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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别叙宴,有别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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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很快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忘不了的过去,比此刻疼千倍万倍,刻骨铭心的疼。
幼时的记忆很模糊,李隅能记得最早的事情是在街头讨饭吃。自小父母双亡,要饭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有的时候一连几天讨不到食物,寒冬腊月缩在草垛里,祈祷能快点睡着,睡着就不饿了。
后来被李府收养,不再愁吃饱穿暖了,但新的痛楚来了。
流落街头讨饭吃的孩子怎么能比得上养尊处优的郡主呢,即使容貌再像,也能一眼分别,比如这枯槁凌乱的头发、龟裂淤青的皮肤,。
于是李府请来十几位先生,培养这位未来的“郡主。”头发枯槁,便用当归、首乌等草药煮水洗发,无患子浸泡清洁;身上多淤青,便用银针刺破皮肉放血。
回想到这些,李隅眼中闪过一丝无措,被水澈推开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回缩,想握成拳头盖住伤口。而水澈并未料想李隅会做此举动,在平整布料时,她的手紧紧攥了上来。
怔住片刻,水澈眼底含笑:“郡主不松开手,我怎么给你包扎呢。”
李隅错愕,这才意识到自己半握成拳的手攥住了水澈的指尖,掌心流出的血染到了他的指甲。
“郡主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伤口……”水澈细细看了一眼,“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
李隅眨了眨眼睛,再垂眸,盯着一边的案几,用懊悔的语气道:“这可怎么办。”
话语间隙的功夫,水澈已经将李隅的伤口包扎好,他整理一番方才因撕扯布料而杂乱的衣衫,“郡主为何事忧心。”
听闻水澈所言,李隅心中暗喜,“看样子,我写不了推荐信了。”
“我可以为郡主代笔。”
竟然这么轻松答应了?连为什么要写、给谁写、推荐给谁都没有过问,这一切比李隅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还要水到渠成。既然你不过问,正巧我也不愿多说。
“那,劳烦太史令了。”李隅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被包扎好的右手,伤口处缠绕一条黑色的上好布料,带着金色纹饰,还算好看。李隅转动手腕反复看了几眼,又瞥了一眼水澈撕坏的衣服,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计谋得逞的喜悦很快占领上风,她不加掩饰地笑了。
“多谢。”
*
翌日巳时,寒日杲杲。
此时的东上阁站满了人,门客、丫鬟、嬷嬷、打杂的都来了。
李隅推开卧房的门,扫了一眼众人,与最前头的江之玄递了个眼色,便径直走向廊下主位,茶点已经备好,众人早已等候,只等郡主落座。
巳时的阳光不算刺眼,李隅看了看人群,最前面的分别是江之玄、夙玉、骆镶等人,往后是脸熟但叫不上名字的杂役。此刻人多,为了防止发生动乱,喻滨和段忱不在暗处,而是各站左右,像是一种震慑。
李隅在心中默默清点人数,目光从左至右依次掠过,望向骆镶时,他一个劲地梳理发冠,引得夙玉朝他看了一眼才老实下来。
骆镶今日身着一身赤色,在人群里格外明显,郡主多日的冷落让他十分担忧,想着今日要在郡主面前表现一番。无奈李隅并不理会,连身边的夙玉都给自己找麻烦,这眼神不是嘲讽是什么?都是依着郡主宠爱过活的,谁又比谁高贵,骆镶看夙玉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郡主把特权收回来了,他还得意个什么劲!
骆镶越想越气,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便用肩肘撞了撞夙玉,江之玄让他不要声张,骆镶这才停下来。
侧殿的门“吱呦”一声开了,水澈一身青黑色大袖襌衣,几乎无繁复纹饰,仅在袖口缀着云纹,他朝廊亭这边走来,在李隅一侧落座。李隅之所以吩咐他过来,是因为太史令在场会更有说服力,推荐信既然要写,就当场写。
事情,要摆在明面上,做给大家看。
“既然太史令已经到场,那么可以开始了。今日本郡主叫大家过来,只为两件事。”
李隅提了提声音,朝江之玄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众人面前,“从今日起,收回夙玉在府里的特权。”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皆相互耳语,李隅明白这种议论是免不了的,毕竟夙玉在郡主府掌管大小事务许多年,又有郡主的宠爱,谁见了夙玉都如同见了郡主敬畏三分,眼下变化如此之大的确会让人惊讶。
片刻后人群安静下来,李隅正身,从容镇定道:“即日起,全权交由江之玄,而你——”李隅看向江之玄,神色一沉,“需亲力亲为、尽心尽力,若你做得不好,我便把权利收回。”
李隅掸了掸袖子,站起身道:“各位,听清楚了吗。”
众人皆齐声躬身行礼:“听清楚了。”
骆镶心里那是一个痛快,躬身行礼时还不忘偷偷观察夙玉的表情,可夙玉依旧那副泰然若处的样子,仿佛被收回特权的人不是自己一般,骆镶心想他一定是在逞强。
等江之玄归到众人里,李隅便回到位置上,神色轻松许多,“这第二件事——”
她拖长音调,众人忍不住胡乱猜想,郡主本就是个骄奢无度肆意杀伐之人,连平日里最受宠的夙玉都落得这番田地,指不定又有什么祸端落在自己头上,便一个个屏息凝神肃穆静立,连看也不敢看她。
“我要举办叙别宴。”
李隅眨着亮晶晶的眸子,观察在座之人的反应,她明白郡主府里的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有的丫鬟可能是被卖的谁家的女儿,有的杂役可能是谁家年迈的父亲,当然,还有长得太过俊俏被琼华从各地搜刮捆绑捉来的人……总之,是时候把他们送出去了。
骆镶见自己还没跟郡主搭上话,便第一个跳出来,问道:“叙别宴好啊,郡主,何为叙别宴?”
一阵哄笑。
“我安阳郡主一言九鼎,今日我在此所言言出必行,各位听着。”李隅干脆离开廊亭,走到众人跟前,“府中年过五旬者,可在春水园领一笔钱出府,这笔钱足够你后半生不愁吃穿。到了婚嫁年龄的丫鬟,我府内给一定的嫁妆,初春便可离去。”
李隅此话一出,身后传来阵阵雀跃欢呼,接着变成了痛哭流涕。
“多谢郡主,郡主大恩大德小的莫生难忘。”
“多谢郡主大恩大德!”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李隅以为众人会有所感激,却没料想到竟成这种地步,难不成琼华先前作为这样狠辣?不过想来也是,自己进府的时候,看见烧灯和麝墨身上总布着伤痕,可想而知这位郡主对下人是狠了些。
“好,这些人可以暂时离开了。”
东上阁里还剩下众多门客与壮年家丁,这部分人才是熟悉郡主,和琼华接触得多,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剩下的人听好了,若你是在郡主府做事的,若今日选择离开,我会转荐给大户人家,保你未来无虞;若你是谋个仕途,想做个小官的,不必委居在这里,我会给你一封推荐信。”
底下的人“嗡”的一声炸开了,李隅观察到这其中不过两种人:
一是欣然接受离开,毕竟李隅给出的条件太过吸引人。
二是有所顾虑,甚至是不安惶恐。
这第二类就是李隅最怕的、最想让他们离开的人,他们有顾虑就是有所图,有所图就对自己有威胁。
而他们在暗,李隅不得不防,也不知道怎么防。
“郡主所言为真?真有推荐信?”
李隅点了点头,言辞确凿:“本郡主右手受伤,推荐信由太史令代写,太史令在此又有什么不信的?想好了吗,确定离开者当场记录姓名,三日内即可带着推荐信离府。”
李隅回到廊亭,走到水澈身边,此刻已备好笔墨,李隅扬声道:“过期不候。”
一名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第一个冲上前来,李隅记得他,名叫左翰的,那日在西上阁与骆镶碰面时的十几人门客其一。听麝墨提起过,他是攻曹史刘翼为了讨好郡主送进来的,此人觉得做这样一位郡主的门客蒙羞还私自逃跑过,后又被琼华抓回打了几大板。
这人看李隅的目光十分复杂,有难以置信,有傲然有不甘,还有一丝感激。
“左翰,翰林之翰。”
随即,水澈便在纸上写下“翰墨”二字。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李隅瞥见纸上已经记录了十几人,剩下的人难不成还在犹豫?她拿起案上先前备好的糕点,再度走到众人面前,“你们可想好了?”
骆镶竟然跪了下来,两行泪顷刻间纵横流出,把李隅吓了一跳。
他抓着李隅的裙角,“郡主,骆镶说什么也不走,你不要赶我走,就是把我送到京城我也不从,骆镶只跟着郡主,是郡主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是怎么也报答不完的。”
他哭得越来越凶,双手紧紧环抱说什么也不松开,喻滨拽住他的领口,一下丢出去几米远,把李隅惊得愣在原地,可他那一番话的确让人动容,“好,你要留下来便留下了。”
他抹了两把泪,又瞬间眉开眼笑:“有郡主这句话就够了。”
李隅看了一眼夙玉,他还是那样安之若素,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对上李隅的目光,夙玉只说:“我也不走。”
这是最头疼的,既然夙玉不愿走她也不能强求,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琼华,她一定做不到让夙玉离开的举动。
李隅只能欣然点头。
突然,出现一阵争吵,李隅闻声走过去,仔细一看,是门客宋弘义和张崇颜。
宋弘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着头,整个身躯在颤抖,他死死拽了一下张崇颜的衣角,怒吼一声:“跪下!”
张崇颜脸色苍白,嘴唇微张,有气无力地跪了下去,眼神充满了惊慌。
李隅不解问道:“怎么了?”
宋弘义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向地面:“糕点里面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