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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漠尚】十年·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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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舍
尚清华的睡姿说不上是好,四仰八叉地躺在塌上,一脚落空在塌外,堪堪挂着不掉。
漠北君手中的冷气凝了又凝,念起半空中相握的手,到底没把人冻醒,把人往里一滚卷成一条,打包带走。
北疆天寒地冻,常年下雪,对于北疆魔族人来说并无大碍,但对人族……又特别是尚清华这种修为不精、脆弱的人族而言,这天气就不是那么友好了。就是漠北君有意无意挡着点,人还是被冻醒过来。
“大……大王。”尚清华一醒,漠北君就连人带被扔在了地上,所幸有厚雪和棉被缓冲,他没有感觉到多疼。他爬起来,攥紧了棉被原地跳了跳。北疆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受的。
“别吵。”漠北君把人手指拉住,尚清华没了寒气,自然而然也就安静下来。
尚清华一安静下来,路上也就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事后漠北君宁愿一开始就不要那么安静,安静到空旷的空间连微弱的声响都能听清,甚至不断回响着话语。
漠北君盯着尚清华被质问后满脸茫然的表情,心口升起了荒唐感,原来这人谎话成性,满口胡言,所有的承诺不过是缓权之计,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被这谎话哄得信以为真。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不,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他性命!
——可是把人甩到墙上时,力气还是照常收敛住了。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在意这个?”漠北君转过身,嘴上说得倒是硬气,身侧的手却已经攥紧。尚清华默默站了起来,对着人背影赔着笑脸。
“滚!”漠北君没有转头,也就没看到对方眼底的情绪。
——像是有什么东西释然,下定了决心。
大梦初醒之际,昏昏沉沉间,最后的画面是传承仪式上的尚清华。
“大王,我真得走了。”他从他身上起来,话说得又轻又急,磕破的头有血渗出,滴在一旁地面上,险些被凛光君拽断的手不自然的垂下。
想来以人族身体的娇气劲是极疼的事,他却不像之前那般大呼小叫,只是努力站直了身子。
“你敢?!”漠北君动弹不得,只能瞪他,只是脸上青紫一片,看着滑稽想笑,于是威胁力也就大打折扣。
对方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着话,无视漠北君越发凶残的视线,欺他现在动弹不得,开口张张合合,全是平日不敢说的话,最后说舒坦了,留下一句“见到你我很高兴,真的”,就拖着身子消失在了漠北君视线。
——简直是胆大包天、目中无人、十恶不赦!
他怎么能离开?是他说要追随一生一世,是他自己下的承诺!他如何能离开?他就该是留在北疆,待在他身边!他不能……
“大王,该起了。”
那点昏沉顷刻间消失,漠北君猛然转头瞧去——什么都没有。
是幻听。漠北君僵直的手放下。
扫向房内的滴漏,已是巳时。昨夜不知他是何时睡下的,胡乱躺了一晚,睡得不安稳,尽梦了些陈年旧事。
房内一片寂静,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两样,是一如既往的日子。只是床头边少了一个人。
那个人停在了从前。
“……尚清华。”出口的话语轻软,不似从前那般随意,带上些许迟疑,又似奠定了什么,掩在谜雾中的情愫就此被拔开来。
他对一个人动了心思,不知道何时起,不知道何时止。
倘若这故事圆满,不失是故时笑谈,尽可老时执手,一道追昔忆事。可惜这故事戛然而止,以一方死别没了下文,便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那是一件放在茶楼里都让人唾弃几口强行开虐、烂尾、没意思的故事。若再说是真实故事,就真是惨不忍言,令感性之人落泪了。
只因为一方永远不会回复,于是那段岁月成了情何以堪。
多让人难过。
时隔二月有余,漠北君重新推开了尚清华在北疆的房间。
他其实甚少来这里,尚清华在世时,仿佛永远不会疲惫般,总能在他需要他时恰好在他身边,他几乎没有费过力气找他。
现今是他不在后他来这的第二次。房内一片狼藉,处处残留着之前他从苍穹山派、从清静峰回来后因满腔怒火而发泄出来的冰棱。他不许旁人踏足这里,也就没人收拾,被破坏得彻底,房内的供暖法阵已经失了效。
沉默地步进房内,抬腿跨过障碍物,不过几步,视线就被脚下的手稿吸引住。
上面会是什么?之前并没有心思去看。
他捡了起来,比之之前锦盒上放飞自我的字体,稿上字迹工整清晰多了,有好好用着楷体书写。都不是什么大事,多是钱财计算、人情交易。
静默片刻,漠北君冷哼一声,将之甩在房内仅存的完好桌面上——到底是没舍得扔。
又觉只是这样放着不好,拿起手稿旁边的一袋碎银压在上面。碎银有好几袋,是尚清华从前藏在房内角角落落里的,没想被漠北君一通打砸,翻了出来。
抬手消融去了冰棱,他捡起遗落在地面上的衣裳,触手一片轻滑柔软,毕竟是用魔兽冰蚕吐出的丝织成。这种魔兽虽与人交好,但数量少,每年供给织娘的丝有限,于是除了位高者,旁人是想都不要想的。大抵是在苍穹山派得的,到底是一峰之主……虽说是百八十年不拔剑的安定峰。
除开这一件,还有几件——也仅仅几件,叛逃得匆忙,尚清华乾坤袋只有从前备下的几件。
北疆的人自然不会为他备衣,修仙界又在通缉他,不可能去人界买,于是他就得好好爱惜这几套衣服,避免以后没衣可穿的窘迫。好在衣裳质量好,打架又犯不着用上他,他只管躲在漠北君身后就好——这些都是漠北君猜测。他们之间尚清华并不敢说废话,这容易讨来一顿打。
几件衣裳并不多,轻松便可拢在怀里,衣裳的主人有一股淡淡草木香气,于是衣裳也随了主人,带上了香气,只是现在已经极淡。
香气似极了恋恋不舍,缠绕在他鼻息间,拉扯着他的心口,激起一股新鲜的疼痛感。
仿若灵魂被人抽走肆意揉弄,又随意塞回,徒留下不可磨灭的应激,令人不敢再听、再闻、再见这香气的主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他舍不掉。
那是他的下属、他的叛徒、他的……
如何能舍?
那是尚清华。
不能舍。
苍穹山派的每代峰主死后,都会统一葬在各自峰后的墓林,牌位则立于不远之处的祠堂,接受后世祭拜,庇佑峰内子弟。
周子扬是专门负责打扫安定峰祠堂的弟子。旁人都嫌祠堂幽静,没有半点人气,也不容易被上头人看见而出人头地,就都不愿来这,能避皆避,于是此地就只有周子扬一人。
倒不是被人设计来的。周子扬胸无大志,也不妄想着持剑行侠仗义,只是那年人间难过,走投无路之下想碰碰运气,来了苍穹山派。
所幸,虽然资质低劣,论不上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但勉强还能修习,便入了安定峰。
与其他心有不甘的人不同,周子扬只觉能有饭吃已是不错,人又老实巴交,不爱交谈,便自己申请来这,正巧没人乐意去,便很是轻松地被安排下来。
他自得其乐地生活在这,不过今日的悠闲日子却被不速之客打搅了。
“你是谁?”周子扬攥紧扫帚,警惕看着不远处的人。
对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过来,周子扬喝道:“停下!再不停下我就喊人来了!”
那人停了下来,似是嫌他聒噪,视线漠然地看向他。周子扬打了个冷颤,那双眼睛太过冷漠,毫无波动,让人疑心对面的人是否还有生气。
“此、此处是各代峰主供奉之处,除峰主与峰主应允之人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周子扬打了个嗑巴,硬着头皮说下去,毕竟对面的怎么看也不是正常人,说不定会强闯。
想到这,他又色厉内荏地警告道:“你不要想着强闯!这里可是有阵法!”
这倒不是谎话,为防他人恶意破坏行为,每年两仪峰都会派弟子来这巩固阵法。
“……你们峰主已经离世。”对面的人沉默良久,说出的话却让周子扬心口一哽——他当然知道峰主逝世已有一段时间!
虽说没见人有什么大动作,似乎不是不讲理之人,但周子扬还是捏紧了袖中的信号弹,狐疑地问道:“前辈是峰主生前好友?——那样也不可没有通报就来这里。你可以上穹顶峰寻掌门,让人通报一声。”
对面的人却迟迟未言语。周子扬以为对方是忧心此法是否可行,正想说掌门不是不通情之人时,对面的人说话了:“为何会这么认为?”
诶?什么为什么这么认为?周子扬一头雾水,正想开口问,犹如被人醍醐灌顶,他猜测道:“前辈是指‘好友’这一词?”
周子扬只觉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反问道:“如若不是好友,还能是什么身份?我未听说过峰主有什么家人。”再不济,你二人长得也不像啊。
漠北君目光微动。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于是也就没有理由牵制住对方要走的步子。
“你很了解尚清华?”他问。
周子扬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只是从前峰主来此处较为频繁,有些交谈罢了。”
此前峰主还未暴露卧底身份时,经常到这里来给他师尊上香,他借着打扫,没少用余光偷偷去看。
那时候,他心里感慨峰主孝敬之余,还觉得……峰主很是落寞。现在想来,大抵是那时候的峰主因为叛变去了魔族,心怀愧疚吧。
在峰主叛逃的五年里,他也听过些许八卦和指责,所有人都在说前峰主对他很是好,他却去做了叛徒,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周子扬没附合。倒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品格,只是因为峰主每每来时,都会与他交谈几番,另他心生欢喜。对于欢喜的人,大抵总是不愿去听些诋毁的话语。
“是么?”漠北君说完不再理会周子扬,视线越过他,越过他身后未闭的朱红大门,最终落在最下方新立的牌位。双眸似因心事聚拢不了焦,显得有些涣散。
他不再选择进去。想来他一个魔族进这,让苍穹山派的人知道了,该要拔剑追杀了。
原来真是峰主生前的好友啊。周子扬恍然大悟,见人只远远站在那边,没有进来的意思,他便低下头继续扫起落叶,等他再一次抬头去留意人时,那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后来周子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神秘人。
而那天早上的事,在过后的漫长岁月中逐渐暗淡,直至忘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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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看完书我对漠北君的第一印象其实是憨来着……无论侧面描述他怎么高贵冷艳,我都感觉他迷之憨憨……
咳,我好像真的不适合开长篇[望天],写到现在已经开始词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