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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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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务处的灯管永远比别的地方更白一点,白得像试卷上的选择题:冷冰冰的,看多了头疼。陆霁坐在桌边,面前是一份被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的月考试卷。试卷边缘已经被他指尖不知不觉地抠得起毛,墨迹有些晕开,像被人泼水洗过的旧画。
“陆——霁——”
班主任刘婉清的声音,从门口拖着长音飘进教务处。她一手拎着粉笔,一手夹着一叠卷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粉笔头精准地拍在他桌边的纸杯上。
纸杯里还剩半杯冷咖啡,被这一拍直接打翻,深色液体“哗”地泼在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仿佛给它做了个“咖啡拉花”。封面瞬间变成了“焦虑棕”。
“上周周考数学掉到年级五十名开外,”刘婉清盯着他,“你现在在教务处上演发呆复刻版,是准备向全校证明,你不仅物理实验能炸,成绩也能炸?”
教务处走廊外,几个老师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立刻假装咳嗽。
陆霁低头,看着咖啡渍慢慢往书页里渗,忽然觉得这一幕还挺有象征意义——努力刷过的题,全泡汤了。
“我没有走神。”他声音不高,“我在想第三大题的解法。”
“你少来。”刘婉清一点都不吃这一套,“你这表情,一看就是‘人在卷子旁,心在宇宙边’。你要是把你幻想的功力拿出一半给数学,你这次的成绩也不会在五十名开外晃悠了。”
她嘴巴不留情,眼神却还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关切。
“下午把错题再写一遍。”她在他卷子上拍了拍,“条件反射那种,不用我提醒的。”
“嗯。”
“还有,”刘婉清顿了顿,“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睡眠不好?”
她话说得小心翼翼,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踩到什么雷上,“黑眼圈都快能报考美术专业了。”
陆霁愣了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下:“还好。”
“骗谁呢?”刘婉清哼了一声,“你这精神状态,放在我那盆茉莉身上,它都开不出来花。下课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我得跟你家长好好聊聊——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要不要考虑报个心理辅导。”
她说得坦率而自然,没有一点“谈心理就等于出问题”的暗示。
陆霁反而被这份理所当然弄得有点无措:“不用了老师,我自己能调整。”
“行吧,”她看了他一眼,“那你就不用去教务处找徐主任了。”
她话锋一转,整个人又恢复成那个可以跟高三卷子掰手腕的女班主任:“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记得把咖啡擦了,这一片再发霉,教材都要告你虐待。”
晚自习前,走廊里人声渐少,窗户外的天色从蓝灰慢慢压到深青。
教学楼尽头的转角处,消防箱旁边靠着一个人。红色的消防箱当背景板,映得人整个人多了一点不太正经的帅。
温知夏一条腿弯着踩在墙上,手里转着一枚银色U盘,玩得跟转笔似的。
她看见陆霁过来,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喂,实验室福尔摩斯,下课后有空吗?”
“……你又要干嘛?”陆霁已经对她的“有空吗”高度警惕——上一次被她这么问,结果是帮她搬了一下午社团道具,还差点被舞台布景砸到脚。
“替你洗白啊。”温知夏把U盘往他眼前一晃,“办公室的小道消息:昨晚档案室有人溜进去过。监控删了一段,但是老师们忘了,还好有音乐教室储藏室的备份。”
“这就是……”陆霁看着那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U盘。
“证据。”温知夏替他说完,嘴角带笑,“证明你不是‘实验必炸’体质。”
她顿了顿,又语带嫌弃地怼了一句:“当然,你要是非要对着烧杯发呆,谁来都救不了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以为学校服务器安全到连我都进不去?”她挑眉,“别这么看我,我走官方路线的——电脑室老师的女儿在我们班。”
“……”
行吧,人脉广,服了。
“帮你!”她突然问了一句。
陆霁有点怔:“为什么?”
“你这问题问得跟‘为什么1+1=2’一样。”温知夏啧了一声,“你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能给我讲明白理综大题的人。你崩了,我以后跟谁借作业?”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人家都要把锅扣你头上扣成帽子了,我这做人看着就碍眼。”
她把U盘塞进他手里:“放学别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校园的喧嚣像一锅刚烧开的汤,瞬间沸腾。
教学楼外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比树影还安静的人。
沈予安穿着深色卫衣,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捏着一张对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被他攥出几道细细的折痕,显得他整个人有点紧绷。
他不时抬头看向教学楼门口,又立刻装作只是看看天色。那姿态写着一句话:我没在等人,真的,我就是站着呼吸个空气。
可惜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小心思在陆霁跟前,都透明得跟玻璃似的。
脚步声渐近。
“有人让我交给你。”
沈予安迎上前,把纸在掌心里捻了捻,有点不自然地递过去。睡少了几天,他眼角那点少年时期的倔劲儿还没散,只是多了几分说不明白的迟疑。
“一个陌生人。”他顿了顿,“他说——‘有些旋律,注定无法被遗忘’。”
这句话一说出口,空气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一秒。
陆霁接过纸,指尖轻轻一颤。那上面画着几行简单的五线谱,线条略微歪扭,却熟悉得让他呼吸发紧。
“谁给你的?”他问。
“没看清脸。”沈予安有点烦,自嘲似的撇了撇嘴,“人家把话丢下就跑得比我平时体育测试还快。”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怼自己的:“更何况我那会儿还在背英语单词,脑子里全是abandon,你说我能记住谁?”
这时候,温知夏从楼里冲出来,一把拽住陆霁的袖子:“走了走了,音乐教室那边要关灯了!”
她瞟了一眼沈予安,挑眉:“你跟来干嘛?这是侦探团VIP专场。”
沈予安被她怼得一噎:“……我怕他出事。”
“放心,”温知夏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他现在出不了事,他要是出事,顺带连我俩一起打包。”
音乐楼比教学楼安静很多,走廊里飘着淡淡的琴弦残响。高处的玻璃窗透进来最后一点天光,把走廊尽头那扇音乐教室的门框照出一圈柔软的亮。
门缝里,有灯光。
“你们确定——”沈予安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站在钢琴旁边的那个人。
柴天佑。
他背对着门,左手缠着一圈白绷带,右手拿着一张泛黄的手稿,整个人像一场排练到一半的独角戏。
听到动静,他慢悠悠地转过身,笑容懒洋洋:“你们终于到了。我等你们,比等期末考成绩还久。”
“你手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温知夏率先开口,她现在的语气,已经从“纪检委”升级成“审讯官”。
“打架打的。”柴天佑耸肩,“你们不懂,艺术都是血和汗堆出来的。”
“哦。”温知夏点点头,“怪不得你脑子里风这么大——估计汗蒸发得太多。”
沈予安:“……咳。”
气氛被她一句话怼得稍微轻松了点。陆霁走进教室,视线扫过钢琴、谱架,最后落在柴天佑手里的手稿上。那纸张边缘有些焦黄,像被火烫过,那熟悉的旋律线条,在灯光下轻轻颤。
“我考试的成绩是你动了手脚,是吗?”陆霁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藏不住的锋芒。
“你们怎么老喜欢把故事讲得这么简单?”柴天佑笑了笑,将手稿往钢琴上一放,“陆家的天才,怎么也会被一张卷子打败?我不过是……把你埋得深一点,让别人看不清。”
“你这逻辑,”温知夏冷笑,“跟食堂的肉一样——看着挺多,实际上全是空的。”
雷声在窗外滚了一下,仿佛给这句话打了个背景音。走廊那头,有应急灯被保安晃了一下,灯光透过窗户晃进来,在地上划出一圈圈光影。风把没关紧的窗户吹得“哐当”作响,钢琴上的乐谱被吹得翻了一页。
“那火也是你?”陆霁终于问出那些年一直绕着走的问题。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你以为我是反派,就得承认所有坏事?”柴天佑摊开手,“那我干脆顺便把食堂的咸鱼也认了。”
他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那一夜的事,你不去问消防要报告,不去问大人,只在这间音乐教室里翻来覆去地问自己,有意思吗?”
陆霁的指节狠狠扣住门框,指尖发白。风再一次灌进来,把靠在他胸口的那枚小小的吊坠吹得“叮”地一声。
另一枚同款吊坠,挂在柴天佑的脖子上,金属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好像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被拴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上,只是一直不肯回头。
“行了。”温知夏忽然出声,打断这股沉下去的气氛,“你们一个个的,话说一半,是准备给自己人生拍预告片?我先声明,我不买票。”
她走到钢琴边,把U盘“啪”地拍在琴盖上:“这里面是昨晚计算机楼里所有的监控备份。谁进了档案室,谁碰了成绩系统和试卷,谁删了视频——一清二楚。要不要一起去教务处看片?”
雷声恰好在这时炸开,雨点兜头砸在窗玻璃上,整座音乐楼瞬间被雨声铺满。沈予安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点乱,却又透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就像压在胸口很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有了开一条缝的可能。
陆霁深吸一口气,在风雨声里缓缓开口:“不管是谁,我都要弄清楚一件事——这几年,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别人替我做了选择。”
他顿了顿,像下了什么决心:“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被动地等。”
温知夏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说人话。”
“……去找陆承骁。”
“陆——承——骁?”温知夏一挑眉,“你哥?”
“嗯。”陆霁的声音在雨声中稳下来,“这次,得从大人那儿开始问。”
窗外雷声继续滚,雨水沿着窗玻璃往下流,像一整个夏天的焦虑被人倒进了天上。音乐教室里,几个人安静地对视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