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转载）》烂梅春心

7、【漠尚】十年·柒

　　<<< 笑我

　　雨城不愧唤雨城，一年四季皆多雨，风势猛浪，街上不敢有行人，偏巧，漠北君不是“人”，也无谓强风劲雨，不过到底厌恶难受，还是有好好用术法维身。

　　这是春历九十七年。尚清华离世的第八年。

　　本来漠北君是没有记的。可气他之前旁桌碎嘴，那些同桌的人敬他踏过仙途，虽说天赋烂，修了这么些年也就悟得些小术法，但比他们这些凡人强不是？结交总是没有坏处的，附合附合人吹嘘，再假装敬佩夸赞，就引得人越发什么话都敢说。

　　“八年前的合并祸事，大家总归还记得的。小弟不才，也被派去了，那可真的是吓死人了，各种妖物齐出，堪比之前我所说的仙盟大会！”那人自然是没去的，他那点修为去了顶什么用？喂饱妖兽吗？转头念起旁的，“要我说那仙盟大会，苍穹山也是糊涂，竟不严惩那厮……”

　　他再不想听，背对着人扬手挥出冰丝弦，直指对方脖颈，意料没听到惊呼和惨叫，反而是手操纵的冰丝被外力一阻，尽数断开。

　　“漠北君。”在后桌一片惊慌喧闹中，有人在楼上唤他，他漠然抬头看去，原来是沈清秋。和他的上司。

　　后来他上楼去，听洛冰河说话，听他交待事，听沈清秋对他说——“你该放过自己。”后来……后来他就不记得了，以他脾性该是没有应声就离开。

　　漠北君脾气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尚清华离开他那天也说他“娇气”“狗脾气”，因这脾气，没人喜欢惹他，对比尚清华逝世这件事，就没人敢在他周旁提出来，他自己也压着不念。

　　今日真算是凉水塞牙，有那人开了头，也或许是情绪的厚积薄发，漠北君控制不住地又念起那人。相伴二十一年，多的是往昔让他念，他念起从前他立在山门前，看那些洒扫弟子在勤勤恳恳的打扫门阶，看因受重而耀武扬威的弟子喝令偷懒的人，看别峰弟子在他人恭维中神气的上山。

　　他念起他抬步上阶，仗着那些弟子不善修行意识不到他，在一群明黄服色中逆行而上，堂而皇之、目标明确地往那个方向走去，去见他想见的人。

　　他念起那双眼，论不上顾盼生辉，眼似含星河。眸色偏浅棕，眼睛细长，眼睑总半盖着，让人瞧了总觉是睡不醒一般睁不大开，又像是在笑。

　　那是一双典型的睡凤眼。

　　世人有说法，道有着这样眼睛的人，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万事先想的是自己，虽说此类人多成大事，但招人反感得很。

　　这双眼晴的主人在门后看他。

　　他念起门后的人看到他后吓了一跳，目光清澈倒映他身影：“大王，你怎么来了？要不要……呃，喝茶？”

　　凡人一旦踏入仙途，在灵力滋养下，不论如何都会生出变化，改善体质，所以修仙界多美人。

　　尚清华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他本就生得俊朗，又被灵气滋养，若是不明底细的少女见了，难免会暗许芳心——本来如此的，奈何他平日举止不端，白白浪费了那张脸。

　　好似他如今真在那日那光景，而不是在瓢泼大雨，雷声阵阵的街道之上，他和记忆中的自己一同应声：“嗯。”“嗯。”

　　身侧的手欲动，却有人比他更先，从他整个人身上穿过，而尚清华也随之移开了眼神，追在那人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废话。

　　那人是与他一般模样的“漠北君”。

　　对于尚清华的话语，他只是一昧的无视，并未搭话回应，只是如今在一旁看得真切，他是有认真地听他说闲话，并无一丝厌烦。

　　甚至眼底还有自己都不能发觉的愉悦与悠然自得。

　　这般平静日子，已是从前的光景。

　　……从前？

　　意识到这一点，眼前画面仿佛是蒙上了琉璃，又从某处碎裂，统统化为碎片。

　　他仍在大雨中。

　　除却那日苍穹山派弟子来归还离别礼，被他毁了后当天夜里睡梦中浑浑噩噩地忆起初见到告别，尚清华就再未在梦中出现过。

　　苦痛在初时可以断了呼吸，停了心跳，让人疑心是否再不能愈合；再往后就给人病愈的错觉，逐渐收敛情绪的波动，妄图沉沦在忙碌中去遗忘一切；之后病入骨髓，一切都是回归最初，回归寒冬，除了手中紧抓着的记忆在提醒有过。

　　漠北君总是紧抓着所属他的，无论是否会反噬他。好比尚清华正式宣告逃离他那日的光景，他也未曾遗忘过半点的细节。

　　穹顶峰殿前有一千年古鼎，每逢大事将由弟子敲响，钟声能传遍十二峰，声声回响，门内弟子、各峰峰主一旦听到钟声，必须放下手中事议赶往大殿集合。

　　上次敲响还是因为有峰主仙逝。这一次，则是因为漠北君神不知鬼不觉，大摇大摆出现在一峰之主的葬礼上。

　　漠北君在穿过重重人海，借着无人能拦他走到大殿，径直走到棺前，棺中人神态安详，看起来走时很平静，没有什么痛苦。

　　长明灯在记忆之中一如初见灼灼生辉，不息不灭，火光重重，却带来不了一丝暖意，他周身还是冷极。

　　——“漠北君，你为何来？”

　　在知情人中，尚清华实在是谈不上死亡。按沈清秋那时说出的，他不过是回到了故土。他带着目的降生在世，带着任务接近他，又在一切终了后选择了最初。

　　他只是背叛了他。

　　——“你们永远不会见面。”

　　放任自己回忆的后果便是癔症的加重，周遭一切都不再在乎，也辩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身后传来熟悉陌生的脚步声，漠北君转身望过去，刹那间，时光回溯，周遭景色急速倒退，天地间只余那人颜色。那人逆光而站，怀揣着书卷，疑惑看他：“大王？”

　　一时间，漠北君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疯狂警告他逃离。那是诅咒，那是危险，那是疯癫，那是心之所向，那是他命中注定的绝地——

　　他甘愿沉沦。

　　——“因收在隐匿的地方，没能及时瞧见，和那日一同送出……”

　　他再不复往日的霁月光风，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而那人惊疑不定的看他，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是了，这人向来如此，他永远看不透局中人的挣扎，却自以为是地在关心他。

　　——我快要疯了啊，尚清华。

　　那人茫然又无措地扶他，问：“大王你说话啊！怎么回……”

　　——“大王，让我追随你一生一世！”

　　“骗子！”他厉声打断他的话语，甩开那人搀扶的手。

　　什么一生一世？！全是骗人的手段！一旦能离开，你就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留下一具尸体，企图瞒天过海！

　　可是、但是、只是……

　　有陌生液体从眼眶生出，所视前方一片模糊不清，直至冰凉液体落下，那人恐慌的脸庞得以再见。

　　……你为何不能再多骗我？

　　——他终于是疯了。

　　你说你能为我效力，让我留你一命，后来你成为关门弟子；你说你会继续努力，让我不要放弃你，后来你又成了峰主；而我只要最初的誓言，为何偏偏它是你的谎言？

　　为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为何你要那么看我？如若没想与我交好，一开始就不要招惹我！不要那样看我，让我自作多情，以为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漠北君，你为何来？”

　　我来寻我的人，那是我的人，他从以前就归属于我，我领他、护他，他不能就这么走，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骗我、欺我，唯他不能。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多年来，修仙界与魔界一直处于互不打扰，偶有摩擦的稳定状态中。各门各派此时间皆在修养生息，培育子弟，争取为准备来临的仙盟大会为门派争光。

　　苍穹山派自也不例外，各峰加班加点，为仙盟大会做充足准备。柳清歌不外出打怪了，留在峰内训练弟子，于是千草峰草药又告急了，两位峰主开始吵吵闹闹。

　　这番岁月静好、悠哉悠哉的日子，一直到万剑峰被闯。

　　苍穹山派的万剑峰，被门派弟子戏称为“武器库”、“一个砖头下去，十个里有九个有钱，另一个非常有钱”。缘何？只因门派弟子所持有的兵器皆出于他们之手，第一把剑不要钱，只要符合条件即可上峰挑剑，挑不到合适的还可以定制。第二把嘛，那就不是那么轻松可以要到了，得给这个。什么？你没有？好办，下山另找法子去。咱不搞强买强卖这事。

　　万剑峰一出事，警钟响彻整个山派，各峰峰主速速赶来。甫一入峰，入目皆是被冰封住头部以下不能动弹的弟子，数目可观，成了一道风景线。

　　“是北疆的漠北君。”柳清歌略略扫过，剑气轰碎冰块，向身后其余峰主解答。

　　“他来这做什么？”

　　“谁知道这又是发什么疯？”

　　“这次不得好好教训一顿？真当我们苍穹山派好欺负！”

　　几位峰主怒气冲冲，直奔弟子指引的方向过去，末端正是被一群弟子包围着的漠北君。

　　却是行将就木之态。与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峰主！”有万剑峰的弟子看到魏清巍，忙喊了一声，“这魔头找你！说是要什么剑！”

　　此前魏清巍并不在峰内，他匆匆赶来，对弟子的话一头雾水：“剑？什么剑？”他什么时候和漠北君约定过？

　　“尚清华的剑。”漠北君转身，面向各峰峰主，一字一句道，“把他的剑给我。”

　　“尚清华的剑？你……”魏清巍话未完，柳清歌上前了一步，剑出鞘三分，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你当这是哪？”柳清歌没有好脸色，此前那混账携人来闹苍穹山派，漠北君在其中可没少出力，“莫说是带走尚清华的剑，你今天也别想走！”

　　此话一出，气氛紧张起来，周遭弟子表情俱是兴奋。

　　——揍他！揍他！柳师叔揍死他！

　　“柳师弟，且慢。”魏清巍打了岔，转头目视人群中也在看热闹的大弟子，把人喊出来，“楚语，去把你尚师叔的剑拿出来。”

　　尚清华逝世后，魏清巍并未把剑回收到试剑台供其余弟子选择，而是挂在房内落灰。

　　“魏师兄！你这是做什么？！”齐清萋怒瞪魏清巍，“凭何给剑给他！”

　　有峰主附合：“就是！苏泽那小子回来不都说了，漠北君把尚清华送他的东西都毁了，现在在这充什么情深意重！”

　　“人都死了，这时候又闹什么？！”

　　“稍安勿躁，各位稍安勿躁。”魏清巍赶忙安抚他们，接过一路小跑过来的楚语手中的剑。

　　尚清华的剑剑身轻薄锋利，久未有出鞘之机，却无生锈钝感。

　　这是魏清巍年少时送给他的。年少他喜炼器，而此剑虽好，但仍不达他的理想要求，于是就送给了尚清华，对方也并未在上刻有名字，所以剑就无名，这在十二峰主中还是独一位的存在。

　　漠北君的视线落在其上，眼中再无其他物、其他人。

　　魏清巍心说这眼神真令人熟悉。

　　“漠北君。”魏清巍也不管人回没回神，自顾自说了起来，“灵剑有灵，最是厌恶魔气，若是魔族之人强行抓取灵剑，剑不外乎是自断，或爆起灵气灼伤对方手这两条路。”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

　　修仙之人都知道的、把它视为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路。

　　“若是此剑能接纳你，”魏清巍转头面向其余峰主，寻求他们的意见，“此剑你拿去，我们无甚意见。”

　　几位峰主点头同意——也不是没看到尚清华在埋骨岭的英勇举动，又有沈清秋这先河在，要真是……他们也认栽了。

　　“接住！”魏清巍近乎是恶趣味地把剑掷了过去，在场的人目光全都投向那伸出的修长的手，会是……？

　　仿佛是面临着最终审判，所有人俱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结果。

　　漠北君千头万绪掠过脑海，最终也只留下一道想法——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不会放开这把剑。

　　万千思绪，于外界也不过几瞬，那双手握住了剑。

　　没有自断。

　　没有烧灼。

　　剑没有抗拒他。

　　——若是灵剑主人人剑合一，把那魔族之人当做可托依之人，那便无任何后果。

　　柳清歌当即面色一冷，甩脸走人，齐清萋喊着“一个两个……我不管了！”，气冲冲地携着柳溟烟离去，其余峰主面面相觑，最后都一一散去，只剩下了魏清巍还站在原处不动。

　　他看着漠北君捧着剑，手从剑柄抚到剑身，明明瘫着张脸，他居然也能从中看出一丝哀恸与温柔。

　　“多谢。”漠北君把剑收起，向魏清巍微微点头，又恢复了先前行将就木之态。

　　魏清巍疑心这是漠北君为数不多说出的感谢，又为刚才目睹漠北君内露的哀恸而感叹。

　　像是一身生气皆系于剑之上，流浪之人捧着唯一一朵花的安稳。

　　等魏清巍回神时，眼前已经没了人。他目光扫向下山的路，只能看到墨蓝的一点在长阶起起落落，渐行渐远。

　　……这都什么事。魏清巍忍不住叹了口气。

　　漠北君这一刻再不能忍。

　　他立足于故地，在茫茫大雪中，唇压在剑柄之上，虔诚献上一吻，情难自禁的呜咽之语被风雪带走。

　　那是他唤了千万遍的名字，也被名字的主人回应了千万遍。

　　——耳边只有风雪声。

　　他驻立在原地，风雪大起，逐渐掩住了那抹墨蓝身影，回归到最初苍白。

　　————————————————————

　　漠北我对你真好［抹泪.jpg］还给你留了把剑（本来一个都不想给你的……

　　八年后才抢剑是因为以前压抑自己，然后这天没压住，做回了自己……

　　下章菊苣上线。

　　回复

　　漠尚版火了别叫我床老师?慈昂雄起：他的欲念、他的心魔、他那数年求之入梦而不得的…罢了、终是逆臣贼子，占凡人半辈子时间的廿又有数年诺言，那人说抛就拋 ，不论是北疆君王还是苍穹同门与子弟，却都被他抛得干干净净了。。。

　　长木：突然想到小说原文形容沈九和岳七：世事无情，教你我生生错过

　　春满：没别的，就是很心疼尚清华，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里对他都太不友好了

　　子美：天呐……这里写的好好……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YDXX烂梅：我大半夜窝在被子里泪如雨下呜呜?写得太好了！这才是我心中的漠北啊！（不ooc的漠北真的很少了）夸夸太太！！！

　　宁音_ana：加油太太！一口气看完的，漠北和清华之间的关系属实是很微妙了，两个人都互相在意对方，但都意识不到，只是一朝一夕相处之间的自然流露。漠北带直男好吧hhhh嘴臭心软追妻难啊。太太一定要继续写下去袜！(??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