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安》未安

6、肖像

　　他是一个画家。我想他是的。我最喜欢的一幅画是他的素描，一个女生坐在阶梯上，双手托着下巴，很忧郁，眼神迷离，穿着厚厚的大衣，看上去又温暖又凄冷，是楚雅。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原来他眼中的楚雅，是这样子的。
　　他把这幅画就夹在书桌上的玻璃隔层里。这样我每次看书的时候，都能看到她。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有时候，我会望着她发呆很久，也许我迷恋这幅画要甚于这个画室，突然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困惑地笑笑。
　　我一直在躲避他们的故事，在校园里碰上文慧或者楚雅或者思平的时候，我总是会绕的远远的，老远，他们身上的气场就会让我浑身不舒服，我不知道这种效应是如何产生的，但是我并不愿看到他们时，非要恭敬地称呼一声：老师好。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是何时进入了我的世界，影响又有多深。也许一切都只是偶然。
　　午休的时候，我也爱偷偷跑出来在画室呆上一会儿。走到转角的时候，发现画室的门居然是开的。文忆中午一般都不在画室。于是我悄悄地走近。还未走到门前，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出现在我脑海，我屏住气息，并未放慢脚步。首先看到的仍然是那一盆盆安静的兰花，然后是书桌，然后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文忆看到了我，文慧转过头来，她的眼神是怨恨的而游移的，我楞在那里，直到文慧一声不响地从我身边跑过，我才惊醒过来，我忘了跟她说：老师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有点想笑。
　　文忆蹲下来，我才发现他前面有一地的碎纸。我突然知道了原委，我突然很气愤。我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他现在的感受，就脱口而出：“她把那幅画撕了？”他没有抬头，继续捡碎片，只是“嗯”了一声。听到回答后，我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可是张了张了口，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我才让自己的心脏恢复到原来的跳动频率。他把纸片捡起来后，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坐到画前，开始调颜料。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可以盖住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忧伤的时候，瞳孔会变得很深很深，很想，说些什么，甚至，很想抱抱他，但是我穿着校服，脸上没有一丝脂粉，头发还有些许凌乱，我不知道这样的我该做些什么。
　　这是唯一一次，我直接闯进了他的世界。我觉得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压抑和无助。明明身体有细微的发抖，但是表情很麻木。一个是你深爱的女人，一个是你亏欠的女人。
　　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我仍在惋惜那幅画。我也第一次看到那样的文慧。但我却觉得她不爱他，她只是不甘心。那种愤恨的眼神里，有一种很黑暗的东西，不是悲伤，不是柔情，是一种决绝的东西，和她温柔的外表不相称的东西。
　　文慧其实是一个好老师，她上的课比楚雅的要轻松许多，她会开些玩笑，和学生们一起讨论问题，她不喜欢去灌输知识。当她不上课的时候，她是个安静的女人，当她上课的时候，她是个活泼的女人。如果说一定要拿她和楚雅比较的话，我想她缺的是一种妖娆，那种楚雅特有的能够让别人看得到的傲气。
　　那天之后，我很少再问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只是说些每天发生的事情，比如班级里谁谁谁在一起，谁谁谁暗恋谁，比如哪个老师上课时闹的笑话，比如对于新出的一些画册或者小说的感受。总之我开始找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拿来和文忆讨论。有时，我们仍然会聊到文慧或者楚雅或者段思平，但是都是浅尝辄止。我只知道他和文慧分分合合，段思平和楚雅也没有真正分开，他们也没有能够真正在一起。期间，文慧有以死威胁，段思平也有过警告，楚雅也放不下世俗的看法……但是我不在乎这些，我想。
　　我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这一切听来一开始让我觉得新奇，后来让我觉得压抑，再后来让我觉得索然无味。有时我们甚至互相批判彼此的爱情观。他总是以我小为理由，认定我不懂得其中滋味，而我总是批判他不够勇敢，不够坚定。其实我们的理由都很无力，其实我们都怀疑自己。我对自己的年龄和经历感到贫乏，他对他自己混乱的感情感到无助。于是这个话题，我们谈论的越来越少。又开始大片大片的沉默。但是这时的沉默，相比于初始的时候，已经少了矜持和尴尬。我们如同两个老友一般，彼此陪伴。
　　随着那幅肖像画的渐渐远去，他们的故事也渐渐平息下来。
　　学校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楚雅仍然严厉，文忆仍然受到众多男女生的喜爱，我仍然在一边游荡，一边保持着优异的成绩。总有人说，从没看到我有多努力的在学习，为什么可以一直保持那么高的分数呢？我想是因为我除了晚上爱做做梦，除了偶尔会望着楚雅发发呆，其他时候，都是很全心全意地在做作业吧。做作业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只要你能够一次做对。很多人为什么觉得读书很辛苦，是因为他们总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为了能够让自己多点思考和发呆的时间，会用心听讲看书，然后一次搞定。而且我深知，读书好的人，是拥有很多特权的。比如，我晚自习可以自己安排在宿舍还是在教室，当然我会选择去画室。
　　这样一年，也很快过去了。伴随着偶尔的梦魇和那戏剧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