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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

      温煦的春风带着浓浓暖意吹拂大地,扬起了甜蜜的花香。
      一顶锦轿徐徐地行走在皇城内的离宫道上,无声无息。锦轿是少有的华美,百年紫檀做的轿身,铺上金陵云锦,灿若华云。
      离宫道是隔开皇宫与皇城的笔直通道,一砖一瓦俱是依古板礼典而建,显尽皇家尊严。如今一场春雨刚过,可能是园林工人尚来不及修理一夜之间抽出的枝芽,离宫道的高深红墙上逸出几条新绿,煞是惹眼。碧绿的枝条上摇弋着数朵刚刚绽放的杏花,清丽动人,冲淡了离宫道的闷气。
      “不想肃穆沉重的离宫道也还留有一点情趣。”轿中女子低低一笑,声轻几无,但浮现出的笑意却是清晰地扬在唇角。一笑能倾城,大抵就是形容这样的佳人吧!不需要刻意的妩媚,只是那涟漪的眼波,就能令男子沉醉。
      掀起一角轿帘,将轻纱拢起,春日里的潮湿空气就迫不及待地涌进锦灿的华轿。楚子夜深深地吸了一口,甜蜜的花香仿若爱情即将到来的预兆,熏得人心也醉了。
      爱情?楚子夜心惊一跳,她竟然也用上了普通女孩子家的憧憬词语。微微抿紧了唇,不该的,她哪里有什么资格去幻想那鹣蝶双飞的情深?她的良人,注定不会是市井说书中的深情绵绵男子。而她,似乎在出生的那一刻,也注定了与她度过漫漫一生的丈夫。
      丈夫哪有良人叫得直抵心灵?可偏偏她就只能称他为丈夫,尽管她还没有瞧过那个男人一眼。
      “小姐!”清脆地呼声打断了楚子夜的思绪,一个水灵大眼的青春少女站在华轿旁直埋怨:“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掀开轿帘,否则又要引起混乱了。”
      “哦!”楚子夜淡淡地回应,她的视线瞟向了远处。华轿转了一个拐角,难得一见的新新绿意就极快的消失了,还来不及回味一眼。
      一瞬间,怅然失落。
      “上次去庙里上香才被风吹起一角,就差点被一群男人挤得回不了楚园。”水灵大眼的暗香不时地提醒楚子夜所犯下的大罪:“都说女孩子追起男人来疯狂得吓死人,依我看啊,男人们遇上绝世美人更疯狂!”
      暗香看了一眼轿中的楚子夜,低低一叹,绝世的美人!她家的小姐就是让无数男人疯狂的绝世美人,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稷下学宫的才子们常说,楚园的大小姐,那就是京都洛阳的名花牡丹,艳艳灼容,华贵端丽,压倾天下群芳。
      是的,兼齐四大世家之一的京都楚园的大小姐自及笄之日起,便坐稳了京都第一美人的交椅。三年来,名气不落,反是越来越高,甚至有人夸道,楚园佳人可配天下第一美人之名。
      但三年来却没有一位公子上门提亲!不敢提亲,纵使你是少俊侯爷也不敢上门提亲!无疑不是楚园小姐魅力不足,而是年轻男子们心中都知便是携着天下财富去提亲,一样是会被无情拒绝。
      楚园的大小姐,艳冠京都的佳人,嫁得必定只能是人上之人——东宫太子!

      那是失望吗?楚子夜淡淡地蹩起了秀眉,为什么在靠近皇宫时她的心里总是能不经意地涌出一股惆怅呢?咬咬牙,定下心神,楚子夜柔媚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决断。断了,一定要斩断这种不现实的憧憬,我是楚子夜呵,京都楚园的大小姐,肩负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岂能任性?爱他也罢,不爱他也罢,太子妃的头衔是不容许被其他人夺取的!
      “皇后娘娘请的贵族小姐们都到齐了吗?”楚子夜略略转头,水眸凝视着轿外急急行走的暗香。
      暗香点点头,“从前面传来的话,众家小姐都到了落樱坡,只是差了莫门的小姐。”
      “莫轻烟?”楚子夜低声重复,她最大的敌人!这次皇后娘娘说是请众位名门小姐来宫中赏花,但大家心中都是透亮的,借赏花之宴,挑太子妃人选才是真正的意图,不然千里之外川蜀莫门的小姐怎会入京?
      手指对着虚空拨弄起来,一挑一拢,极其精细,就好似膝盖上有一具焦尾。指挑如花,默默无音,楚子夜依旧在弹奏着一曲《洛神赋》。这是她多年的习惯,改也改不掉了。每当遇上心事,有琴也好,无琴也好,手指间总要拨弄一曲。这样会让她舒心,仿佛曲子就在耳边潺潺流过,安定她的神思。
      皇后的赏花请帖半月前就送到了楚园,她当时就细细地想过了一遍对手,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皇后娘家西泠柳庄的姑娘最为强劲。可三日前得到的消息却是,西泠柳庄并无女子收到请帖,反是川蜀莫门的小姐千里迢迢赶来了京都。
      措手不及,她从来不曾想过皇后连当太子妃的一次机会也不给柳家小姐,生生地断了西泠柳庄在皇宫里的地位。如今兼齐四海升平,四大世家名声鹊起。江南柳庄,军中上官;川蜀莫门,京都楚园。柳庄与上官那是同皇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功臣,位列四大世家当之无愧。而川蜀莫门称雄蜀地早有百年之久,称上一声世家亦是恰当。独独她们楚园不过是为了凑上整数,强拉入了四大世家。
      祖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低沉地告诉她,京都楚园不过是占了一个地利,位于皇城脚下的洛阳,才勉强挤入四大世家。可一旦被强行推上了世家的高度,便不能跌下了。因为如果楚园堕没了,那就是楚园的毁灭,没有一个家族可以从皇族的斗争中全身而退,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而那时祖父干枯的手指掐入了她消瘦的肩膀,极疼,可她没吭一声。
      子夜,你将是让我们楚园真正登入四大世家的人!子夜做上太子妃吧,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让那些对我们楚园虎视眈眈的人消失吧!
      祖父嘶哑的吼叫,声音极低,但穿透了她尚懵懂的心。
      ——京都楚园的大小姐楚子夜别无选择,只能成为太子妃!
      猛然停止了虚无的拨弦,楚子夜极艳丽地笑起,一瞬间,天下的亮色全部聚集在了她的眸间。不用害怕,她为当太子妃已经准备了十年,绝对不会失败!
      自信,自信,可以战胜所有的对手!
      楚子夜璨笑如花,轻启嘴唇,如莺宛转的声音响起:“暗香,可有人与我同衫?”撞衫如撞车,只是车身轻轻一碰,那也是划破了漆色,失去了完美的转角。更何况是争艳的宴会,得到关注的目光已然不易,哪里还容得另外一个相似的人分去一丝光辉?
      暗香脚步一顿,俏皮地眨眨眼,笑道:“小姐料事如神,果然是没有一个敢穿上与樱花相近的衣衫首饰。”
      楚子夜淡笑,明媚的容颜似乎在一瞬间绽放到了极致。
      源起于去年金秋赏菊,岘雨宫上官家的贵妃娘娘见园子里菊花开得盛,便邀请了宫中众位娘娘观菊饮秋酿。本来是张扬她上官家地位的宴会,可偏偏有一位刚入宫的新美人不知深浅,头插金菊绢花赴宴,与贵妃娘娘同样的装饰。当时贵妃娘娘一张俏脸就气得煞白,一言不语地拂袖离去,赏菊宴会也便不欢而散。而三日后传来消息,那位新美人因为旧疾缠身,无缘圣恩,心灰意冷之下勒上了三尺白绫。此后,宫中人人自危,不敢随意半分。
      如今又是一场赏花宴会,更是皇后娘娘的邀请,众家小姐都是牢记着新美人的教训,哪里还敢效颦?
      楚子夜伸出皓腕,理了理乌发如云的鬓角,那里插了一只樱花簪。樱花簪做工极为精细,薄纱为瓣,金丝掐蕊,活生生的一支樱花开在了如丝发间。
      “不敢险中求胜,也就没有太子妃的气度了!”楚子夜轻叹,她亦是为这身衣饰考量半夜,才终于定了这个险中求生的法子。别家小姐不敢穿的不敢戴的,她偏要独树一帜,全身上下以樱花装饰为主,夺得个独一无二。
      “小姐,到了江渎门。”暗香的声音不大,但清丽悦耳。
      轿内楚子夜轻点颔首,双手整理衣物。江渎门是皇后娘娘所居渚云宫的大门,而她楚子夜在踏入江渎门的一刻,就开始接受皇后娘娘的太子妃考验,所以她必须完美无缺!
      轻轻袅袅踏出锦轿,楚子夜婀娜地站在江渎门前,风华无双。
      迎接众家小姐入园的宫女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一叹,楚园小姐当真如坊间传闻一般,艳艳牡丹,是国色天香的京都第一美人!但随即宫女一怔,这位艳姿无双的小姐却一身粉红纱衣,似娇嫩樱花。
      樱花,皇后娘娘落樱坡上的樱花!楚家小姐如同那枝头摇曳的樱花!
      “小姐。”暗香喃喃道,她透露出了不安,宫女的惊讶不解甚至是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全数落入了她的眼中。一早就规劝过小姐,不能模仿樱花,新美人血淋淋的悲剧就摆在眼前。可小姐一意孤行,这不出了错?
      “麻烦这位女官带路!”楚子夜一笑,对着僵愣的宫女微微颔首,流畅自如的礼节中,优雅尽显。她不会心慌,也不会胆怯,这一切她早已预料。她要做的想做的就是落樱坡上最美丽的樱花!
      宫女在楚子夜雅然一笑间恢复自然,躬身摆袖道:“小姐请!”
      花般瑰丽的女子穿过沉重的宫门,踏入皇宫。

      “红杏出墙!”离宫道上一名淡青色少年指着斜逸出的杏花,饶有兴趣地望向身后的白衫男子。
      白衫男子微扬眼角:“开得不错!”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眉宇间的淡淡倦色却是遮掩不住。
      “喂,有点儿幽默感好不?”淡青色少年咕哝道,一拳打在了白衫男子的衣襟上。这一拳很轻,但衣襟处起了褶皱,金丝绣成的云龙卷曲在了一起。
      洛见贤低头望着被青衫少年揉皱的衣襟,抬起修长手指条条理顺。指尖掠过金丝云龙时,洛见贤顿了顿,丝线有些刺手。这一身白衫无华,只有衣襟处的金龙,还在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皇族的龙,当今的太子!
      “太子当得真无趣,好生生的年轻人硬是整成了一小老头!”商玦无奈直摇头:“我那么努力开发你的情趣,可一点儿成就也没有!就比如刚才我说红杏出墙,你就可以反问啊,哪一支红杏春心大动?”
      洛见贤不语,淡淡一笑,清俊容颜飘若浮云。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的?
      很小的时候,他还未能完整地背诵一篇礼运,就已被册封为太子。年幼的太子,自是打算从小便按着规矩慢慢调教,成为一个父皇心中该有的太子。皇家风范,权谋御制,制衡朝堂,统御海内,他一个也不能落下。终于,他成为了一个太子的代名词。
      可太子不是安稳的位子!从来不是!
      “昨夜商议国事一夜,累得很。”洛见贤不紧不慢地吐出这样一句话。他清淡一句,堵上了商玦的嘴。日理万机的太子是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偶然说说趣话的!
      商玦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无奈。这个清俊淡雅的太子总是能不经意间回上一句,驳得你哑口无言,却偏偏不得不承认他强大的理由。
      “藏住了尾巴的狐狸!”商玦低声嘀咕。
      转过角楼,经过江渎门时,洛见贤忽地放慢了脚步,轻缓地与锦轿擦身而过。直到离开了锦轿,鼻尖依然充斥着馥郁的牡丹香。心中似乎是没来由的一动,他回过头。
      还在锦轿旁的商玦忽然见太子回头,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仔细打量轿身,啧啧叹道:“京都楚园不愧是皇城脚下的世家,瞧瞧这轿身紫檀,都是百年以上啊!”他上前一步,清亮的眼直视洛见贤,略带几分戏谑:“京都第一美人很中意你啊!”
      “拜见皇后已然晚了。”洛见贤的视线从锦轿撤回,白衣翩然,已然穿过了江渎门。他从不称皇后为母后,就如同其他人一般称皇后,即使朝廷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皇后唯一的嫡子。
      “很好的逃避问题!”商玦弯起唇角,玩味的笑容挂上清秀的脸庞,黑亮的眼睛灿若星辰。他一路追随而来,不就是想看一场选妃大赛?更何况太子就在眼前!
      吹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商玦施施然踏入了渚云宫。

      二

      绿草如茵,樱花似海。
      落樱坡,渚云宫南面的一处不高的土坡,耸立着一株孤零零的撄树。只一棵,却高大茂盛,一开花便如树林般,花盛如海。
      楚子夜步步生莲,扬着明媚的笑颜,走到落樱坡上的长桌旁。路过几家京都的小姐,也是笑语晏晏,雍容典雅。
      女人聚集的地方总是有数不清的声音,即便是在皇宫中也不例外。当楚子夜踏入落樱坡时,就听到了耳边不住的惊叹声以及议论声。无外是她今日的一身妆扮,可能会冲犯了忌讳。
      “子夜,你怎么故意穿成这样?”长桌旁的沉水瞧了一眼粉红笼纱的楚子夜,沉着嗓音问道。
      楚子夜挨着沉水坐下,闻到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如梦似幻,飘渺莫测,果然还是尹沉水常年熏的迷迭香。楚子夜低着头,深吸了一口熏香:“这香只浮起了三分,沉水调香的手艺又进步了。”
      尹沉水瞥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楚子夜,却是蹙起了秀眉。她从小就不及楚子夜生得美艳,但天生的一种慵懒妩媚的神情却是楚子夜没有的,特别是右眼下的一滴泪痣,当真是恰到好处到了极致,美而迷离,就如同迷幻的迷迭香。如今她娥眉既颦,也就没有那一份散逸妩媚。
      “我是故意的。”楚子夜抬起头,眼眸处水光盈盈,带着得意。她环顾四周众人的丝滑锦衣,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尹沉水的身上。尹沉水也如同其他人一般,全身下上不敢与樱花相似半分,而是流彩的束衣。“这样子才可以与众不同啊!沉水,你也是知道的,楚园对于太子妃的渴望!”
      “知道的!”尹沉水低低一叹。她与楚子夜手帕交至今,已有九个年头,楚子夜生而为太子妃的头衔她也是清楚的。阳光透过树枝打在了楚子夜的脖颈上,莹白的肌肤如同白玉,那么亮,却又那么无奈。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尖细嗓音响起,落樱坡上顿时安静无声,众家小姐纷纷下跪行礼。“臣女叩见皇后娘娘。”
      “起身吧!”柔亮的嗓音中透露出旁人不及的威严,却又忍不住让人亲近。“本宫请众位姑娘赏花,也是怕自个儿孤寂,既是如此,就不要拘于礼数,否则失了本意。”
      “臣女明白。”
      楚子夜优雅起身回到长桌之后,方才抬眼,随意掠过皇后,便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樱花。不敢长久注视,但只一眼,楚子夜也看清了皇后。皇后虽已不惑,可肌肤却是保持着江南女子的细腻,面容秀雅。最重要的是,皇后果然如她所料,没有穿戴与樱花相似的衣物,而是一件沉紫衣裳。
      “招楚家小姐上前说几句话。”皇后望着众佳丽中的那一抹亮色粉红,对内侍笑道。

      “臣女子夜叩祝皇后红颜永驻。”楚子夜沉眉低目,文静中自有大家闺秀的高贵气度。
      皇后秀目凝望,微微一笑:“果然是国色天香,看来京都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皇后缪赞,子夜愧不敢当。”
      “言谈不凡,是个主持后宫的好苗子!”皇后笑赞。但这句隐隐有深切含义,楚子夜的指尖不禁轻颤,抬起浓密眼睫,正对上皇后询问般的目光,一下子脸颊涌红,又低下了头。皇后淡淡一笑,将一切看在眼里,轻握起子夜的手腕:“子夜这身妆扮独特,分外美丽,难道不怕本宫也喜欢这个款式?”
      楚子夜的手腕蓦然一凉,哪里料到皇后直接相问?
      “皇后尊贵无比,自是不会同子夜小女孩般,披上粉色轻纱。”楚子夜缓缓说出,眼神清澈,不见一丝不安。这的确是她敢于赌上一把的所在,皇后母仪天下,是断不会选择樱花粉色这样稚嫩妆扮。
      皇后愉悦笑起,眼神中透露出几许赞赏。心思慎密,果敢敢行,这样的女孩很少,却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娘娘。”内侍在皇后身边轻声请示:“莫家小姐到了。”
      “臣女轻烟叩拜皇后。”淡淡的声音响起。
      楚子夜偱声而望,一名素衣女子袅袅站在眼前。仿若是分开青岚,从雾中穿越而来,眉眼淡淡,飘逸如仙。
      莫轻烟?楚子夜浅笑依旧,心中却是暗自悔了。她精心一场妆扮,却不想为他人做了衣裳。莫轻烟淡妆相宜,在一群炫色锦缎女子中,如出水清莲,不必刻意,也能脱颖而出。
      皇后亦是欢笑,牵住莫轻烟的手:“今日本宫倒是见到了两位玲珑佳人啊!”

      “掀高一点,再高一点!”商玦在渚云宫偏殿指挥着内侍。
      锦帘掀起,落樱坡上景物全入眼眸。
      偏殿内,一盘棋局。白衣人背对锦帘瞧不见落樱坡上的一丝风景,他只是下棋。
      商玦支腮眺望远处:“眉如黛,眼似波,楚子夜果然美人!”
      “该你落子了。”洛见贤执棋落盘。
      商玦胡乱抓起一枚黑子,停在空中许久,突然一问:“我想了好久,你到底会选谁呢?川蜀莫门,京都楚园,其实差别好像也不是很大!”
      洛见贤轻笑:“你心里清楚的。”
      “我一个东宫小小詹事哪里清楚你太子的心思?”商玦飞扬起眼角,斜视一脸平静的洛见贤:“按理说京都重地,稳定为先。可你常常无疑中反向而行,明明该这样却那样,让人琢磨不透!就是那个自大的洛思齐也要比你好猜!”
      “思齐会怎样?”
      “当然是两个都要啊!”
      “该你下棋了。”
      “怎么又轮到我了。”商玦将手中“棋子”一拍:“就这里了,专打你的西南角!”
      洛见贤挑起那枚“棋子”:“小玦子,这是棋子吗?”
      商玦瞪大着眼。那是一颗腌制的青梅,他的零嘴。
      “西南角已死,我准备盘活中盘。”洛见贤温文一笑,白子清脆落在中盘。
      莫门西南,楚园中腹。

      皇城,岘雨宫,沁阳阁。
      宋长生举起长袖擦拭着额头上的豆大汗珠,他岘雨宫侍郎,无可奈何在沁阳阁内转了许久,“王爷,你发发善心,就下来吧!”
      沁阳阁阁顶一片琉璃瓦中响起低低笑声:“本王正欣赏美人呢!”
      梁中王洛思齐轻巧地盘坐在了沁阳阁的最高屋檐上,直望远处缤纷的落樱坡。
      “各有千秋,你说太子会选谁呢?”洛思齐回头询问宋长生。他一双凤目微眯,黑亮的眼有一种说不出的邪魅,偏偏又冰冷得厉害,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
      宋长生不敢对视,一低头,恭敬道:“微臣不知。”
      “就是猜不中,才要看看谁是未来的太子妃!”洛思齐扬眉一笑,锐利的目光从凤眼中迸出,穿透空气直射落樱坡。
      “好戏就要开演了!”

      三

      “以花为题,请众位小姐展示才艺。”内侍高声宣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也是宫廷赏花必备的项目。大家闺秀一般长居深闺,难得出门一次,遇上宴会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但这次却又不同往日,为得是当上太子妃,众位小姐亦是更加精心准备,而她楚子夜更是费心。早在一月之前,楚园就请了当世的丹青妙笔指点她的画艺,为得就是她能艺惊众人。
      甜蜜的樱花香陡然间笼罩了渚云深宫,一丝一丝,滑腻缠人。
      尹沉水站在香炉前,灭了香料,沉身一福:“沉水献丑了。”
      随即香气散了,无影无踪,仿佛刚才是一场迷雾。
      “好手艺!看来本宫也要请沉水调上几味香了。”皇后点头赞许,随后轻笑望向坐在身下的楚子夜与莫轻烟:“只剩下子夜和轻烟了,希望不会让本宫失望。”
      “久闻莫家小姐医术无双,其中银针点穴更是神奇,不知今日是否可大开眼界呢?”沉水散漫一笑,暗香浮动。她是帮着子夜的,先让莫轻烟展示,最后才轮到子夜。压轴的表演总是让人的记忆更为深刻。
      莫轻烟似乎根本不在乎,清丽脸庞不忧不怒,似水淡然:“银针扎穴过于心惊,轻烟不妨刺绣。”说罢,水袖飞舞,竟是数针齐发,穿透锦缎。她莫门以医学武功治家,这套针法配以轻功施展,当真若上天织女下凡,针线飞舞,一副仲春樱花刺绣图便已完成。
      “好!”喝彩声在丝线刚断时,已有人呼出。
      楚子夜眼波微转,瞧了过去,一名彩锦女子大声叫好,是工部尚书的女儿秦思思。当年她被楚子夜抢去了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一直耿耿于心,常想趁机羞辱于子夜,只是子夜从不给她得逞的机会。
      秦思思挺胸道:“思思也是久闻楚园乐坊无双,不知楚小姐可否一舞呢?”
      沉寂,黑夜般的沉静,楚子夜静静端坐着,恬柔的脸上瞧不出一丝不悦。但这也只是她隐藏的好而已,谁都知道楚园以歌舞乐坊起家,却又最不愿让人提及,这样的职业总是不太高贵的。而太子妃又岂能是一介舞伎?
      “恐怕要让秦小姐失望了,子夜并没有准备歌舞,也没有好琴相奏。”楚子夜歉然一笑。
      “本宫倒是刚得到一具好琴。”皇后笑道,秀丽双眼望向了沉稳不惊的楚子夜。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楚子夜静秀一笑:“子夜献丑。”
      这就是后宫,你不是权力的最高者,就必须忍!

      “暗香,洛神赋。”楚子夜轻声吩咐,安定的眼神中察觉不出一丝慌乱。她玉足如莲,飘转至茵茵草地。而皇后也是盈盈笑意,目光始终落在了她明媚自信的脸庞。
      一曲惊破九重天。
      她在樱花树下飞舞,纷纷飘落的花瓣在她足下轻旋。落红尽在风中起,疑是玉人飞舞处。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人忘餐。
      为了成为太子妃,她曾经现在以及将来都会放弃许多。但此时,别无他,只是那样用心地跳出一段舞蹈,一段属于她梦想的舞蹈。楚家的女子或许天生就有这样飞舞的天赋,只是太子妃不需要这种天赋,所以她曾放弃。
      可,现在,就在这樱花下,她要舞出一折飞天的舞蹈!
      忘我地投入一场华美的梦境,楚子夜闭上了眼。她举袖飞扬,她足转如莲,她腰纤似柳……
      只是她不知,落樱坡上出现了一个白衫的男人,温雅轻笑。
      叮,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响起,暗香手指血丝如涌,琴弦断了。
      楚子夜还在继续舞着,可指导她的琴音断了。没有音律,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可争得太子妃的头衔是不允许失败的,所以不管是否舞到悬崖的尽头,即将跌入万丈深渊,她依旧是要坚持的舞!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清脆的曲调声再次响起,叮咚得单薄,却是一曲《洛神赋》。
      她舞得飞扬,依旧是樱花下的精灵。
      他执银筷敲瓷杯,曲调别样动人。
      曲终舞尽,她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水,氤氲了艳丽的容颜。一朵樱花徐徐落下,不偏不倚恰在她的眉间,浸沾香汗,贴上了额头,如同描画。
      不知是花似人,还是人似花,洛见贤一瞬间的失神。那景致仿若很多年前的老记忆,她身量未足,裙裾飞扬,笑靥如花。
      琴断,续曲,她是清楚的。
      对着脆音传来的方向,楚子夜轻轻地睁开了双眼,竟是一位男子。白衣如雪,温雅如玉。他手中的银筷折射着春日的阳光,映上了他的双眼,碧水般的温柔。
      感情似乎是一股洪流,在不经意间瞬息而至,你无法预测,也无法得知它是这样的汹涌。她几乎是失去了自我,却偏偏看见了他白衫衣襟处的金龙。不假思索,她又恢复成为楚子夜:“子夜谢过殿下的曲子。”
      “曲好,舞也好!”皇后笑道:“照例是要赏赐的,太子觉得本宫要赏给子夜什么好呢?”
      洛见贤放下银筷,楚子夜依旧守礼伏跪,只能看见她额头上的那朵粉色樱花。
      “娘娘不如赐了那具焦尾吧!”不知何时商玦到了皇后身边,笑眯眯地建议道。
      皇后瞥了一眼:“小玦子明知那是本宫的心爱之物,果真是没安好心。”
      洛见贤亦是轻微瞪了一眼商玦:“少泽宫内要事不少,你身为詹事应当回宫理事。”
      商玦眯眼:“太子不在,属下哪敢随意决断!”
      “见贤还有急事处理,不便留下侍奉皇后。”洛见贤顿了顿,俊秀黑瞳微转,似清波荡漾,柔声道:“如果皇后要赏,不妨赐了那支胭脂碎吧!”
      楚子夜一直是低头的,就连听到那句胭脂碎,她也没有略提起下巴,只是垂着目全身轻颤不已。待到脚步声越走越远,没有了声响,也不在敲动她的心房,她才起身。
      一场突如其来的虚脱,就像是溺水的人,挣扎完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她被一个温柔的男人拉上了岸边。
      胭脂碎——皇后发鬓间的金簪。
      传言,代代相传。

      “京都楚园!”沁阳阁上的梁中王洛思齐飞身跃下,拍了拍宋长生的肩膀:“给莫门的长老们送去一份大礼吧!”
      他凤目斜扬,意味深长。

      四

      烛火明亮。
      金属特有的寒气浸透她的手掌,直涌入心间。原来十年的奋斗,一朝得到,竟是这样的无奈。
      楚子夜又细细地端详了一遍胭脂碎,金簪雕工细腻,上面镶嵌的玛瑙如火,在黑夜里灼烧着她的双眼。如火,更如血,金簪上的红珠就好似深宫女子的血泪,哀怨得深沉。
      而她也如同那些飞蛾扑火的女子一般,向权力盛大的皇宫献媚出自己的青春,换取十年二十年的恣意凌驾。可她,却不想!
      也曾有过荒芜的梦想,得一有情人泛舟五湖,却得不到!
      纱窗上显出女子纤长的剪影,楚子夜匆匆将胭脂碎放入了暗格,起身坐在了圆桌旁。
      夜风吹开门,一名高贵女子托盘而入,盘中有酒。
      “辛桋。”楚子夜浅浅一笑。那女子只淡然点头,放下了酒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岁月不曾对她优厚,眼角细纹密布,但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是愈沉愈久。“这是我十年前第一天教你,就埋下的女儿红,今夜喝它正是时候。”
      “辛桋……”楚子夜望着高贵女子深沉的眼,缓缓地开口:“谢谢你!”
      辛桋是她八岁时祖父请来的女先生,第一天上课,她淡道,你如果想上当太子妃就必须心高气傲,所有这里没有先生,你要叫我辛桋!十年来,她一直都是一位完美的女先生,严师慈母,一并扮演,终于她由雏鸟变成凤凰!
      “喝吧!”辛桋倒满酒杯,醇厚酒香满溢在闺阁。她一饮而尽,如同将十年风霜一并饮下。
      楚子夜亦是满饮,将她十年辛苦一抛脑后。可醇酒无味,十年的女儿红缠在她的舌尖,却是这样的淡泛:“辛桋,我很失落。”
      她往日璀璨的明眸,是如今深深的迷茫。一眼看穿后宫,她不知自己该怎样扮演太子妃的角色,不知该怎样面对权力角斗的皇宫!她就如同初生的婴儿,对红尘迷烟惘然不知。
      太子妃的虚衔,是她从小奋斗的目标,可如今它实现地太快,就如同在最高处取得了宝石,她却不知如何迈出下一步!
      没有欣喜,没有解脱,只有失落!
      “爱太子!”辛桋接连饮下几杯,不再青春的脸庞泛出别样红晕,如晚霞,是迟暮也是绚烂:“全心全意地爱太子!”
      “爱他?”那样清俊的容颜,那样温柔的眼神,那样深磁的嗓音,可她能爱他吗?他是太子!她不能爱他!
      楚子夜喝得畅快,可酒却苦得酸涩:“辛桋你曾经说过,这世上最不能爱的男人就是皇宫中人。第一,他可能是太监,敢爱不能爱。第二,他是皇权的追逐者,能爱不敢爱。爱上了,就是女人自找苦吃,怨不得上天!”
      他是太子,他能够爱她,却不会爱她,他爱得是千里江山,再美丽的女人也只是他锦绣江山上的一颗明珠,得到是点缀,扔下也无妨!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轻轻地唱起,歌声凄美。上天给了他们一场惊艳的相逢,却没有成全他们日后的圆满。如果他不是太子,她也不是楚子夜,那该多好!他弹琴来她飞舞,彩蝶双飞,多好!
      可惜天上没有给他们如果的机会,他依旧做他少泽宫内高高在上的太子,她依旧扮演楚园世家一心攀爬的大小姐!
      “不是爱他!”辛桋抿了一口酒,望着楚子夜浓密睫毛下的阴影:“用你的智慧去爱太子的荣耀!”
      深宫里向来无爱情,信了,就是你自掘坟墓!
      楚子夜一怔,猛然抓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下。终于被酒呛住,她弯下腰,猛烈地咳嗽,知道眼泪蓄满,装不下了,一滴一滴地落下。
      原来她也是能爱不敢爱!
      她是这样虚荣的女人,爱得只能是他太子能够赐予她和楚园的荣耀,别无选择!可心底是疼的,明明是错误,她却不敢反驳,能爱吗?
      “辛桋,陪我进宫吧,我害怕!”楚子夜摇摇晃晃地扑在了辛桋的身上,她死死地抓着辛桋的肩膀,如同垂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猛烈的酒气开始上涌,燃烧着她的大脑,一片火焰,快要窒息。
      “皇宫,我陪你去。”辛桋弯起唇角,晚霞沉落。
      “我想爱他,我的良人!”楚子夜趴在辛桋的肩膀,醉眼朦胧。
      那一刻,流星划破沉沉夜色,只一瞬,却耀亮整个黑夜。
      楚子夜许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醉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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