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生】11 ...
-
天子龙躯何之贵，百姓性命何之贱，此时再能体现不过。为迎接甩手丢下西京数万百姓匆匆逃难的天子，归州郡方圆百里设封，岸口重兵把守，外地人不能入城，当地人不得乘船。
此举更是引起自各地聚集於此的百姓怨恨，可面对紧闭的城门以及一层层的守卫，手无寸铁的他们又能如何？
“狗娘养的！对外懦弱，对内强横，杀匈奴时有这股狠劲，尔今又何必如此落荒而逃！”
被封锁於城外，自各地逃难纷纷而至的百姓已是乌央乌央望不见边，人群中哭闹叫喊不断，不知是哪个汉子一句震天吼，道出所有人的心声。面对越来越多的流民，归州郡的城门仍是没有半点松动。
曹戬他们一行已经守在城外三日，带来的干粮也已吃得差不多，本来预计进城後便能够筹集些吃食，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短时间内是没法入城了。於是他们的领头人，也就是村中见识多广为人值得大家依赖的汉子许江渡把大家聚集在一块，商讨其他折子。
其他人的意见多数是先绕到其他村里去讨些吃食或是暂且找个地方居住，等城门开後再回来乘船去岳州。毕竟总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天寒地冻不说，吃的东西就完全没个保障。
听取大家的意见，一脸络腮胡许江渡手持一根小木棍在沙地上圈圈点点，总觉得缺点什麽。等他摸著下巴上的胡子抬头，视线不知怎地便落在坐於一个男人侧身後的曹戬身上。
在他们一行中，曹戬的年纪不算大，在队中一直少言寡语，长得也无甚特别，轻易便被人忽略。许江渡本来也不太留意这名带著个一岁孩童的青年，可自上回胡满他儿子发烧，曹戬出主意令孩子退烧後，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才稍稍有些改变。
想著方才大家七言八语纷纷发表意见，他却闷声不吭，许渡江不知怎地，便朝他问道：“曹小子，你也给出个主意看看。”
被点名的曹戬一愣，视线对上许渡江，张口本欲说他无甚意见，可一望见许渡江眼中期许鼓励的目光後，不由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没必要再继续等下去，还不如趁早改道，若是想快些安定下来，此行岳州已不是良选。”
他这番话令不少人侧目，许渡江追问道：“你何出此言？”
曹戬手轻拍怀中孩子的背，视线微垂，逐一同他分析，“需求大於供给，归州再大，船又能有多少？城中的人，加上连日来不断聚集於城外的人，城中的船够吗？何况，天子与朝廷官员离开後，轮到士族，接著是富商豪绅，一级级轮下来，何时才到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乘船？就算咱们运气好都能上船，尔今为给皇帝让路，平民百姓就全被拦在城外不得入内，到了岳州，谁能保证此景不再重现。岳州境内不可能同时容纳如此之多的流民，届时唯有被赶出城外自生自灭一途。”
听完他的话，许渡江与其他人不约而同陷入沈默，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可若换个地方，又能去往何处？
见此，曹戬很想提议说，不如去杭州吧。这是曹戬心中的理想之地，尽管此时的杭州只是个偏远落後的地方，大部分土地仍是海滩，可是它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却是无法忽略的。曹戬隐约记得以前在旅游书刊上见过，东汉时期兴修的一条从宝石山至万松岭的海塘，才令西湖正式成为内湖。
可这些话曹戬并不能说出口，另一个原因是，杭州实在太远，在冬季出行本来就是被逼无奈之举，大家都只想早些找个地方安定下来。男人们虽说勉强还能支撑，孩子和女子却是坚持不了这麽远的路途。
众人无言片刻後，许江渡看向曹戬，问道：“你觉得咱们改去何处定身为好？”
曹戬老老实实摇头，“我见识浅，去过的地方没几个，别说还知道哪些地方，连名字都叫不出几个。”经过数千年的变迁，古地名与现代地名差之千里的不知凡几，除了几个流传至今的，其它的他压根不知道在现在应该叫什麽名字。这个时候，更别谈什麽地图了，但凡值得参考的地图多用於军事或是皇室建筑，受到严格管制，且只有区域图，全国地图什麽的根本是妄想。
许江渡不再说话，只看曹戬一眼便扭过头去跟身边的一个汉子说话。
尽管曹戬的一席话於他们这队人心中掀起一层层浪花，可相较於没有目地的前进，换个地方等候消息更为可靠，於是最後他们采取了一开始的意见，找个地方暂且安置，且看情况再说。
可最终他们只能在一个小镇外面的平地上搭建简易的帐篷临时入住。因为他们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大部分欲乘船渡江却被拦在归州城外的流民纷纷涌入附近的城镇村庄，他们来的比较晚，走了三四个地方，到处都是人满为患，有的地方连找个容身之地都难，不肖说入住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在镇外寻个靠墙的地方搭起帐篷，女人和孩童睡在帐篷中，男人们睡在帐篷外，凑和著先住个几天，等过一段时日再说。
这段时日虽然艰苦，可後来曹戬一回想，却觉得这短短的日子恰恰是战争岁月中难得的一段安宁温馨的时候。
在这短短的十七天中，二十六个人相互扶持，大人互帮互助，小孩童稚友爱，简陋的帐篷下，掩藏不住欢声笑语，对著篝火吃著坚硬无味的干粮，大家的脸上仍是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短短的十七天，短暂的安宁。
十七天後，归州城门终於开启──
等候已久的人们蜂拥而至。
可等大家都进入城中，才猛然发现，江上连船的影子都没有，城中更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树木，只余下还带著木屑的木桩。挤在城中的百姓正疑惑不解时，城门被紧紧阖上，城墙上下，围满手持武器的士兵──
得知这一事，城中百姓更是议论纷纷，百般不解，而曹戬心中渐渐涌上强烈的不安，不由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很快，便有士兵挤入塞满流民的街道中，把手中的布告张贴於各个角落。
归州郡守给予百姓的解释是，城中已经无法再容纳其余流民，故尔才紧闭城门不让他人再进入。
看完布告，得以进入城中的人不由庆幸自己快一步，也有人担忧城外的人该如何，至於为何城中的树木被砍，也有人注意，却没有人猜出真正原因。
曹戬站在人群中艰难地吞咽口水，他左右观望之後，挤到不远处的许江渡面前，哑著声道：“必须……必须想办法渡江……赶快，赶快！”
许江渡自是不解，“这是何故？”
曹戬张口，却哑然，他只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只苦涩地道：“我总觉得不对，很不对……”
看著眼前青年苍白的脸色，许江渡伸手於他肩上重重拍两下，“的确该早些渡江，只是，现在没有船，想渡也没有办法。”
是的，没有船，连造船的主要材料也被砍光了，难道真是之前城中船不够，城中的人为逃到岳州而砍尽城中的树木造船离开的吗？
不对，不对，不仅是这样！曹戬用力摆头，想甩开脑中的千万思绪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想法，无果。
并没有令曹戬苦思太久，真相於第二日午时浮出水面。
那时的归州郡外哭喊震天，凄厉如鬼泣，怵得城中百姓毛发直竖，远远站在城中，隔著厚厚的一道城墙，清晰的听闻城外人的苦求哀嚎──
匈奴大军一路杀过来了！
匈奴大军已经逼近归州！
匈奴大军正在城外屠杀无路可逃的百姓！
归州郡守立於城上，对城中百姓高喊：匈奴蛮子欺我大夏百姓，尔等焉能苟安，蛮子破城血屠全城无一能活，还如倾尽一身之力退敌保家谋一方安宁！
曹戬阖眼嗤嗤冷笑，惨白的脸上尽是森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保家卫国？说得好听，实则是逼全城百姓豁出性命拖延匈奴大军，以保天子龙脉顺利出逃岳州！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生】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