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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柴房里,有二尸。 ...

  •   麝墨点上灯,关紧门窗,有些担忧地退至屏风后。烧灯看得出她的忐忑,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嘘—”烧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郡主卧房,紫檀木的床榻立在正中,雕花床楣上缠枝莲纹蜿蜒舒展,梳妆台上螺钿首饰盒静静卧着。

      夙玉一身素净淡雅的白衣,头发半束起来,几缕发丝垂在肩头。他一进门,默默环视一眼周遭。

      “说吧,有什么事?”李隅不假遮掩开门见山地问道。

      “夙玉前来,是不解郡主今日所为,为何突然遣散府中人手,这倒不像郡主的作风。”

      李隅心中一沉,难不成他已经起了疑心?可是他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假的,只要自己咬定不说,没有人可以对她这个郡主动手。

      “落水后我常常头痛难忍,不喜欢嘈杂,让他们走了我好安静。”

      夙玉蹙眉:“郡主的决定不用向我解释,夙玉的意思是,若是郡主不想留,杀了便可。”

      杀了——怎么又是这两个字,李隅烦心,干脆背过身去不去看他,叹了口气。难不成几十人说杀就杀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除了诧异,李隅多一分愤慨。

      但她还是耐住性子,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太史令在这里,若是他日回到皇城,让众人知道了,该说我的不是了。”

      “那宋弘义和张崇颜二人呢?”

      对啊,这二人还在柴房里关押呢,他们与今日遣散离府的人不同,是做出了实实在在出格的事的。

      见李隅没有言语,夙玉直言:“恕我擅自妄为,没有郡主开口便已经动手。”

      动手?李隅转身,眼神黯淡,她怔怔地等待夙玉说完。

      “二人尸身还在柴房。”

      简直可怖,眼前的男子没有一丝对生命的敬畏,可以毫不犹豫完全没有负担地说出这种话。

      “谁让你动手的。”李隅已经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感觉浑身发冷,脊背发凉。

      夙玉的眼神里竟有丝疑惑:“难不成郡主还想留着二人?”

      “不是。”

      他叹了口气,“不知为何,郡主自遇刺落水后变得优柔寡断,既然我看得出来,那别人也会看得出来。若不拿出些手段,这郡主府就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到时候,不是你我二人,所有人都会死。”

      说完,夙玉垂眸,言语里无限悲凉:“夙玉言语冒犯了。”说完,他又抬首,眼神阴翳怪冷,直勾勾地看着李隅:“所以,他二人必须死。”

      她说的的确有道理,李隅心中清楚,二人难逃一死,只是让她来做这个决定,属实有些为难。

      而夙玉知道这一点,早早的为她做了打算,他摊开手,掌心一枚杏子大小的瓷瓶。

      “郡主,他二人已死,此刻尸身就在柴房,这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可外人,需知他二人之死是郡主所为,这样才会对郡主心生敬意。”

      李隅接过瓷瓶,他知道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夙玉说的不错,她的确过于优柔寡断,这样下去长久不了,是要做出改变。

      “好。夙玉,我知道你是为我所想,先前我是怎样一个人,我的确记不起来了,但此时的我绝不会愚善,这种把自己放在悬崖边上的事情我不会做。”

      夙玉煽动了下眼睛。

      李隅抿了下嘴唇,莞尔一笑:“夙玉,我信你也请信我好吗。”

      说完,她握紧瓷瓶,就要推门而去,夙玉追问道:“郡主,若是有一天你离开郡主府,会带上我一起走吗?”

      李隅笑笑:“我是郡主,怎么会走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会的。”

      说完,便再次走进寒冬深夜里。

      烧灯麝墨说什么也要跟着,李隅拗不过她们二人,便只好应允。郡主府十分静谧,麝墨打着提灯,三人走在东上阁的小路上。

      柴房的位置有些偏,四周都是林木,路旁堆着还未融化的雪,小径越走越窄,还要提防伸出来的树枝。

      想到待会儿要见到的场面,李隅心有惴惴不安。

      到了柴房,李隅吩咐烧灯麝墨在门口候着,由她一人前去,只有这样,旁人才知道这是郡主亲手所为,才能明白郡主的魄力与狠辣手段。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腥甜感,夹杂着柴房里干燥木材、干草的草木气息,李隅攥着手里的药,背靠门闩,想要大口呼吸却又不敢。

      空气里的腐烂腥臭味渐渐明显,而她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张宋二人的尸身。二人眼睑半睁,嘴唇微微张开,肤色呈现苍白色,脖颈处有青紫色斑点。

      李隅紧紧闭上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感觉自己在不住发抖,不知是太过于恐惧还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她半蹲下来,双手环抱住自己。

      先前种种记忆涌了上来,势不可挡般,快要将她摧毁。她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捂住口鼻,这里的气味让她忍不住干呕。

      而她需要在这里待够一刻钟,才会让人相信,是自己亲手完成了这一举动,而非夙玉。

      门外的烧灯麝墨十分急切,恐有意外。暗处的段忱喻滨也是十二分警惕,他二人并不知晓宋弘义与张崇颜已死,怕他们会伤及郡主,便格外关切里面的一举一动。

      在这里待着的一分一秒宛如割肉般煎熬,恐惧与黑暗笼罩着李隅,她一遍遍安慰自己,镇定自己,没有发出一点呜咽干呕的声音,也没有不顾一切地退缩。

      时间待够后,李隅起身,整理一番衣物,轻轻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将木门掩上。

      “郡主……”麝墨小声安慰,眼泪不住打转,李隅摇摇头,冲着稍远处的喻滨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郡主吩咐。”喻滨跪地,右手按住剑柄。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用行此大礼,地上冷。”

      喻滨这才站起身。

      “宋弘义与张崇颜已死,你去安顿一下吧。”李隅的语气带着着悲哀,但是十分干脆。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又立刻收起这份震惊,只十分肃然恳切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事情已经办好,李隅只想早些回房休息,今日已十分劳累。

      路上,李隅发觉烧灯和麝墨皆情绪低落,忍不住过问因何事伤感,这一问,引得麝墨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烧灯替她答道:“麝墨呀,她是心疼,也是心惊。”

      李隅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是心酸又是忍俊不禁:“放心,有我在,咱们都不会受欺负。”

      *
      东上阁侧殿。子时,夜黑风高。

      段忱提刀肃立,神色凛然,见水澈从屏风后走来,抱拳跪地:“主公。”

      水澈正百无聊赖地翻看手中竹简,一一核对府上门客的卷宗,见段忱前来,颔首道:“府内只跪郡主就足够了,我一向不在乎这些礼节。”

      他陇上书卷,背手而立,看了一眼段忱,“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段忱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起身,“属下不敢怠慢。”

      “说吧,此次入夜前来,何事?”

      “张宋二人已死。”

      水澈放下手中的竹简,走上前来,“他二人这样的下场,我倒是不意外,这是郡主的意思?”

      “是她亲手所为。”

      “亲手?”水澈眉间轻挑,“一改白天里的做派。”

      “属下也觉得奇怪,郡主白天里还举棋不定,夜里便手刃了二人,未免转变太大。莫非白天的所作所为有所伪装?”

      水澈瞟了一眼方才搁置下的竹简,脑海里浮现李隅翻找卷宗时的模样,那样细细斟酌,倒不像是假的。

      “你先跟着郡主,不要让她疑心。对了,那个叫喻滨的碍不碍事?”

      段忱言语有些吞吐:“喻滨与我关系还不错,属下斗胆烦请主公饶他一命!”

      水澈见他这副反应,似笑非笑,点了点头:“那个江之玄什么来头,郡主似乎十分重用他。”

      “听闻夙玉公子所言,江之玄是江崇远次子,养在偏远之地,自小离家。”

      “江崇远的儿子。”水澈若有所思,一笑置之。

      *
      后面两天,推荐信写好已交付到每人手上。

      江之玄负责转荐的活也差不多完成了,郡主府里陆陆续续离开好多人。

      日子还算平静,右手的伤痕也好得差不多了,李隅爱好书法擅长写字,打算伤好后开始临摹琼华的字体,毕竟这伤不能一劳永逸。

      郡主府里的大小事宜被江之玄打理地井井有条,就是骆镶天天叫嚷着要见郡主,生怕失了郡主宠爱,还时不时找夙玉的麻烦,这让李隅很是头疼,除了安慰他自己还在养病他并不是失了恩宠,也没有其他办法。

      水澈每日不是在书斋里看看书,就是在东上阁院子里饮茶赏花,府里的事不多过问,李隅对他的态度变得没那么排斥了,有时候在东上阁碰面,还会友好的打声招呼,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琼华并不是只会骄奢享乐的人,李隅发现,书斋里的书籍涵盖了天文地理古今多少名家著作,就算是市井话本也很是齐全,想必平川郡里再也找不到一处比郡主府书籍还多的地方,怪不得水澈日日待在书斋里,找到有意思的还会跟她分享,再问上一句:“郡主,我能不能夺人所爱?”

      李隅只好大胆地替这些书籍的上一个主人琼华作出决定:“太史令要是喜欢便拿去。”

      值得一提的是,琼华的字体十分清新隽永,与李隅本身的字体十分相似,李隅学来并不难,有时候还会默默欣赏琼华这一手好字。

      还算闲适惬意的日子直到腊月初七戛然而止,大雪,天灾。

      那雪来得猛、来得凶,夜里忽然狂风大作,风里夹带着雪顷刻间洋洋洒洒,像是要把天地都吞了去一般,一连下了三天三夜。

      起初是鹅毛漫卷,后来如同浸了水的棉絮,重重砸向地面,堆起三尺高。先不说平川郡路面被掩埋地严严实实,就是农田里的篱笆都看不分明,田野里的麦苗冻成了冰坨,河水一层厚厚的冰,天地苍白一片。

      郡主府里日日有人看护的花草树木也是枯的枯、败的败,李隅躲在卧房里哪里也去不了,就算是雪停也不出太阳,她忧心这样的光景何时好转,平川郡的百姓一定很是艰难。

      这天,李隅在屋内细细临摹琼华的书画,突然有丫鬟传话,说郡丞求见。

      不好推脱,而且雪天来一趟不容易,李隅道:“请进。”

      二人会面是在郡主府正厅,自打李隅来到郡主府,还是第一次在正厅会见宾客,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让她有些局促不安。

      这位郡丞名叫何仞,一身皂色长袍,腰间挂绶带,冠帽,年龄不过二十四五,面容娇好,此刻正忧心忡忡。

      李隅到正厅时,他已在此等候,见郡主前来,躬身行揖拜礼。李隅见他肩头落雪,心想一定来之不易,招手示意他落座。

      “下官名叫何仞,此次前来是奉郡守之命有事相求。”

      “无妨,有什么事直言。”

      “平川郡三日大雪,压塌房屋损坏农田者数百,大雪封路行路不便,百姓民不聊生。依郡守之意,想发放一些粮草,施粥救灾。”

      闻言,李隅欣然点头:“这是好事啊,你们有心了。”

      若不是何仞此次前来,李隅竟不知外面的百姓艰难成这种程度,她有些怅然,这郡主府一墙之隔,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何仞道:“但郡衙府库空虚,财力拮据,实在没有办法,想求郡主施以援手。”

      “原来如此,我必鼎力相助,你们需要多少金银粮草,我会找人送去。”

      李隅想到,自己对平川郡所知寥寥,平日里也找不到能出府查勘的合适理由,便把主意打在了施粥赈灾上。她想出府看看,这平川郡的山川样貌,百姓民生。

      既为了能出一份力,也为了日后的自己。

      何仞没有意料到郡主答应地如此爽快,心中雀跃,“多谢郡主,我等感激不尽。”

      “是我要感激你们,能在这种天气里依旧心系百姓体察民情。”李隅眨着亮晶晶的笑眼“何日开展施粥赈灾,我想跟着前去。”

      此话一出,何仞些许吃惊:“郡主,外面天寒地冻雪虐风饕,不比郡主府,郡主金枝玉叶,你何必跟我们前去遭罪。”
      “不,我一定要去。”李隅言之凿凿,语气不容置疑。
      “既然郡主已经决定,我便不好阻拦,时间不宜耽搁,我计划明日巳时前去,到时在下会前来接应郡主。”
      二人一言为定,何仞言辞还有别事,不宜久留便匆匆离去,李隅回到卧房内继续临摹字画。

      烧灯很是不解地问道:“郡主,你又何必在雪天出去受冻呢,咱们府上出钱已经尽了份心意,若是冻坏了怎么办?”

      李隅安慰道:“你放心,大不了我穿厚一些。”她笑了笑,眼神十分坚定:“这次的施粥赈灾,我一定要去。”

      麝墨扯了扯烧灯的袖子,劝说道:“郡主有心,都这样说了,咱们只应着就是了。”

      夙玉那天的话依旧在心里反复出现,若是有一天身份败露,她绝不对坐以待毙守在郡主府等死,她必须找好后路,才能日日安稳,心里平静。

      郡主府待不了一辈子,若是有一天要出走,对四下的山峦风貌必须烂熟于心,那就从明日开始。

      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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