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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老师的关注》 ...

  •   七月的雨总是来得急。
      那天下午第二节课刚打铃,我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抬头就撞见铅灰色的云絮正往教学楼上空堆。
      前两节课还是大太阳,晒得操场的塑胶跑道都有点发软,这会儿风卷着热烘烘的水汽扑过来,吹得走廊边的绿萝叶子直晃悠。
      "要下暴雨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走廊里瞬间炸开一片动静。
      我抱着作业本往教室跑,经过三班门口时,正撞见炎皓燃站在窗边。
      他平时总爱穿浅蓝校服,今天袖口却沾着点草屑——许是体育课偷溜去操场角落踢球了?
      可此刻他没像往常那样冲人笑,脸色白得像刚被雨水泡过的纸,手指绞着校服下摆,指节都泛了青。
      "皓燃哥!"
      他同桌小宇从后面拍他肩膀,"快走啊,要关窗了!"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玻璃上。我看见炎皓燃猛地抖了下,喉结动了动,却连一句完整的"快跑"都喊不出来。
      他转身往教室跑,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书包带在身后晃得老高,里面的课本撞出哗啦啦的响。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他原本在篮球架下投三分,突然就定住了。
      小宇说他当时眼睛瞪得老大,盯着操场边的老槐树,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接着就开始发抖。
      体育老师跑过去拍他背,他竟像被烫到似的躲开,踉跄着往教学楼跑,鞋跟在湿滑的地砖上磕出好几个印子。
      "那雨下得邪乎。"
      隔壁班的小芸端着保温杯凑过来,"我站在走廊里收衣服,看见他冲进楼门时,雨帘都快漫到台阶上了。
      他后背全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可就是不肯抬头,跟...跟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丹火事件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学校后巷的老书店半夜着火,烧得只剩个空壳子。
      听说消防队员从废墟里扒出个铜盒子,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后来被市博物馆的人收走了。
      本来也就是件普通的火灾新闻,可巧的是,炎皓燃那天刚好路过书店,还说闻到股"烧糊的纸灰味儿特别怪"。
      打那以后,他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有时候在教室坐一整节课不说话,笔杆咬得牙印子都是;有时候又突然活泛起来,课间抱着篮球往操场跑,投二十个篮能进十八个,可进球了也不笑,就那么抱着球站在篮筐底下发愣。
      最让我觉得不对劲儿的,是他和炎皓玥的眼神。
      这对龙凤胎兄妹,从小就跟长在一个模子里似的。
      小学时老师让他们上台自我介绍,炎皓玥刚说完"我叫炎皓玥",炎皓燃就跟着重复"我叫炎皓玥",把全班逗得直笑。
      现在上高中了,那份默契倒没散——课间操时他总在她右边半步,刚好能替她挡住从操场吹来的风;数学课做笔记,她的笔没水了,他的自动铅笔会精准地递到她手边;
      就连食堂打饭,他都能记住她不爱吃香菜,每次打菜都悄悄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半寸。
      可最近这默契变了味儿。
      上周三晚自习,我路过他们教室,透过窗户看见他俩趴在窗台上。
      外面正下着毛毛雨,路灯把雨丝照成金线,炎皓玥的手指点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炎皓燃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跟着画。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靠在一起的树。直
      到值周老师敲窗户,炎皓燃才猛地缩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
      "他们最近总往学校后山跑。"
      小宇有天午休时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昨天值日,看见他们抱着伞从楼梯间溜出去,鞋都没换,运动裤脚都沾着泥。"
      学校后山是片野山,平时少有人去。
      我上初中时跟着地理社去过一次,山路陡得很,石头缝里长着带刺的灌木,最深处的老庙早塌了,只剩半面残墙。
      可最近半个月,几乎每天放学后,只要下点小雨,就能在后山的竹林里瞅见两个身影——炎皓燃撑着把黑伞,炎皓玥抱着个蓝布包,两人走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下来,炎皓玥对着空气说些什么,炎皓燃就点头。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宝贝?"
      小芸掰着吸管,"我奶奶说后山以前有座土地庙,后来被雷劈了,底下埋着金元宝。"
      她从书包里掏出本旧旧的《本地志》,翻到"雨夜山灵"那页,"你看,这书上说七月半前后,山里的老树会显灵,要是有诚心的人带着供品去..."
      "得了吧。"
      小宇嗤笑一声,"我上周四跟踪过他们。俩人到了竹林就坐石凳上,皓玥从蓝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萤火虫——是咱们教室窗台上养的那批!
      然后皓燃从书包里拿本破书,两人就对着萤火虫念什么'清风明月照,山鬼夜归家'...我跟你说,那书皮都起毛了,看着像从旧书摊淘的。"
      这话说得我心里直痒痒。
      周五放学时,我故意磨蹭到教室锁门,果然瞅见炎皓燃把个帆布包甩上肩,炎皓玥正踮脚帮他理衣领。
      雨丝细细的,沾在她的刘海儿上,像撒了把碎钻。
      "哥,伞。"
      她递过去把格子伞,自己却抱着蓝布包,"别淋湿了书。"
      "知道啦。"
      炎皓燃接过伞,手指在包带上轻轻碰了碰,"今天要是碰到王伯,你就躲我身后,他总说咱们像小疯子。"
      我赶紧躲到楼梯拐角,看他们撑着伞走进雨里。
      格子伞慢慢变成两个小点,消失在竹林深处。
      这事儿到底还是传开了。
      周一早上开班会,班主任张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进来,平时总挂着笑的脸有点严肃:"最近有同学反映,部分同学课余时间在外逗留,尤其是雨天去后山的情况。
      咱们现在是高三,时间宝贵,有这精力不如多刷两套题。"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后排,"当然,青春期的好奇心是好事,但安全第一。"
      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我看见炎皓燃趴在桌上,用课本挡着脸,耳朵尖红得能看见血管;炎皓玥则望着窗外的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划痕。
      "还有,"张老师放下试卷,"有些同学总爱传些没根据的话,说什么'山灵显圣''神秘仪式',这都是封建迷信。
      咱们是高中生,要有科学精神。
      "她话音刚落,后桌的小宇就捅了捅我,递来张纸条:"你说她是不是知道咱俩跟踪的事儿?"
      我没敢回。其实我倒不觉得这事儿多玄乎。上周六我去图书馆查资料,在旧期刊里翻到篇老文章,说五十年前后山有户人家,女儿叫阿月,和哥哥阿燃相依为命。
      阿月得了怪病,总说看见树洞里有小矮人跟她说话,阿燃就每天背着她去后山采草药。后来阿月还是没了,阿燃就在老庙的残墙上刻了首诗,说"山鬼知我心,愿换妹长安"。
      文章旁边配了张老照片,模模糊糊能看见残墙上的字迹,跟我上周在后山看见的那面墙特别像。
      "你说,"我把杂志推给小宇,"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这个?"
      小宇凑过来看,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有可能。
      皓玥最近不是总往校医室跑吗?上次我看见她手背上全是针孔,问她说是打点滴,可哪有打点滴打在手背上的?"
      我心头一跳。
      上周三晚自习,我也瞅见炎皓玥趴在桌上,手腕上贴着块创可贴,露出的皮肤白得透明。
      炎皓燃坐在她旁边,把她的手揣在自己兜里焐着,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那蓝布包里装的会不会是药?"
      我小声说。
      "或者是..."
      小宇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他们说的'供品'?"
      雨还在下。
      周三放学时,我又跟着他们去了后山。这次我没躲,就远远跟着,听着他们的对话。
      "哥,今天的萤火虫好像少了。"
      炎皓玥蹲在竹林里,轻轻揭开蓝布包,里面躺着个玻璃罐,罐底爬着十几只萤火虫,绿莹莹的光忽明忽暗。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
      炎皓燃把伞倾向她那边,"你看,这棵老樟树的树洞,跟上次比是不是深了点?"
      我眯起眼。
      他们说的老樟树我认识,就在残墙旁边,树干上有道半人高的裂缝,小时候我总爱往里面塞纸条。
      此刻借着雨幕,我看见炎皓燃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正往树洞里撒。
      "阿月,"他轻声说,"这是张爷爷给的艾草粉,说是能驱潮气。
      你不是总说夜里腿疼吗?等天儿好了,咱们去镇卫生所看看,别总信这些..."
      "哥。"
      炎皓玥打断他,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就是想试试。
      张爷爷说,当年阿月就是靠这些法子撑到秋天的。"
      我突然想起那篇老文章——阿月的怪病,其实是肺痨,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根本治不好。
      她最后是在哥哥怀里走的,手里攥着把晒干的艾草。
      雨越下越大。
      炎皓燃把最后一点艾草粉撒进树洞,抬头时看见了我。
      "小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炎皓玥也转过脸,眼睛亮得像星子:"我们正说要回去呢,你来得正好,帮我们拎蓝布包吧。"
      我走过去,接过蓝布包。
      里面的萤火虫还在扑棱翅膀,玻璃罐上贴着张便利贴,是炎皓玥的字迹:"给阿月的礼物"。
      "你们...是不是知道阿月的事儿了?"我问。
      炎皓燃没说话,蹲下来把树洞周围的土拍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泥土里,晕开小小的水痕。
      炎皓玥则弯腰捡起块石头,在残墙上画了朵小花——跟五十年前阿月刻的那朵,一模一样。
      "我奶奶临终前跟我说的。"
      她直起身子,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在衣领上,"她说我出生那天,后山的老樟树开了满树白花,像下了场雪。奶奶说,那是阿月在给我道喜。"
      风卷着雨丝扑过来,吹得我眼眶发酸。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可我们谁都没动。
      炎皓燃撑起伞,把我们俩都罩在底下,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小瀑布。
      "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他说,"就是觉得,有人替我们记着那些事儿,挺好的。"
      回家的路上,雨渐渐停了。西边的云缝里漏出点夕阳,把后山的树影拉得老长。
      我回头望了眼,看见炎皓燃和炎皓玥的背影,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在山路上慢慢走着,像两棵靠在一起的树。
      后来张老师找他们谈过话,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再没见他们偷偷去后山——只是课间操时,炎皓燃还是会站在炎皓玥右边半步;数学课做笔记,他的自动铅笔依然会精准地递到她手边;食堂打饭,他依旧会把餐盘往她那边挪半寸。
      倒是小宇有天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我昨天去图书馆,看见他们在查《本地志》。
      皓玥翻到'雨夜山灵'那页,指着上面的诗念:'清风明月照,山鬼夜归家'...皓燃在旁边笑,说这诗写得真好。"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课桌上。
      我望着前排炎皓燃的背影,他的校服袖口沾着点草屑——大概是体育课又去踢球了。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后山老樟树上的刻痕,就像阿月的萤火虫,就像这对兄妹之间,那份藏在日常琐碎里的、比雨更绵密的默契。
      有些秘密,不必说破。
      就像此刻的阳光,就像风里的桂花香,就像我们都在悄悄守护的、那些关于青春的、温暖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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