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有索无衣

5、五

　　三日后，秋水山庄收到四大护法的飞鸽传书。上述内容令秋忘川一时陷入僵局，风云淡看过后亦是一怔：“秋大哥，四大护法被困于蓬莱岛的忘情阵，姚水仙否认盗窃清明上河图，依他这孤傲的性子，必定不会轻易放人。但我们也没有污蔑他，不然我即日启程赶去蓬莱岛，一定讨回清明上河图！”
　　秋忘川沉默半晌，道：“风贤弟，不瞒你说，今早我收到最新捷报。”
　　“……？”
　　“十二楼如花已盗得清明上河图。”秋忘川眸中明灭，似乎也带着极度的不可思议。
　　风云淡更是大惊，转而镇定道：“这也许是如花使用的‘空城计’，想令我们先乱了阵脚。事情的虚实，需再度打探。”
　　秋忘川摇头道：“消息很快会传遍江湖，朝廷那里也会收到风声。我想上官大人这两日，也会有所行动。”
　　风云淡不知再说什么，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来不及想清楚对策。
　　果然三日过后上官若兰的折子被批回来，上书“宝图已失，立即回京”八个字令风云淡的视野里终于不再出现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送上官若兰到宛水亭，刚想甩甩衣袖翩翩离去，奈何衣袂被人拽住，低头一看，是上官若兰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想到以后不必再见到此人，风云淡出奇地摆上一张笑脸：“上官大人，祝你一路顺风。”最好半路失踪。
　　“风云淡。”上官若兰忽然以前所未有的凝重口吻唤他，眼神扑朔，“如今江湖不太平，你要……多保重。”
　　江湖哪一天是太平的，风云淡就是大风大浪里滚炼出来的，对此相当不在乎：“多谢上官大人关心。”见他还不松手，风云淡刚想提醒他注意下时辰。
　　“不如你随我回京城吧。”一句提议炸轰了风云淡的脑袋。
　　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在江湖上讨得那些生计，京城里扬手就是……”
　　风云淡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扳起脸严肃道：“上官大人，我虽然穷，但还不想靠媚上欺下换取生活资本。风某漂泊惯了，无福消受京城里的山珍海味，还是江湖上的糟糠稀食更合乎胃口。”
　　上官若兰眸光一黯：“罢了，想来也说不动你。”
　　既然早知道，何必浪费唇舌。风云淡难以再摆出一副好脸色，刚想拂袖离去，面颊一凉，竟是上官若兰如玉的手指触到他脸上：“你只要记得，以后遇到困难，来京城找我便是。”
　　风云淡被他碰得浑身一僵，那人的脸近在眼前，比远远看去还要惊艳十分。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蹙眉道：“找你？然后被当做陌生人一般拒之门外吗。”他可没忘记第一天在秋水山庄见他时，上官若兰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死人脸孔。
　　风云淡最讨厌他风轻云淡的样子。
　　上官若兰柔笑道：“我怕我太热情，会将风大侠吓跑了。”那天他也是极力控制的。
　　风云淡轻哼一声，手忽然被他紧紧握住。弱冠之后就没跟男人如此亲密过，火焰要压不住了：“上官若兰——”你最好给我注意分寸！
　　“时辰不早了，我要起程了。”上官若兰适时松开手，朝他微微一笑，刻意加重道，“风大侠，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直至那抹如秀竹挺拔的青色衣影消失在视线内，风云淡摊开手，一只小小的瓷瓶躺在掌心。上面绘制的文竹标志着拥有者独一无二的身份。他将其收入囊中，低低一叹：“上官若兰，你这是何必。”

　　风平浪静的日子已是难寻，秋水山庄内又起波澜。风云淡在屋中打坐养心，奈何杂音一再入耳，终是忍不住走出去一探究竟，才知是昭河体内的毒性加重。小皇子身体有恙，整座山庄跟着一颤，秋忘川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想把他的痛苦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把将心痛到极致的人抱住，口中连续唤他的名字：“昭河，昭河……”
　　风云淡一踏入卧房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昭河缩在秋忘川怀里，脸部因疼痛而扭曲，整个人哆哆嗦嗦，看起来神志不清。秋忘川抱着他冷汗直流，衣襟湿透，与中毒之人不相上下的狼狈。。
　　顾不得尴尬，风云淡走上前去，拍拍昭河的脸，企图唤回他的神智。无用，昭河完全被心口之痛所侵蚀。
　　“风贤弟，你可有法子缓解缓解他的毒性。他真的快不行了……”秋忘川可见也是思绪混乱，病急乱投医，找风云淡这个半点医术不通的人讨法子。
　　风云淡此时忽然希望上官若兰在这里。唯一一次，他觉得那人还是有些地方不那么讨人厌。
　　事已至此，风云淡从怀中掏出那只小瓷瓶，递给秋忘川：“给他服下吧。”
　　秋忘川看后一怔，犹豫道：“解花语？”
　　“虽然无法剔除毒性，但是可与他体内的烈花毒的毒素相抗衡，减少心痛之苦。”
　　秋忘川不再迟疑，立刻给昭河服下。半柱香后，昭河渐渐平静下来，带着满身虚汗昏睡过去。秋忘川为他整理好床铺，心才算稍稍安放下来。
　　有了解花语，昭河日后就不必再承受那样的痛苦。此药的“柔性”恰好能克制烈花毒的“烈性”，即使是正常之人食用，亦有活血养身，安心痛脾，延年益寿之效。习武之人更能靠它功力倍增，内力迅速提升。只是此药价值千金，并且即使有钱也难求。
　　与风云淡离开卧房，秋忘川问出心中疑惑：“风贤弟的解花语是从何而来？”据他所知，风云淡的名气虽然颇高，但财务方面一直入不敷出。可算是少有的一代穷人大侠。
　　“上官若兰给的。”
　　秋忘川微笑：“原来风贤弟与上官大人素来交好，我之前看你和他似乎不合，看来是多虑了。”
　　风云淡不想承认，又找不到托词：“他大概搜刮了太多珍贵异药，随手送了一瓶给我。”
　　秋忘川笑了笑，不再多言。

　　过了晚饭时间，风云淡闲来无事便去见悟书房寻些闲散书籍看看。推门而入，只见角落里蹲坐的紫衣少女，眼神呆滞，神思俨然游到天边。
　　风云淡燃起油灯，出声唤回她：“紫如姑娘。”
　　少女愣怔片刻，眸光渐渐凝聚，移到他脸上：“风大侠。”
　　“地上潮凉，快些起来吧。”风云淡伸手去扶她。
　　手腕被狠狠地握住，少女的指甲几乎嵌到肉里，风云淡皱了皱眉，还没开口，就听紫如喃喃道：“相信我，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不是我……”
　　“……？”风云淡搞不清她在说什么，怎么几日不见，整个人仿佛换了个样子，魂不守舍。
　　“为什么不相信我啊！真的不是我，我发誓，我绝对没有……”
　　“紫如姑娘，你先起来。我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无论是什么事，看她极力否认的样子，风云淡也觉决定把事情问清楚。
　　紫如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地站起来，手上仍是不肯松力：“风大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行刺昭河，真的没有啊……”
　　那件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刺客的踪影仍是没有下落。风云淡奇怪紫如怎么会兀地提起：“紫如姑娘，没有人怀疑你啊。”
　　“秋忘川！”紫如忽地涌出泪水，“他不相信我，他说是我做的。无论我怎么否认，他都认定了是我！他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
　　“……？”
　　“就好像要我为昭河陪葬一样！”紫如语无伦次道，“虽然我很讨厌他，很讨厌他，恨不得他赶紧消失，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但是，但是我不会那么去做啊……我没有，真的没有……”
　　紫如扬起淌满泪痕的脸。
　　风云淡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她，低眸一瞅，瞥见她腰间的玉佩，他迅速出手将其拿过眼前，正是昭河之前丢落的那枚。
　　风云淡眼神复杂，淡淡道：“紫如姑娘，我记得曾叫你将这枚玉佩还给昭河，怎么它还在你这里。”
　　紫如见玉佩被夺，又急又慌，可惜她不会武功，身高又低了他几分，根本无法夺回。
　　风云淡细细抚摸玉石，温凉细滑的触感，即使在炎炎夏日依然保持着的自身的润凉。通体幽绿，若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内在潜藏的血色，会在阳光下泛出淡绯色的光芒。他肯定不会认错这独一无二的玉。
　　风云淡轻轻笑道：“我听闻秋忘川的亡妻嫁于他时，携了一块名为‘红幽’的玉石作为嫁妆。恰巧在下有幸见过一面这天下无双的玉石，跟这一块……长得十分相像呢。”
　　紫如浑身一震，眸中的悲伤顿时转为惊诧。
　　风云淡将手中的玉佩翻过来，继续道：“只可惜，这后面的字写得偏偏是——”
　　“不要念出来！”
　　风云淡依言住口。后面的小字早在他第一次捡到玉佩时已了然于胸。
　　吾爱昭河。
　　秋忘川还真是个……风云淡找不出个词来形容他，用亡妻的遗物刻上情话送个新的小情人。饶是如他一般没有涉过情场的浪子，也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仁兄的人品问题。

　　夜凉如水，却没有一颗星斗。月如玉盘，悬于云端，透着清冷如霜的光泽。
　　风云淡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得紫如心中一凉，只听他缓缓道：“紫如姑娘，来到这间书房，不会勾起伤心往事吗？”
　　紫如眸中的光忽地寂灭了：“……风大侠何出此言。”
　　“两年前这里被烧毁，实际是秋夫人对秋忘川的报复，大概在这里看见了他与其他男子的不轨之事，一怒之下燃了一把火，将所有的污秽之事烧光。然而火势之大超乎秋夫人的预料，将她自己也焚毁了。”风云淡不带有感情地评价道，“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有时太过刚烈，只会更加容易夭折。”
　　“原来风大侠对这段旧事如此了解。”
　　“可惜这个举动并没有斩断秋庄主萌生的爱情。”风云淡哂笑，“秋夫人的死更是没有上过他的心，下令重建此地，更是连名字都懒得更换掉。”
　　紫如握紧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这样的死亡何其不值得。”风云淡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玉佩放还于紫如手中，“我说的对吗？秋夫人。”
　　紫如忽地笑了，满目悲凉。她抬首望向圆月，可那冰冷的月光刺痛了她的眼。她缓缓合上双眼，再无泪水淌出。
　　“你托我寻找清明上河图，是想将功补过。以为弥补他一些，便会多得到点体谅。”
　　“风云淡，你既然已经看穿，又何必在这里与我多费唇舌。”
　　风云淡微笑，好心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紫如睁大美目。
　　“你没有理由叫秋忘川相信你，因为他欺骗你在先。”
　　风云淡走出见悟阁，地上铺满瑟瑟月华，而这如霜的凉意，仿佛可以漫到心底。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转变太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