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郡主》山阴

8、书斋影，竹侧人。

　　“有毒”二字，刹那间穿过众人的耳朵，段忱和喻滨二人身影如风，飞速护在李隅身前，刀尖锃亮的光泛出可怖的银色。

　　李隅怔怔地低头看向手里的糕点，庆幸没有一口咬下去，接着是一股令人颤栗的寒意，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命！

　　麝墨小跑上来，眉眼里满是担忧，“郡主快丢掉，可感到有不舒服的地方？”

　　李隅摇摇头，退后几步，喻滨和段忱二人已经死死将其押住，没有一点可以转圜和反抗的余地。

　　骆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指着二人破口大骂：“郡主待你们不薄吧，你们怎会、怎会如此！”

　　宋弘义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扬了起来，眼眶红肿，青筋暴起，他想要挣脱，可是双肩已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愤恨满腔咬紧牙关。

　　张崇颜侧目看了一眼宋弘义，跪着向前撺掇两步，悲恸万分道：“郡主，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宋兄没有半点关系，毒是我一个人投的！”

　　“你胡说什么!”

　　“郡主，您大人大量不要迁怒宋兄，要杀就杀了我，让宋兄出府，让他走！”

　　宋弘义眸底显出一分懊悔：“是我记恨已久！是我心有不甘！崇颜是因为我才做了傻事，都是因为我，是我的过错。”

　　二人因久困此地，对郡主怀恨在心，想着反正也无法出府，大不了鱼死网破。便计划借今日人多眼杂在糕点里下毒，却没有想到此次前来，郡主一改常态竟然放人离府。

　　之所以说出来，是不想耽误了对方，明明是大好的前程，明明三日内就能出府了，可偏偏动了手。

　　若是糕点下毒便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若是主动说出来，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张崇颜追悔莫及道：“若我所知今日郡主叫我等前来是为了何事，我是万万不会动手的，都是我害了宋兄啊，都是我！”

　　李隅深深叹了口气，命运弄人一点小小的变动就能改变人生的轨迹，可就是不巧，做了就是做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要是晚一天，再晚一天……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郡主，怎么处置？”江之玄问李隅。

　　“容我想想……”

　　不知何时，水澈起身来到了李隅身边，言语有些戏谑：“郡主最是宅心仁厚。”

　　只是几个字，李隅便感到一阵寒意，要知道，在处置江之玄时，水澈的想法是——杀了，是虐杀，是剥皮。

　　她可以袒护一个江之玄，可袒护不了第二个第三个，她所做之举已然不符合先前郡主的脾性，若是引起怀疑，谁来袒护自己？

　　与其说是李隅决定张宋二人的性命，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的你死，我活。

　　江之玄知道毒害郡主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他敢做，却不敢这样处置别人的命。

　　“江之玄，你在犹豫什么，他二人只能死。”夙玉的口气不容置疑，面上却云淡风轻，不带一点愠色却吓得二人瘫倒在地。

　　“都是我害了你。”张崇颜心灰意冷，嘴里反复说着这句话。

　　“作何处置，都是郡主说了算。”水澈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夙玉。

　　他这一句话，等于把二人的生杀大权又交到李隅手上，可李隅阖上眸子，深吸一口气，说出来的是：“先关进柴房。”

　　李隅一凛，看向水澈时，总觉得他含着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眼睛如盈盈秋水。

　　“在座的各位还有谁要离开吗？”水澈一边问一边回到廊亭坐位上，看了一眼铺在大理石案几上的宣纸，“可想仔细了。”

　　等确认剩下的人都是不愿离开的了，水澈收起宣纸，对着众人说：“好了，请回吧。”

　　一整个“叙别宴”下来，府里人数减去一半，剩下的门客除了夙玉、骆镶，还有个名叫时怀弋的，李隅对他印象并不深刻，他既不愿走，也便不强求了。

　　推荐信共计十三封，转荐者四十有六，李隅吩咐江之玄去做转荐的活，十三封推荐信交给自己和水澈。

　　*
　　酉时，东上阁书斋。

　　木质案几，李隅和水澈对坐，几上一盏烛台，烛光摇曳，四面环绕书架，满目书籍、卷轴，设有屏风、香炉。

　　寒暄几句，李隅推开卷轴，平铺在案上，附上记有姓名的宣纸，一一对照，“这是他们入府时的卷宗，按每人长处来举荐，我下定主意后，烦请太史令落笔。”

　　“愿为郡主效劳。”

　　第一个，名叫杨午暄的，曾于扬州盐商府中任西席三年，后因盐商获罪而辗转投府。平日里独来独往，不善应酬。

　　李隅觉得他还算踏实肯干，再加上他有教过盐商家子弟的经历，便推荐到文官府邸任“掌书记。”

　　李隅静静地翻看卷宗，细细查找，游移不定之时会过问水澈所想，毕竟太史令一职接触到的官宦之家更为广泛。水澈不吝心中所想，提供了许多中肯的意见。

　　一个多时辰过去，天色大黑，书斋内案几上只一盏烛台发出微弱澄黄的光，灯芯随着二人的一呼一吸轻轻跳动。

　　李隅一心伏在案上，一时查找不到心急也是有的，竹木片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只好静下心来，用指腹摩挲着文字，一点一点细看。

　　夜里起风，窗棂微微阖动，一股寒风吹进来，烛光撺掇一下，李隅抚在卷轴上食指的影子瞬间拉长，又倏地缩回。

　　恐烛台吹翻，李隅的视线不再往下探去，而是抬眸检查烛火。

　　二人本是对坐，烛台在案几居中，昏暗的环境里一寸暖光，往后是太史令的眉眼。

　　闪烁着的烛火勾勒着他的轮廓，一身青黑色的衣服融进看不清的夜里，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明澈俊逸的脸。

　　李隅迅速将视线收回，睫羽轻轻颤动，比攒动的光还要轻，她怔愣片刻，侧身看了一眼窗外，才发觉夜已深。

　　水澈右手边写完的推荐信已工整叠好，共计四封。若是继续，李隅是不在乎的，但是又怕太耽搁水澈的时间，怕他不好主动开口，便主动开口问。

　　“太史令可疲惫？”

　　几乎是同一时刻，水澈见李隅看了一眼窗棂，以为是她怕冷，便微微侧了侧身，绕开烛台的遮挡，柔声问：“是不是觉得冷了？”

　　耳畔又一阵风声，李隅伸手扶住烛台。

　　她摇摇头，“不，是我怕……”话到嘴边，李隅猛地收回，她得想好，什么是琼华的态度。

　　“我看夜深了，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李隅一双杏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眸子黑若点墨。

　　水澈噙着笑意，“为郡主分忧，是我该做的，水澈嗜此不疲。”说完，便把案上杂乱的卷轴分类收好。

　　“多谢。恐明日还要继续。”

　　“郡主就寝前，记得换上新药。”

　　李隅看了一眼右手掌心，轻轻咬了下嘴唇。

　　推开书斋的门，烧灯和麝墨已经在此等候，一人提灯，一人抱着氅衣，见李隅出来，便拥上前来。

　　李隅见二人在此等候，心里一惊，一双明亮的眼睛轻颤，忙握紧二人的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这里风凉呀。”

　　麝墨瞥见李隅身后的水澈，怕引起怀疑，忙挣开手：“这都是我跟烧灯应该做的，郡主折煞我们了，咱们快回去。”

　　李隅于心不忍，又说不了什么，便加快脚步，想把水澈甩在身后远远的，贴着烧灯麝墨二人的耳边悄悄说：“那你们多穿点，叫嬷嬷多准备几套衣服，就说是我说的。”

　　烧灯麝墨没有言语，只是拍了拍李隅的手背，为她拢了拢领口。

　　沿着小径穿过竹林，终于到了自己的东上阁，远远望去，冰天雪地里站着一个人，看这颀长的身段，李隅猜想怕是夙玉。

　　真的是夙玉。

　　李隅走过去，不解地问：“你来东上阁做什么？”

　　夙玉本就白皙，夜里风一吹，通红的肩颈衬得他愈发风神玉骨，看样子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多时，李隅真怕他冻出什么毛病。

　　“等你。”

　　这是第一次与夙玉离得这样近，好像能体会到对方言语时的一呼一吸，他冷冷地看着李隅，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李隅有些慌张，他怎么会如此、如此视若无睹地看着郡主，与所有人不同，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恐惧。

　　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还是他先前也是这样看琼华的？李隅拿不准。

　　就在僵持中，水澈声音从身后响起：“夙、玉？”

　　夙玉这才移开目光，对水澈微微点头：“太史令。”

　　李隅并不想在此地耽搁太久，毕竟烧灯麝墨也受了寒，不能再站在外面吹风了，便狠心拿出郡主的架势，面上带着愠色：“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传召，不得随意进入东上阁吗？怎么，夙玉，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水澈无心理会，回到院中侧殿。

　　李隅默默观察着夙玉的反应，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丝毫不惧这位郡主，自己装出生气的模样，他也会有忌惮。

　　“段忱？喻滨？你们二人怎么看护的东上阁，我的话你们当耳旁风吗。”

　　段忱和喻滨从一侧的竹林后现身，跪在李隅身前：“在下知罪，是夙玉他……”

　　李隅知道，郡主府的人都不敢夙玉怎样，不宜为难段忱和喻滨二人，便让他们先起身。

　　心一横，李隅眉眼一沉，“好，随你的愿，来我房中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