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记》想无

6、采莲子

　　沉默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散开，最终还是赵迟安率先开口：“先去吃点东西吧。”

　　初桃点点头，随即安安静静地跟着赵迟安身侧。

　　两人一路沉默。

　　张嬷嬷见赵迟安出现在厨房，还以为是赵迟安晌午时在县衙处没吃好，便着急上去询问道：“少爷，可是中午的饭不合胃口？”

　　初桃看着张嬷嬷那一脸急切的样子，便更期待她听见赵迟安回答之后的反应。

　　“不是，做点东西给初桃吃，她还未曾用午膳。”

　　果不其然，听到赵迟安的答案之后，张嬷嬷脸上的殷切一下子消失殆尽。

　　现下的厨房空无一人，因为过了饭点，厨子回家歇息去了，得等到傍晚才会过来做晚膳。

　　“少爷，厨子都回家了...”

　　张嬷嬷的声音都往下走了几个音调，只剩下平淡的回复。

　　赵迟安也意识到这一点，毕竟此时的厨房的确是悄无人息。

　　“那就张嬷嬷你下碗面给初桃吧，我记得你手艺不错。”

　　在听见赵迟安让自己煮面给这个小姑娘吃的时候，张嬷嬷的第一反应就是张嘴想拒绝。

　　但是赵迟安后面的一句话，又表明了她的借口已经被他提前戳破了，无法再以这个理由拒绝。

　　初桃清楚地看见张嬷嬷瞪自己的那一眼，应该是怕赵迟安看见，所以她及时收回了那个狠厉的眼神。

　　“没关系的大人，我不吃也可以。”

　　初桃假意地拒绝道，还不忘往赵迟安的背后躲了躲。

　　通过初桃的动作，赵迟安也多多少少猜到了点什么。他的眉头皱起，看向张嬷嬷：“你不愿意吗？”

　　张嬷嬷被赵迟安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平时从不会用如此的眼神来看待下人，应当是真的在生气的边缘徘徊。

　　“没、我现在就给初姑娘煮面。”

　　最后两个字多多少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只不过初桃就当做没听出来，高高兴兴地跟着赵迟安出了厨房。

　　“我带你逛一逛这府里吧，也带你认认人。”

　　赵迟安住的这间宅子，是上面安排给县令的住所。

　　主要分成东西两个院落，中间是用来待客的正厅。

　　东院之前只有赵迟安一人居住，平时除了书房和卧房他会踏足之外，其余地方都落了灰。

　　西院是给几个下人住的，连着的还有一个很大的库房。

　　最吸引初桃的，还是正厅门口种着的那一池荷花。

　　从刚刚进府时，她打远处便捕捉到了那一簇簇吐露生命的粉红，只是她不能自顾自地去看。

　　走到小池塘边时，初桃的脚步越来越慢，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脚步已经停下了。

　　赵迟安故意放慢脚步让初桃能跟得上自己，但是听不见那细微的衣裳摩挲的声响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停下脚步回头看。

　　此时的日光有点猛烈，初桃侧着身子，所以只有侧脸笼罩在阳光之下。

　　赵迟安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这个光打在初桃身上的场景太过迷离，似乎她像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梦境。

　　会在不久之后，破碎弥散。

　　“喜欢荷花吗？”

　　赵迟安略微有点低沉的声音将初桃从沉思中唤醒，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于是连忙给赵迟安道歉：“抱歉大人，我刚才...想到一些事情，所以有点走神了。”

　　赵迟安没错过初桃身上突然有点悲伤的情绪，他猜应当是想到她父亲了吧。

　　“是在想初大夫吗？”

　　听到这句话时，初桃有点惊讶地抬起头。

　　眼底不受控制地蓄满眼泪，初桃倔强地抬起手用力地擦了擦，似乎想用这个动作阻止之后的泪水落下。

　　“阿爹上月曾跟我说，待他身子好些了，便带我去采莲子。”

　　每年的夏日，初大夫都会带着初桃去采莲子，初桃记得，每一年阿爹采的莲子都很好吃。

　　所以在看到这些莲花时，原本以为自己收拾好情绪的初桃才会又变得感伤。

　　赵迟安看着初桃被揉得通红的眼眶，心下一下子五味杂陈。

　　他在想，自己会不会误会她了？

　　其实她也是被李铭利用的，她这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联合李铭一起来算计自己呢？

　　赵迟安没哄过女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可以让初桃开心点。

　　他笨拙地靠近她身边，抬起手臂，用袖口轻轻地帮初桃将没擦干的泪花拭去。

　　“你别难过，我也可以带你采莲子。”

　　初桃的泪水一下子停住了，她不解地问道：“你会采莲子吗？”

　　在初桃的心中，像赵迟安这样子的人，应当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要不然就是自幼刻苦读书，怎么会做这种事？

　　“嗯。”

　　赵迟安点了点头。

　　“小时候采过，新鲜的莲子特别好吃。”

　　那时候刚刚进私塾，赵迟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他只知道读书枯燥乏味，并不得趣。

　　那时似乎也是夏日，他和私塾的一个同窗两人嫌温书实在太无趣，便背着先生偷偷跑了出去。

　　两人一路闲逛，便到了一处池塘边。

　　同窗跟赵迟安说这时候的莲子最好吃，两人一拍即合，脱了衣裳便下去采莲子。

　　不光如此，两人见池塘中的鱼每条都胖乎乎的，又比赛着捉鱼。

　　如此一来，两人玩得太过尽兴，一下子便忘了时间。

　　待赵迟安提着鱼兴高采烈地回家时，他还以为母亲会夸自己厉害。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次是母亲打自己打得最狠的一次。

　　她一边打一边哭，嘴里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不好好念书，你父亲怎么会重视你？”

　　在那时的赵迟安心中，父亲一词一直是很陌生的存在。

　　他几个月才会去一次，待不久。

　　母亲总是对他态度很好，而他总是板着个脸，不苟言笑。

　　他跟父亲最亲密的行为，就是在父亲走之前，他会摸摸赵迟安的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每次父亲来过之后，母亲都会抱着赵迟安笑好久。

　　她说：

　　“你爹还是在意我们的，他公务忙，你要体谅他。”

　　“小安，你一定要好好念书，有你爹在，咱娘俩以后才能过上风风光光的好日子。”

　　再过几年之后赵迟安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爹是礼部尚书。

　　自己的娘亲只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而自己，也是见不得光的一个私生子。

　　从那之后，赵迟安每日都是待在私塾最久的那个，也再也没跟同窗去采过莲子。

　　此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开始有资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

　　这一碗面张嬷嬷很快就煮好了，她来请赵迟安时，便看见那两个背影站在池塘边，靠得有点近。

　　张嬷嬷心中有些感到怪异，不过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少爷，面已经煮好了。”

　　听到张嬷嬷的声音时，初桃感觉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迟安身上的情绪太过低落，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庆幸张嬷嬷来打破这个僵局。

　　“走吧，你饿坏了吧？”

　　赵迟安终于回过神来，嘴边挂起一丝有点僵硬的笑意。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但是看得出张嬷嬷的手艺是真的不错。

　　闻到这个香味时，初桃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张嬷嬷敏锐地察觉到了初桃的这个动作，她一直没有弧度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多了几分得意。

　　方才原本是想将初桃那碗多加点盐，让她难受一番的。

　　但是最后拿着盐罐子站在那碗面的前面时，张嬷嬷还是没下得去手。

　　假若让赵迟安发现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初桃吃的很香，赵迟安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神中多了几分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张嬷嬷看在眼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脚步利索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用过餐食之后，初桃的卧房两个丫鬟也收拾出来了。

　　有张嬷嬷的先例在，她们也收拾得很尽心，一寸灰尘都没留下。

　　赵迟安回书房去处理一些公务，初桃就待在自己的屋里，看着这间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好。

　　这几天可以说是初桃十六年来过得最动荡，最不可思议的几天。

　　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状况，下一步又该怎么走。

　　她只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连赵迟安的一个妾室都算不上。

　　哪怕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陶县并不算一个多大的地方，大多数的寻常人家都是只会娶一个妻子。

　　只有一方病逝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有改嫁或续弦的情况。

　　但是有钱人家就不同，一个男子除了正妻之外，还会有几个妾室。

　　娶妾室跟续弦都算再婚。

　　这种属于第二次成亲的情况大多不会声张，选个吉时用花轿抬进家，连宾客都不用宴请。

　　但是显然，她跟赵迟安连第二次成亲都算不上。

　　现在的初桃看起来似乎过上了比之前更好的生活，但是她比以前更对自己的未来迷惘了。

　　自己要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赵迟安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