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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一

      太子大婚,全国欢庆。
      白日热闹,夜晚喧嚣,可一旦人离去了,少泽宫依旧是少泽宫,高贵得凄凉。
      偏僻的宫角,洛见贤一身红蟒,坐在玉阶之上,春露浸湿了他的衣衫,喜庆的红缎更加艳丽。
      “你的嫦娥下凡了,怎么还孤单地坐在这里遥望她以前居住的宫殿呢?”商玦猫一般地从黑暗中悄悄走出,用肩撞了撞洛见贤的身躯,望着明月打趣道。
      丝丝云雾里的月亮光芒依旧,一百年不变,一千年也不变。
      “其实她一直住在月宫更好!”洛见贤喷出薄薄的酒气,这一日,他喝了不少,人没醉,心却好像泡在了酒里,他挣扎着不醉。
      商玦一屁股坐下,哀叹:“子夜大美人,你嫁了一个狠心的男人啊!”
      “我将她拉入了皇宫!”清辉的月光洒在他的眼角,一朵忧郁的白莲似乎刹那间为他绽放。“我们就像是刺猬,靠得太近,终究会是刺伤了对方!”
      所以,他一直观望,默默无语。
      他们之间有一条河流,他在岸边清雾中隐藏自己,眺望对岸的她,轻歌曼舞。可如今,他搭起了一座桥,让她走进这团危险的迷雾。怕得是,在这欲望交织的迷雾中,她终究会被伤得鲜血淋淋,双足折断,不能再舞。
      “无聊的臆想!”商玦撇撇嘴,微耸肩膀:“我只知道日子要继续过下去,岘雨宫那边的洛思齐蠢蠢欲动,我们必须牢固京都的地位。”
      “所以呢……”商玦凑到了洛见贤的耳畔,轻声迷惑道:“今夜你一定要发挥你的色相,偷走楚家大小姐的芳心!”
      身旁倏然一凉,洛见贤已抽身离去。
      “喂,不用这样着急吧!”商玦急忙凌空一抓,仍旧是慢了半拍,没有抓到衣角。“大贤子表哥,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特意去学宫典藏阁偷来了极品春宫图,先学习学习啦——”
      红蟒背影消失在了月光转角处。
      商玦望着那忧郁的影子,叹道:“难得千年的狐狸精,也动了心!”

      少泽宫,朝华殿。
      红烛遍燃,喜色满殿。
      明艳无双的容颜躲在喜帕后,轻轻咬着唇。尽管名动京都才学五车,她楚子夜也还是一个少女,遇上新嫁依旧紧张。他还好吗?刚才可以听到一轮轮的进酒声,不会是喝醉了吧?
      啪地一声,火烛爆响。
      楚子夜低下头,透着缝隙看到艳丽的红毯,摇了摇头。还没有掀开盖头,她就开始为他找出各种理由。夜已深,太子没有进入新房,她坐在软榻上想,他兴许是醉了,才没有想起朝华殿内有新婚妻子等着他。
      难道她的心从那一曲后便倾向了他吗?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皇宫,先爱上一个人,永远是错误的!
      外面终于不再沉寂,响起了细细索索的声音,像是很多人一同掀起了九重金蝶纱。“殿下。”宫女轻柔地嗓音说出,楚子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更加烦乱了,努力想以平稳的心态面对他,却不想心跳得急,她压制不住。唉,剪不断,理还乱,当真该如何度过这一夜春宵呢?
      “掀起红盖头,从此称心如意!”喜婆唱诺。
      都是些过场的程序,昨天几位姑姑们讲了许多遍。子夜,记得盖头掀起时一定要扬起笑容,以后才能过得甜甜蜜蜜。如果可以成真,她倒是不介意笑到肌肉僵硬,去换取一生甜蜜。只是,这是心理暗示,不成真。
      可她还是微微弯起唇角。
      微醺的酒气扑面而来,原来他真的喝醉了。还来不及细想,眼前豁然一亮,喜帕握在他的手中。楚子夜抬起了头,脸上有笑,眼中却是担忧。
      酒,是伤身的物,少饮的好。

      洛见贤抓着喜帕,红缎是光滑的,好像是喝醉了,手中力气全无,他竟然连一方喜帕也握不紧。
      眼前的人,娇颜依旧。她的额间描有樱花痕,不是常见的美艳梅花痕,而是那日她飞舞时旋转盘绕的樱花,淡淡的粉色,不胜娇羞。
      本是美人,一笑能倾城,更何况是刻意给他看的笑容呢?只是她还藏的不够深,盈盈水眸中的忧郁还是像利针一样刺破了笑颜。
      原来她也不甘心的!

      他亦如初见,温文如玉,即便是饮醉了酒,也还是一样的清俊。世上能将醉酒的神态展现地如同玉般雅致,怕也只有这个男人了。
      如传闻般,这位太子完美无缺,他会温雅地对待每一个人,就是面对恶臭落魄的老乞丐他也会亲切笑着端上一碗热粥。他勤勉国事,曾有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赈济灾民。他礼仪堂皇,是朝堂上众人的典范。
      他几乎完美,可偏偏在喜帕掀起的一霎那,她没有见到那日撄树下的如玉太子,而是一个双眸里写尽失落的男人。
      或许,很多年前他心中已有别人,可惜天不遂人愿,红盖头下的容颜不是他魂牵梦绕的。楚子夜第一次觉得目光也是伤人的利器,甚少现在她的心隐隐作痛。可是,她必须忍!
      楚子夜笑了笑,声音清脆,打破一室沉默。她走到红桌前,玉手执壶,琥珀色的酒浆倒满夜光杯。陈年的酒香,开始在两人之间飘飘荡荡。
      酒,能伤身,也能疗伤。
      楚子夜举起夜光杯,递到洛见贤的身前,明艳一笑:“殿下,合卺酒。”喝了合卺酒,永生永世都是夫妻了,她还记得姑姑们的话。
      这已经不是一种庄严承诺的仪式,沦为了她调节尴尬气氛的手段。
      没有什么大不了,就算他不爱她,但总归是正宫的太子妃,受不了表面的委屈。楚子夜眉眼轻挑,满不在乎。

      在她的青黛眉尖处,他发觉了那一丝的不屑。是呵,她嫁得是太子妃的地位,自己的喜恶,又何必上心。洛见贤挤出一抹淡笑,喜帕落在了地毯上,栩栩如生的鸳鸯正成双成对。
      勉强的笑容,连喜帕也随意地仍在了地上,楚子夜浑身轻颤,手中的酒抖洒出半杯。大家心中都是明白的,可何必这样明显的表露,他就这样排斥她吗?他娶得是世家势力,她嫁得是太子权势,即使如此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同样世家的莫门,为何选了她,又要给她如此的难堪?
      羞愤,洛见贤在那滟滟水眸中看到了一丝愤怒,或许自己不该如此,应该圆她一场完美婚宴,给朝中众人瞧瞧。酒顺着她纤细的手指流下,醇香四溢,却像是哭泣的眼泪。
      在他错愕之时,楚子夜却嫣然一笑,方才的羞愤仿若幻觉,她的脸上至始至终都只有幸福的笑颜。她轻拭去手指间的酒,又倒满一杯,回眸浅笑:“殿下,臣妾知错了,不该擅自换了贡酒。”
      楚子夜眉眼温顺,柔声解释道:“臣妾依得是民间的习俗,合卺酒是臣妾家中埋下的女儿红。民间女儿出嫁之日都要喝上一盅女儿红的。”这女儿红是当年辛桋埋下的三坛之一,那日她从渚云宫回来后便与辛桋喝了两坛,最后一坛还是留给了合卺酒。
      酒是她自愿换的,可这错却是被迫认的。两个人相持时,总有一个是要低头认输的。而在皇宫,输赢,从来不是由谁有理不有理决定。他是太子,至高的权力在握,所以该由她认输。
      自如的歉笑,连自责也是一番楚楚动人,让人不由心软。本来就不想为难于她,洛见贤接过楚子夜手中的酒杯,柔声道:“其实,是我喝醉了,刚才有些失态。”
      酒香侵袭了她的感觉吗?为什么她会在洛见贤墨玉般的眼眸里看到疼惜?真真假假,是他故意混淆她的思维吗?温柔,的确是让她迷惑的不二方法。可她还是楚子夜,经过十年精心训练的楚子夜,理智几乎可以战胜感情。
      他的手臂与她的手臂交错在一起,似乎是交颈的鸳鸯,缠缠绵绵。
      合卺酒,是女儿红的芬冽。
      她一向不擅喝酒,常常是酒刚滑入咽喉,脸上就涌起嫣红。喝下这一盅,她早已感觉自己脸颊烧得绯红了。很近的前方,有温柔的眼波注视着她,他的长绵呼吸就能拂过她的红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唇角,莞尔一笑,春风拂面:“真像个小孩,嘴角留下了酒渍也不知。”他手指滑过的地方,犹如烈火焚烧,不为她留下一点思索的空间。
      这个太子难道是修炼清玄之术的吗?怎么能将平常人烂醉之后的冲天酒气变得如此清雅呢?淡淡的酒香,将她压得密密实实,又一次地攫取了她的心神。
      唉,一如初见,她就是溺水的人,而他才是拉她上岸的人!

      一如初见,她有着最清澈的眼波,一眼见底。洛见贤帮她放下了手中的夜光杯,这样的她,多像当年,稚嫩得清纯。他离她很近,透过漂亮的眼瞳,他探触她的心灵,混乱,惊喜,还有那青梅般的羞涩。
      楚子夜在他墨似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身影,迷醉的眼眸,羞涩的表情,甚至还有那说不清的期待。自己在豪赌一场爱情吗?楚子夜轻咬下唇,微撇过脸,避开了令人沉醉的温柔目光。
      心里轻微一惊,周围无人。在他们交杯之时,大批的宫女与内侍已悄悄退下,诺大的朝华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是你亲自描的樱花痕吗?”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软软响起。
      她轻点螓首。这一樱花痕她描画很久,大概是为了纪念他们在樱花间的相逢,她一笔一画,费了心神。
      洛见贤的手指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笑道:“很漂亮!”
      清雅的酒香将她的呼吸淹没,楚子夜一片眩晕。腰间有一双大手将她支撑,扶起她软绵的身子。额间有温润的气息缠绵,楚子夜心跳得极快,恍然间她似乎可以感受到血液流向血管时的那种澎湃,抑制不住。
      这一刻,他与她没有距离,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怀中人的血液跳动,与他一样,热血奔流。他曾经想过不要将她带入皇宫,可是一想到她不在少泽宫,便会嫁与另外一个男人,他就会忍不住地发狂,终于还是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到了自己的身边。就如刚才一般,他开始只想轻轻地碰触一下,可当鼻息间满是她的气息后,他就忍不住地想要更多。
      如樱花般的柔唇,在他炙热的气息里绽放。楚子夜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瘫软,她只能紧紧地搂着他,寻求一个支撑点。宛转缠绵中,她想,其实无论为当太子妃学了多久,她仍旧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期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即使她刻意地将那种悸动压得再深,遇上了命中的人,它就是洪水猛兽,你根本无法抵御。
      那一夜,金纱缠绕,红烛旖旎。

      温煦的朝阳透过重重轻纱照射到七宝象牙床的时候,楚子夜才微微地睁开了眼。她的身边没有人,空洞而微凉。仿若春夜的一场梦,给人回忆的温暖,却只能追往,不能重现。
      楚子夜略偏头,看见了纱帘后熟悉的高贵身影,顿时心安:“辛桋。”
      “醒了?”辛桋分开纱帘,走到床边,一夜已过,她还是可以闻到空气里残留的馥香,妖娆多情。辛桋笑了笑,扶起楚子夜:“昨夜边疆有急报,那帮老臣们在思勤殿等了太子半宿。”她替楚子夜披上纱衣,语调舒缓。她一向都是个心细精明的女人,自然知道此时楚子夜心中的五味杂陈,开口解释太子行踪是最好的安心话。“天没亮透太子就赶去了思勤殿,军情最急,等不得人的。不过临走前,太子留了话,辰时会在凝舟桥前等你,一同到兼元宫请安。”
      楚子夜抿嘴浅笑:“离辰时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辛桋面容沉静。“子夜,不要投降得太早。”
      一瞬间,楚子夜失去了笑容,脸唰地雪白,指尖有丝丝寒气冒出,冷得她全身发颤。她是他的俘虏,如果从此交了心,便只能随他喜随他悲。可哪能?她也是楚家在后宫的支柱,不能被他收得一干二尽,半分不由己。
      “不会的!”楚子夜合翕着雪色双唇,眼角坚毅。
      她不会认输,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为了他的俘虏,那也要让他成为她的俘虏。两厢平等,才是最好!

      凝舟桥,波心荡漾,醉人处。
      宫中有一条玉带水,环绕兼元宫与齐和宫一周,隔开了同其他三宫的距离。
      楚子夜站在桥头,倚着石栏,看玉带水波浪轻涌。其实,隔开了也是好的,楚子夜笑了笑。兼元宫是皇上,齐和宫是皇后,两个人静静地在清水环抱中,多么惬意。没有其他宫嫔的打扰,只属于两个人的净土。
      可那只是营造出的幻想,一条水,又怎能阻挡众多宫娥的脂粉香气呢?皇上终究是皇上,坐拥三千佳丽。而皇后再高贵,也只是三千中的一人!
      楚子夜紧紧抓着桥上的石栏,手上青筋隐隐跳动。
      皇后大概是最能体会这种心境的吧?楚子夜想起了皇后不再年轻的秀丽脸庞,长吁,皇后怕是看透了这种荒凉,另建了渚云宫,自身逍遥。
      可十年后呢,她红颜不在,是否也会再建宫殿,去回避他呢?
      “子夜,我来晚了。”温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身回头,掩起眉间的不甘,对他盈盈浅笑:“臣妾也是刚到。”
      洛见贤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过凝舟桥,去往兼元宫。
      他的手很大,指间有握笔的细茧,手掌有执剑的粗茧。如此厚实的大掌,可是携手共老的良人?楚子夜心中乱思,手不禁轻颤。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洛见贤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握得更紧。“父皇没有传闻中的那样恐怖,他其实也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楚子夜点点头。皇上是开国之君,当初凭得就是一杆长枪及一身勇猛,杀出来的万里江山。这样的人,任何人见了,都是要惧让三分的。
      其实,她怕得不是这个名震九州的威武君王,纵然长枪穿身,痛得也只是身体。可身边的这个温柔男人,只怕他轻挥一手,便伤了她的心。
      心伤难治,很多人一生也不曾治好。

      可楚子夜真的见到皇上时,还是吃了一惊。皇上十分的清秀,容颜之丽甚至比洛见贤更要胜出几分。这样文弱的人实在是想不出他可以仅凭一杆枪,在敌军中三进三出,取了对方将领的人头。
      “儿臣叩拜父皇母后安康!”
      “都免礼吧!”皇后笑着挥袖,让内侍们端上两碗茶。“太子妃在宫中可还习惯?”
      楚子夜垂目:“谢过母后惦念,子夜一切安好。”
      “是吗?”皇后莞尔,沉静的眼睛里几点亮光闪烁:“听闻太子妃喜爱民间习俗,喝得是女儿红。其实本宫年少也是街坊里长大的,守得也是十里乡亲们的习惯。不如我们也依着民俗吧。”
      内侍捧着两杯茶来到楚子夜的身前。
      第二日,奉茶给公婆,是新媳妇的必做功课。
      楚子夜婉柔笑笑,压住心中的疑惑,细碎上前,恭敬地捧起茶杯,递给头顶:“请父皇品茶。”又来到皇后身前,盈盈一拜:“请母后品茶。”
      “好孩子!”皇后轻呷一口香茶。
      “这也是本宫的突发奇想,倒是没有什么准备。”皇后放下茶碗,手指轻敲宝座,淡淡道:“没有什么像样的见面礼可以送给媳妇的。”
      “暮阳,不如这样吧。”皇后转头望着皇上,她清丽的眼似乎一瞬间亮了起来,极致的炫目。“许她一个愿望?”
      皇上也盯着皇后,目光沉沉,如厚重的刀锋。
      楚子夜只能看到皇上的眼角余光,心中也一颤,这才是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寒冽目光。方才的皇上只是安静的常人,甚至眼神中透露出孩童般的迷茫,但此时他已是睥睨天下的雄狮,嗜血的。
      皇后笑意不减,秀长的眉英气尽显。
      这是一对开国帝后,楚子夜暗自一叹,没有经历乱世烽烟的她是无法企及的。
      不知何时皇上又恢复了平静,皇后对她遥遥一笑:“以后太子妃有什么愿望,如果本宫可以实现,不妨直说。”
      “谢过母后。”楚子夜欠身。这个见面礼大得惊人,皇后的一个空白承诺,任她随意填写。
      “见贤,这次的先农大典就由你和太子妃去吧!”皇上似乎经过一场无声的斗争,疲惫不已。他揉着额角,淡声道:“最近朕的身体不太好。”
      “请父皇保重身体。”
      “朕会注意的,你们就退下吧。”
      当他们再次一同走上凝舟桥时,洛见贤回身对着楚子夜。朝阳照在他的侧脸,一色暖金,他郑重道:“子夜,不要去实现那个承诺。”
      楚子夜笑着点头。在皇宫去请求另一个人,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事,它不仅暴露出你的软弱,还有以后与那个人无休无止的纠缠。
      所以,她不要皇后的承诺。可她看见他眼里的担心。

      兼元宫。
      皇后起身退出。她今日送出一个承诺,刻意的。
      “渚云……”皇上唤道。
      皇后柳渚云回头,一笑,如他们当年初见:“我知道你的为难,为了不使朝堂混乱,你无法偏袒见贤。可见贤又是个倔强性子,遇上多大的事也不肯求助于我。希望这次,可以帮他度过一次难关。”
      “太子妃一定会向着见贤吗?她可是楚园的女儿。”
      皇后温婉笑道:“我是女人,当然最了解太子妃的心思。”
      皇上怅然,过了许久,对着那离去的背影,轻声道:“谢谢!”

      二

      先农大典,帝后为世人所做的典范。皇帝会下田耕种,皇后会采桑织布,告诫天下臣民农本为主。
      今年皇上下旨年纪大了身体衰弱,先农大典由太子代为主持,于是太子妃也代替了皇后。世人都道,太子妃初嫁便得到这等待遇,好运气好兆头。京都楚园的大门比往常要热闹许多。

      太子妃车舆的纱帘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探视着后面众朝官的一切。暗香揉揉眼,撇嘴道:“哪里是去种田的,一个个穿得锦绣罗缎,分明是去唱戏!”
      楚子夜顾盼一笑:“那我们也都是去唱戏的了。”
      “小姐——”暗香拉长音,表示不满。
      辛桋不以为然:“先农大典本来就是皇家演给百姓看得一场戏。”
      “可我怕演砸了。”楚子夜眼神担忧,望着辛桋:“我怕去喂蚕。”她从小怕得就是蠕动的虫子,一见就全身鸡皮疙瘩,神经刺激到手脚不停使唤。
      “现在你是太子妃了,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辛桋苦涩一笑,只能轻抚着楚子夜的手,鼓励道:“没有什么,只要心里沉静,也就不怕了。待会儿到了农舍,我焚了沉水的安宁散,或许你的心就不会乱了。”

      郊外太庙旁的一间农舍,农家院子里与平常农家一般,朴素自然。只是舍内家具太新,见不到生活的气息。
      辛桋从车里带来的鎏金莲花香炉,点起了安宁散。香气清幽,沉得连空气也格外的静。
      楚子夜对着铜镜将最后一丝发束挽起,插了木簪固定住。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浅浅一笑。镜中人脂粉洗尽,布衣荆钗,是平常农家妇人的模样。
      “小姐,穿着舒服吗?”暗香又理了理衣角,说实在的,这麻布还是有些扎肌肤。
      楚子夜偏头想了想:“还不错,挺能一下子就找到农妇的感觉。”
      可惜啊,她还不是农妇,没有晚上可以守着一盏豆灯,等待良人归来的心情。

      出了农舍,到了院子,就碰上洛见贤。他也是粗布衣裳,一副农人装扮,甚至还扛了锄头。可怎么看着,楚子夜也不觉得那是耕种的农夫,倒是像隐居的智者,带了锄头,去篱笆下整一整那几株清高的菊花。
      “不像?”洛见贤看出了楚子夜心中的想法,挑眉问道。
      楚子夜局促,一抹胭脂色上了脸颊,低头道:“臣妾是觉得不太像。”
      洛见贤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草鞋,摇头:“我自己也觉得不像。”
      “太子太子妃,时辰已到,请主持大典。”大司礼突兀地出现,似乎是打破了院内刚刚萌发出了的某种情愫。但有的时候某种情愫就是一种深藏体内的毒,你不清楚,可它已埋藏许久。
      踏出农舍,楚子夜一惊,好大一群隐者!满朝文武都换上了葛衣,那阵势,就是一批浩浩汤汤的敢死军。也难怪朝中大臣们面部表情不佳,习惯了干爽洁净的地方,哪里还能容忍田中的污泥。
      雄浑礼乐奏起。煌煌上神,佑我兼齐。国祚绵延,与天永绥。
      其后不过依着规矩行事,他耕田来她采桑,其乐融融。
      大概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太子耕种的田与她采桑的地方只隔着一条田埂,真近。偶尔摘下一片桑叶,眼角余光就能看到水田中的他正在插秧,污泥上了他的腿与臂,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清雅,这个男人将雅致注入了骨髓。只是那些秧苗就不怎么好受了,在一个个不识五谷的朝廷大员的手中,折腰的折腰,断根的断根,没一个全尸。唉,好一个,谁知田中苗,颗颗皆夭亡!
      洛见贤拈起幼苗,插入水中,又有点儿歪斜。他无奈耸耸肩,看来终于找到一件太子做不好的事——插秧。将视线越过一帮腰杆酸软的老臣,投到田埂之上,有位佳人浅笑盈盈。他的太子妃天生丽质,布衣荆钗也掩不住的风华,其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的美丽。
      什么时候她将倩影刻入了他的心间呢?只是那一瞬间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相思无数?后来,渐渐繁忙,忘了追究原因,只是放肆地纵容她在他的心里穿梭,一日数遍。或许,有一种爱情叫天生注定,他尚年幼就被俘虏。

      “娘娘,请到这边喂蚕。”宫中女官指引着楚子夜到了一棵巨大桑树下。
      几个木架,放着几层筲箕。筲箕内成千上百条蚕在蠕动,楚子夜只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得慌。
      “太子妃。”辛桋突然上前扶住楚子夜的手臂,眼睛转向另外一端挤挤攘攘的百姓。那是一种无声的提醒,这场大典是给百姓瞧的,而他们就在眼前,她太子妃是不能出错半分的。错了,皇家颜面尽失,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失态很可能让刚刚入宫的她地位不保。
      辛桋将几片桑叶递到她的面前:“请太子妃投入桑叶。”
      楚子夜镇定心神,辛桋举起的桑叶带有安宁散。她深吸数口气,面对众多百姓高雅淡笑,取了辛桋手中桑叶,缓缓走到木架前。她微微侧头,不让百姓看到她僵硬的脸庞,咬着嘴唇,手臂颤抖投下了那一片桑叶。
      沙沙的啃叶声,像是一团恶魔,徘徊在她的耳边。可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后面。
      “娘娘,这是南方深山中才有的天蚕,吐出的丝长而韧。”一名解释的农妇似乎太尽职,竟抓起一只肥硕的白蚕,递到楚子夜的眼前。
      神经性的抽搐,楚子夜只觉得心中的恶心与恐惧无法控制。她极力地挥舞双手,像要阻隔那名农妇以及白蚕的到来。她喘着粗气,连连后退,尖叫道:“不要!”
      顿时像是一串连锁反应,所有的女侍都在惊声尖叫。混乱中,有人打翻了木架,几筲箕的蚕散落地上,一团团的白影在蠕动,楚子夜只觉得那是地狱惨白的火光。“辛桋——”
      她回身,只想抓住辛桋的衣角。可人影重重,将她与辛桋隔得很远。
      一种恐惧的绝望袭击了她的全身。
      “子夜!”焦急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如春雷,震惊了她慌乱的心。她无意识地伸出了手,抓住了那只灰色衣袖,躲在宽大的身躯后,颤巍巍道:“我怕!”
      “都站着不要动!”洛见贤喝道。高喝威严,一下子惊慌的众人都站定着不敢动了。洛见贤轻皱着眉,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地面:“先清理干净。”
      宫中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刚才只是突发的惊恐,如今镇定下来,便有条不紊地打扫楚子夜尖叫引发的狼藉。
      楚子夜躲在洛见贤的背影后,瑟瑟轻抖。她闯下了祸事,在如此庄严的大典上,她因为一件小事引发了极大的混乱。而百姓的面如菜色,也充分证明了这次混乱的严重性。
      可她此时居然不是一味的担忧惧怕,竟藏着一丝偷窃式的甜蜜。站在她面前的太子,裤脚还卷在膝盖处,泥水满腿。而他握紧着她的手还有带有潮湿的黑土,散发着的青草气息,竟比安宁散更令她心安。
      一个青衫少年扒开了人群,乌亮的眼溜溜一转,对着洛见贤眨眨眼:“太子,快点向众位大臣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有这样刻意的安排吧?”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商玦看着惊吓中的楚子夜,长叹,连害怕捧心也美得让人眩晕!难怪千年狐狸精也为她现了原型!那惊世骇俗的一奔,当真是英雄救美的典范。这一趟昏昏欲睡的先农大典没白来,居然看到洛见贤心急火燎的模样,再也不是以往那种万事在胸的欠扁神情!
      经过商玦的提醒,洛见贤才想起,他还需要一个理由去堵住百官将要上奏子夜的嘴。他瞥着地上的白蚕,问道:“闽南进宫的蚕?”
      “是的。”女官点头。
      洛见贤释然一笑,轻摇着头,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闽南的彩线天蚕只能放在树间野养才能吐出彩丝吗?”他回头,注视着身后的楚子夜,柔声道:“太子妃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楚子夜抬起螓首,水眸望着那个男人的温柔眉眼,心飘了起来,像是云彩,软软的。有他的鼓励,她轻移莲步从他身后走出,从容笑道:“的确是这样,我也是突然发现养错了方法,想提醒养蚕人,却不想声调略高,惊吓住了身边的女侍。”
      有了一个极稳固的台阶可下,她自会用得淋漓尽致。“听闻天蚕性喜自己找食,又爱四处活动。有人曾放入家中饲养,可待到天蚕吐丝竟不是彩线,而是普通的白茧。后来闽南人都是在家里种上几棵桑树,放任天蚕在树中生长,等到结茧,才爬上树,摘取各色彩茧。”
      一番言论下来,众人也相信了只是一场极小的意外,而且责任并不在她楚子夜,似乎养蚕的人更需要承担这次混乱的责任。
      楚子夜微微舒气,她才发现,里衣已经完全湿透。可她还是抓着洛见贤的手没有松开,原来正真让她安心的不是安宁散,而是这来自手心的温度。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暗香盛了一碗米粥。今天是一天的农家生活,吃穿用度都是平常农家的标准。
      木桌上只有几碟咸菜。
      暗香又端来一杯清水。“还是太子聪明,帮小姐漂亮地收拾了烂摊子。不然可就是……”她没有学过宫廷礼典,不知该怎样形容了。
      “丧失国体,轻者连贬三级,重者推入冷宫,永不翻身。”辛桋淡淡地说道。她方才也是急切的,但是与子夜隔着几重人,无能为力。
      暗香吐了如舌头:“哇,这样恐怖。还好太子舍不得我家小姐,不让可就惨了。”
      楚子夜微瞪暗香:“我乏了,想睡觉,你们都下去吧。”
      暗香呵呵一笑,挽着辛桋的胳膊,低声道:“小姐哪里还睡得着,只不过想撇开我们自个单独回味方才的甜蜜。”说着,两人离开了房间。
      楚子夜倒真是愣愣地支腮想了一会儿。
      迷糊间,听到一阵优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刚抬起头,就看见了洛见贤掀帘而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还是布衣,可他依旧清俊似仙。唉,这个男人,楚子夜垂下了头。
      “殿下。”楚子夜抬起眼眸,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
      洛见贤看着那还是略白的容颜,淡淡地皱眉:“以后如果不适,就不要勉强自己做了,我会替你安置好一切的。”
      楚子夜猛然一惊:“殿下知道了吗?”
      “暗香都告诉我了。其实喂蚕不过是一个表像,可有可无。”洛见贤缓缓说出:“皇宫很艰难,但不要伤了自己。”
      楚子夜怔怔地望着他玉石般的脸,他是在关心她吗?
      “饭菜不好吃吧?”洛见贤浅浅一笑,换了话题。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她的手里,温热的。“这里我偷偷拿来的咸鸭蛋,将就着吃一点。”
      楚子夜看着不大的咸鸭蛋,眼中突然涩涩的,但她仰起头璀璨笑道:“殿下,一起吃吧。”
      楚子夜欢快地起身,在农舍后的小厨房里,又盛了一碗满满的米粥。她为他亲手布置午餐,在桌前,用常年弹琴的手指剥开咸鸭蛋,分了一半到他的碗中。他们就像是正真的农家夫妻,分吃一个鸭蛋,一同分担困难。
      洛见贤瞧着她眉梢逸出的快乐,一时欢愉。
      “夫君,吃吧。”甜蜜的嗓音软软响起。
      洛见贤愣住。
      楚子夜慌乱中低下了头:“殿下,臣妾失礼了。”
      “娘子。”
      楚子夜含着饭,鼻尖酸涩,原来这就是粗茶淡饭的幸福。
      只一瞬间,她却满足。

      三

      月朗星疏。
      “喂,快点,要不然再晚一点什么也听不到了。”少泽宫的宫女嚷嚷道,她在提醒着身边的女伴加快脚步。最近少泽宫内好像形成了一股风气,就是夜里睡觉之前在朝华殿外听上一曲。
      楚子夜拨了拨琴弦,试了一下音调。
      站在一旁的暗香拢起纱帘,如水的月光泄了进来,暗暗幽幽照着楚子夜的脸。小姐又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在月下弹琴,暗香无奈地叹气。每夜吟曲,可害苦了她这种嗜睡的可怜小婢女。暗香极不情愿地点燃一枝香,望着殿外暗处洗耳恭听的众宫女,撇嘴道:“小姐,为你捧场的宫女们可都到齐了。”
      楚子夜笑了笑:“暗香受不住就先去睡了吧。”
      “等的就是这句!”暗香狡黠地眨动的水灵大眼,却依旧央求道:“小姐,明天可要在辛先生面前帮我圆谎哦!”她还真的是怕那个严厉女先生,说一不二,教训人来一套一套的。
      楚子夜点点头。没有了暗香的聒噪,她才能更好地入了曲子的意境。
      暗香甫一踏出殿,琴声就袅袅响起,迷住了殿外宫女们的心神。
      这一夜的琴音格外轻快,仿若是月光精灵,在树枝尖上轻盈地舞蹈。纯净的精灵旋转着,在交错的树枝间来回盈跳。在她足尖点过的地方,瞬间开放出灿烂的锦花。俄顷,她又落在树下,飘零的花瓣洒满了她长长的罗裙。摇曳中,她越旋越快,转动的罗裙将美丽的花瓣抛入空中……
      月光精灵随着琴音进入了每人的脑海,就在人们追逐她轻盈的脚步时,婉转清亮的歌声悄悄唱起。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裙。”楚子夜拨动最后一根弦,在流水般的月光中歌声也缓缓唱停。
      春日里的精灵很幸福。楚子夜垂下眼眸,淡淡一笑,如果一直是春天多好!
      夜深了,她也该就寝了,明天还要早起向皇后请安。楚子夜回头,惊愣。她的身后有熟悉的身影,清贵温雅。
      “殿下,也没睡吗?”楚子夜问道。
      洛见贤扬起倦色浓浓的唇角,笑道:“刚从思勤殿过来,听到了琴音,就忍不住进来了。”
      “子夜,很好的歌曲。”洛见贤靠着琴,坐了下来。
      他离她如此之近,月光下,她看得清他长密的睫毛,还有那隐隐的血丝。当太子是很累的,每夜挑烛极晚。人一旦疲倦就很容易厌烦,而他会不会在某一天之后也厌烦她呢?所以,她会睡得很晚,夜夜弹琴,只当时陪着他,等着他。
      洛见贤望着身边人失神的脸,笑了笑:“子夜,你有没有过梦想呢?”
      “啊?”楚子夜一惊,回过神,许久才道:“臣妾忘了。”或许是有过的吧?只是时间已经将它冲刷地不留痕迹,她想不起一丝一毫。
      “应该是有的吧。”洛见贤的声音低沉,绵绵的尾音就像是要拉出她不愿回望的过去。“想想,我也许能帮你实现。”
      楚子夜抿着唇,细细地瞧着她身边的男人,清辉的月光在他的眼里打转,温柔似涟漪。“臣妾想听殿下弹琴。”
      她曾经想过在华丽的舞台上,一曲舞罢,红绡遍地,金簪击断。可这样的梦想不允许出现在楚园,她注定为太子妃而生,其广大的舞台是皇宫,长袖善舞,为京都楚园谋得最大的权势。
      这只是少女时代的初梦,而如今她似乎更奢侈地想要皇宫中的禁品——天长地久的爱情!
      “好吧。”洛见贤含颌,拂动琴弦,一曲《洛神赋》。
      他的琴声并不悠远,但总算是指法纯熟,倒也并不难听。
      楚子夜听着琴音,任由思绪慢慢地流淌,一点一点,不由她控制。
      还是这曲《洛神赋》!难道他就真的吃定了她?及笄后的第一支舞是为他跳的,给他看的,连曲子也由他弹的。这个男人是她命里的克星!入宫之前,她的心早已是裹上了一层坚冰厚甲。如果太子也是冰,那就是寒气更胜;如果太子是烈火,那就是冰如玉碎;可偏偏他是温火,慢慢地将她一点一滴的融化。
      不经意间,那日农舍的画面又浮现在了脑海,他掏出一个咸鸭蛋温柔唤道娘子。楚子夜不禁低首苦笑:“居然败给了一个咸鸭蛋!”
      琴声已停,洛见贤侧头,问道:“什么?”
      楚子夜柔美一笑:“很好听。”
      望向明月,洛见贤心中一叹,他也曾败给了一枚青梅!

      玉带水滨,洛思齐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长生,太子妃的琴曲怎样啊?”
      宋长生似乎还停留在美妙的琴音里,“天籁之音!”
      “比起怀音如何?”洛思齐斜觑凤目,邪魅地望向宋长生。
      王爷身边果然不好待!宋长生立刻低下头,谨慎道:“怀音公子胜在意境高远,太子妃的琴音则是多些女子的柔情。”
      终止的琴音又复响起,宋长生皱着眉头,喃喃道:“洛神赋,太子妃应该不会弹得这样差吧?”
      “这么多年来只会弹这一曲!”洛思齐也是大皱眉头,表情恶俗。
      宋长生好奇心顿起,小心翼翼地探问道:“谁啊?”
      洛思齐不耐烦地挥倒一片长草:“除了太子还有谁!当年在稷下学宫时就学了这一曲,还每夜必弹,吵得我当初没有睡好过一夜!”
      “真难听,我要去为大哥制造一点儿麻烦了,免得让他一直破坏我的清静。”洛思齐坏坏笑着,从草地上跃起,大步流星走向岘雨宫。“或许还真的是因为他当初在夜里有事没事的乱弹,才让我分外想揍他吧?”
      宋长生听到这句,扑哧一溜,摔倒在地。不会是真的吧?难道就仅仅是因为夜里弹琴影响睡眠,王爷就一心要拉太子下台?如果朝臣们知道两位皇子之争起因于这等小事,会不会跌破下巴啊?
      唉,宋长生望着那高傲的背影一叹,孽缘啊,断琴兄弟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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