧嚣激流之中。

　　许江渡仗著自己人高马大，吆喝队中几个年轻男子也要去抢，这时手臂被身後伸出的一只手被扯住，他急吼吼地回过头去，一见是曹戬，微愣。这小子比他小差不多十岁，却不知怎地，总让他觉得这话不多的小子多少有些本事，在这种能急死人的节骨眼上突然出手，肯定是有事。许江渡便耐著性子问：“怎麽？”

　　曹戬也只回两个字：“没用。”

　　许江渡正欲追问原因，江边传来更大的声响，凄厉尖锐的叫声比之城外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急上前数步，占个高处扒开人群一看，傻了。

　　宽阔的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小不一的门板。门板能飘在水上不假，大门板顶多能站两个人，小的甚至连个人都站不上，抢不到门板的人为逃生，跟下饺子似地瞅准眼前的门板扑通扑通往下跳，门板承受不住顿时翻个个儿，上面的人全掉江里了。

　　好家夥，现在可是寒冬腊月，原先为保暖一个个穿得像根粽子，可在江中就成了催命符。水往衣服里灌，深甸甸地直把人往江底拽，尽管长江因为水流湍急的缘故江面甚少结冰，可那刺骨的寒气可没减少一丝半点，就算没沈入江底，在水中扑腾几下，人也冻得差不多了。

　　许江渡扭回头去看队中等候他发号施令的人，二十六人，仅有七名青壮年，剩下不是老便是弱，这江，如何能渡？！

　　有些运气好的，还真能著门板飘出十几米远，於岸上射出的箭密密麻麻把人射成马蜂窝，不少尸体於水中沈浮，江面上被染成血红一片，很快又被江水冲开。

　　归州郡守又在高城之上发话了：今日若能齐心协力击退匈奴，来日金银珠宝加官进爵，若是逃，死路一条！

　　曹戬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双眸在周围面露绝望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双臂一抬把怀中的孩子搂得更高一些，以便能直视孩子的脸。与周围的人潮鼎沸紧张害怕不同，小豫平静得似是感觉不到周围的气氛，一双眼睛定定的落在他的脸上。

　　这时，曹戬察觉身边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正是已经走回来的许江渡，他也盯著他看，沈声问道：“小曹，接下来该如何？”

　　问他？曹戬轻轻蹙眉，并未多想，只淡淡道：“我也不知。”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不顾一切渡江，二是留下。可不管哪一条，都是死路。

　　留守归州郡的兵力一定不多，若不然，也不会威逼手无寸铁的百姓以血肉之躯阻挡匈奴大军的前进。尽管一直以来曹戬只是听闻匈奴军队如何凶残好战，可若真没有半点实力，又如何能屡屡夺得大夏国土。虽然大夏国力在历代君王的挥霍中已是被虫蛀空的架子，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倾倒下来也能压死不少蚂蚁。

　　曾经被大夏开国之君穷追猛打如丧家之犬的匈奴先族的後代能一点一点把这只半死不活的骆驼吞食，靠的不仅仅是运气。

　　光这点兵力加上手无寸铁，且大半是老弱妇孺的百姓就想抵挡来势汹汹的匈奴军队？

　　朝廷官员没有笨到这种地步，在他们眼中，使的便是弃卒保车之计。归州城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匈奴大军至此，城中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拖延个十日半月不在话下。

　　有这时间，天子自然能安然到达目的地，届时宣布迁都岳州，调集留守江南的兵马重新建国偏安一隅，总比留在这被四处包围等死好。这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哪日国力强盛，把故土夺回不无不可。

　　舍弃没钱没用命贱如蝼蛄的百姓，换天子的平安无事，在算盘打得啪啪响的朝廷官员眼中看来，再划算不过，且弃得心安理得，哪管天下百姓的哀鸿声声，横死他乡，尸骨无存。

　　许江渡选择留下，是被迫选择留下，若只得他一人，他会强行渡江。如他名字一般，他水性极好，在水中活似鱼儿一样自在畅快。可他的妻子孩子与老母不会水，他队中的大部分人不会水，所以，只得留下。

　　换曹戬来选，他也会选留下。小豫还太小，冰冷刺骨的江水顷刻便能把他冻成僵硬的冰块。光是想，曹戬就受不了。

　　只能希冀於苍天。曹戬抬头，望见的是阴沈的天空，双手收紧，小豫似是知他心中的焦虑，把小脸蛋埋入他的颈间，搂紧他的脖子。曹戬双目一黯，咬牙於心中暗忖：只要有一丝生机，他都会带著小豫竭尽所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