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记》想无

7、很像梦乡居

　　天色刚蒙蒙亮，初桃便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陌生的环境再一次让她感到心悸，初桃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又为什么会在这。

　　一个晚上反反复复地入睡又清醒，让初桃感觉自己此时十分地疲倦。

　　瞪着眼看着床顶看了许久，初桃还是认命地起了身。

　　稍微梳洗一下之后，她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刚刚透进了一点阳光，照在了墙边的枝蔓上。

　　初桃抬头看着那轻轻摆动的枝丫，一时间有些晃了神。

　　她似乎未曾真正地去注意过，在角落里的野草也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起这么早？是睡得不舒服吗？”

　　一道略微有些沙哑的男声从旁边传来，初桃不用回头便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赵大人。”

　　初桃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行了礼之后，再回答他的问题：“平日习惯了这个时辰起来了。”

　　“起来了也好，你收拾一下，今日我不用去县衙，你跟我出门吧。”

　　......

　　直到和赵迟安一起坐在西街的早点摊子上时，初桃才明白赵迟安的意图。

　　“我初来陶县，对这里的风土人情都不大了解，所以我想用今天一天的时间，让你好好带我了解一下陶县。”

　　其实只要赵迟安开口，根本不缺带他了解这个小地方的人，只是他想真正地从百姓的视角，来看看自己要待两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我们是从早点开始了解起的么？”

　　初桃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食物，不敢置信地指着问赵迟安。

　　看着初桃转悠着的眼睛里带着疑惑，赵迟安没忍住笑着回她：“没事，我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我让人带回府给下人吃。”

　　“嗯嗯。”

　　初桃盯着这些东西，自以为很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这边的早点倒与我家乡的有许多不同，像这碗汤，一般在我们那都是午时才会吃。”

　　赵迟安眼尾微微上扬着说道。

　　“是嘛？”

　　初桃也被勾起了兴趣，她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随后有些含糊道：“在陶县，我们大多数百姓干的都是耗费体力的工作，这碗汤里有肉沫有鸡蛋有青菜，配上这一笼包子，一般都能顶到午时之后了。”

　　赵迟安点点头，当做回应了。

　　两个人果然吃不完这一桌子东西，初桃感觉自己已经吃到嗓子眼了，桌上的食物大多还是完好无损。

　　吩咐人将东西带回府之后，赵迟安便让初桃领路，带他好好认识这陶县。

　　“那我们就从这四方街开始吧。”

　　既然要介绍陶县，自然是从初桃最熟悉的地方开始。

　　站在街口，可以一眼望到最里面，也就是初桃之前的家。

　　赵迟安有点犹豫，他怕初桃又触景生情。

　　似乎是察觉到赵迟安的沉默，初桃扭过头对他笑了笑：“没事的赵大人，我们走吧。”

　　“四方街可以说是陶县最旧的一条街了，这里住的人家还有商户，基本都是一代接着一代。”

　　“当然，除了我和我爹。我们是后来才搬来陶县的。”

　　赵迟安听到第二句话时，下意识地想开口安稳点什么，却被初桃打断了。

　　“四方街的街坊们都很好相处，也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这么多年，也很少有嫌隙。”

　　赵迟安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握拳，回应她的是轻轻“嗯”了一声。

　　从四方街出来，再走几步路就又回到了他们方才吃早饭的位置，也就是西街。

　　仔细算起来，赵迟安的府邸和初桃之前住的四方街隔得并不远。

　　从府里出来到西街不过一里路的距离，而西街与四方街也不过咫尺之间。

　　哪怕只是咫尺之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西街是前任县令在时主持翻新的，所以大人你看这街上的店铺都很新，不过两年前的事情而已。”

　　赵迟安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了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内心思索的却是就是因为这条街的翻新，所以陶县旧的县令才会被罢官。

　　街道翻新属于大事，这不仅要一层层上报批准，那年还要多征收百姓一成的赋税。

　　三年前，陶县这西街翻新的奏折便被批允了。

　　随后的一年时间，旧县令确实将整条街道都变得很不一样。

　　但这只是表象。

　　这笔修缮费虽然对朝廷来说不值一提，但还是会派巡按使来考察每笔银子的使用情况。

　　很不幸，去年的巡按使是新上任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赵迟安有幸看过那篇奏折的誊抄，里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写了西街的翻新是如何浮于表面。

　　如今，赵迟安真真切切地站着这街中，脑海中便回想起那篇文章里写的每一点。

　　“西街翻新之后，这里的东西都比其他街市的普遍都要贵上一点。”

　　初桃走在赵迟安的前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忘转过头来，压低声音。

　　“嗯，我看了这两年的税收记录。朝廷出资翻新西街，所有西街的商户每年的税金都要多加两成，期限长达十年。贵些倒也算正常。”

　　看着初桃脸上有种说人坏话心虚的模样，赵迟安也不自觉地跟着她压低声音。

　　初桃有猜想过是不是西街的商贩要缴纳的税收会比其他街道的多一些，没想到居然要多出两成！

　　初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不是因为西街翻新了，环境好很多，许多人都会凭着这一点来西街看看，要不然许多家商铺估计都做不下生意。

　　两人走走停停，初桃一边跟赵迟安介绍着每家店的大概情况，一边还不忘给赵迟安补充着一些小道八卦。

　　四方街虽不如其他街繁华，但是街坊们都是出了名的爱凑热闹。

　　哪怕是去到城尾，都会有人特地跑过去了解情况，随后回到四方街一传十十传百。

　　虽然初桃不算得街坊们喜欢，但是谈论谁家婆媳间什么事，谁家生意又跟同行闹出矛盾了这种事，她们也不会避着初桃。

　　一条街走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赵迟安估算着距离，这一条街慢慢走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因为初桃实在道听途说了太多，所以两人走完之后，日光已经毒辣了起来。

　　而且，此时赵迟安觉得，自己在之后经过西街的许多家店的时候，都没办法平常心地看待店家。

　　毕竟有些从初桃嘴里说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的”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嗯。

　　“哎哟，见过赵大人。可用过午膳？要不赏脸进来我家店里试试看咱们陶县的特色。”

　　正当要走出西街的时候，街尾一家馆子的掌柜便刚好送客人出门，看见了赵迟安。

　　前阵子刚刚因为跟隔壁商铺的纠纷告到了县衙，如今尘埃落地，掌柜的刚好是有理的一方，见到赵迟安自然是喜笑颜开，恨不得喊一声“青天大老爷”。

　　对上掌柜的脸，赵迟安的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之前经手的案子，而是方才初桃“道听途说”的掌柜的八卦艳事。

　　而跟在旁边的初桃也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方才故事的主角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顿时心虚地想找个洞钻进去。

　　赵迟安也迅速地捕捉到了初桃的慌张，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初桃面前。

　　虽然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掌柜的应该是听不见他们刚才的聊天的，但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眼下乌青浓重，笑起来眼尾纹路厚重。

　　按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初桃方才说的“艳闻”，未必是假的。

　　不过赵迟安也记得，初桃说这家馆子的掌厨做了三十年厨子，手艺应当是没得讲。

　　否则也不会生意一直没断过，哪怕他之前跟隔壁闹了不愉快，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生意。

　　“既然如此，那便请掌柜的为我们二人准备几个菜。”

　　听见赵迟安说两个人的时候，掌柜才注意到原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总感觉有些眼熟，不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好勒！您二位请！”

　　伴随着掌柜笑得开花的眼尾，赵迟安和初桃进了饭馆。

　　掌柜对赵迟安确实是敬重，平日只给大顾客备着的雅间都为他们二人敞开。

　　“没想到外面看着平平无奇，这里面还有一间如此不同的房间。”

　　越打量，赵迟安便越有一种熟悉感，似乎自己也曾处身过如此环境中。

　　梦乡居。

　　赵迟安喝茶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房间内的一切摆设，似乎都与梦乡居的有着相似之处。

　　赵迟安下意识地便去看初桃的表情。

　　她也因着赵迟安的话而去观察着屋里的摆设，只是表情实在太过平淡，流露出的也只有不加掩饰的喜爱与惊叹。

　　“喜欢这里吗？”

　　赵迟安语气平淡地问道。

　　初桃没听出有什么不对，而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觉得这里与外边仿佛是两个世界。”

　　就像她第一次踏进梦乡居一样，那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陶县这么平淡的一个地方，也暗藏着如此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她第一次见到三娘也是这种感觉，怎会有女子娇媚到如此地步？

　　不过初桃也明白，在那种地方待着的人，并不一定就真的喜欢在那里生活。

　　她学跳舞的那几天，也时常看见三娘出神叹气。

　　“很像梦乡居。”

　　赵迟安说道。

　　这一句听起来平淡的话，同时让两个人都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