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
阳光明媚的清晨。
风云淡向来喜欢这种时刻，沐浴在柔和晨光中，空气中漂浮着风水露香。经过昨夜一场大雨瓢洗，天空湛蓝旷远，绿草如茵，花木扶疏。一切显得那么洁净，不惹尘埃。
时光也变得悠闲而绵长，慵懒得令早起的鸟雀忘记争相追逐。如果没有不讨喜的消息传来的话，风云淡会考虑再回去打个盹。
紫如疯了。
下人们纷纷对此表示惊恐和猜疑。秋忘川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从他开始怀疑是紫如行刺昭河的刹那，他与她之间已不再有任何情分。
风云淡摇首轻叹一声：“女人，还是莫要太痴情。”遂赶往正厅，准备向秋忘川辞行。他原本便是受紫如委托走上这条寻回失物的路，如今紫如已疯，清明上河图又经他人易手，是时候离开秋水山庄，迎接下一本生意。
走到正厅时发现秋忘川不在，经下人告知才知他仍在卧房。风云淡笑了笑，这么好的天气令秋庄主犯困了吗。
榻上躺着安静沉睡的昭河。少年面目安详，呼吸清浅，白皙的肌肤在层层日光中生出一种柔弱之美，令人不由自主地呵护关心。
也难怪秋忘川会沉沦。
风云淡看向坐在床边的人，温柔地注视着少年。放佛因了他的每一下呼吸，那温柔便多一分，化成潺潺泉水，流进少年的四肢百骸。
风云淡不忍打扰此刻的宁静。直到秋忘川起身，向他一笑道：“昭河最近总是特别嗜睡，你看，都快日上三竿了还没起。”
风云淡闻言微笑。
秋忘川看道他背了包袱，道：“风贤弟，你这是——”
“在庒上打扰多时，也没有为秋大哥的事帮上忙。”风云淡不好意思道，“紫如疯了，我与秋水山庄的委托也算解除，实在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风贤弟，这段日子你为清明上河图的事费了不少心。因为昭河有病在身，我这个大哥没有好好招待你，想来实在是惭愧。”
“惭愧的人应当是我。”风云淡苦笑道，“没有帮秋大哥寻回清明上河图。”
“没有料到，这次还是给十二楼的人拿走了。”秋忘川愁眉不展，写了一张字条，递给风云淡，“这里有一千两银子，你一会儿跟王总管领了吧。”
风云淡连忙摆手：“这如何敢当。”
“风贤弟不必客气。”
“我没有跟秋大哥客气，只是——”风云淡一顿，无辜道，“这委托从一开始便不成立，酬金从何而来？”
秋忘川蹙眉道：“这话什么意思？”
风云淡微笑，窗外的阳光真是美好：“清明上河图失窃于秋水山庄，这条消息，本由紫如不经意间走露。她大概也不知这幅宝图，早已不再置于无缘阁，可并没有被移出秋水山庄。”
见秋忘川面色淡淡。风云淡接着道：“无缘阁没有任何窃贼走进来过的痕迹，除了此人具有移形换影的神功外，也可以说是主人自己解开机关，将宝图拿到了别处。紫如误入进无缘阁，发现宝图不见，以为窃贼闯入，于是立刻放布消息到江湖，想让窃贼自己乱了阵脚——这个女人除了痴情之外，还有一点傻。居然没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秋忘川冷笑：“风贤弟，你的想象力原来如此惊人。”
“后来消息传布得太快，你只能顺水推舟，承认清明上河图已失。”风云淡凉凉一笑，斜了一眼沉睡的昭河，“于是当所有人都猜测究竟何人盗走清明上河图时，万万不知它其实还在秋水山庄内，被人好好享用着。”
秋忘川眯起双眸：“既然风贤弟断定清明上河图仍在我秋水山庄，那么请你指出来看它究竟在哪里。”
“秋大哥，我也没有说你全盘作假。”风云淡惋惜道，“你也没料到最后十二楼会得手。直到宝图真正失窃时，你才开始心急。”
“哦？之前风贤弟不是说有可能是如花散发的虚假消息，企图干扰我们的步伐。怎么如今这么确定他已经得手。”秋忘川的眸中透出寸寸寒意。他所有的一切被人轻易道破，而此时那人仍一副风轻云淡的摸样。
风云淡朝他轻轻一笑：“这是我的事，秋大哥还是照顾好床上的人儿吧。”
说完，人影一闪，屋外的枝桠因风晃动了几下，复归于静立。只是方才经过的人，已不见了踪迹。
秋忘川狠地一击柱子。
让他逃掉了，下次可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只是……还会有下次吗？秋忘川浮现一丝苦笑。快速走到榻前，伸手抚上他柔软的发，现今唯有这个少年令他内心温暖而安稳。仅仅是静静地注视，亦有无限柔情蔓延。
少年沉静的面容仿佛会永远沉睡下去，不会被人打搅，如此安详。
秋忘川心里一惊，手指缓慢移动到鼻息处。
因了他的每一下呼吸而化成的温柔流动的泉水，好像凝滞了。
江汀微雨。
连续几日小雨绵绵给燥热的炎夏带来一丝寒凉，整座唯江城连降数温，少有行人行走于路上。风云淡却觉得这样的温度最为舒爽。既不黏腻，亦不过度冰冷。
坐在临江的酒楼内，眺目望去，江面乱雨如珠，清风阵阵，吹得几只停泊于岸的扁舟风雨飘摇。而桌前摆了上好的酒菜，鸡鸭鱼肉，都是填饱肚子的好食料。之前有段时间他一直靠肉包子度日，现今总算能犒劳犒劳自己。
风云淡动用木箸，不一会儿，桌上留下一片风云残卷后的狼籍。
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想着接下来会有什么生意上门。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钻进他耳朵，而声音的主人已坐到他身边：“酒足饭饱后，要不要出去共泛湖舟？”
风云淡灌进半杯茶，闭目养神：“上官大人，我以为如此繁忙的你应当出现在京城。还逗留在唯江城，不怕圣上怪罪？”
“还有一些事情未完成，不过前几天已经处理好了。”上官若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柔笑道，“事情能如此顺利完成，还是要多亏风大侠。”
风云淡的眼皮仍是不动一下。
“别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你肯将解花语给昭河服下。代表你并不想拒我于千里之外，是不是？”上官若兰忍不住凑近一些，他身上有好闻的百花清香，氤氲在潮湿的雨天更加香远，“解花语虽然可以克制烈花毒的毒性，减少每次毒发时的剧烈程度。然而一旦过去十日，中毒者的身体难以承受两大药物的抗衡，必五脏衰竭而亡。你离开秋水山庄那日，恰好是昭河的大限，想必你一走，秋忘川便什么都明白了。”
风云淡睁开双眸：“让他们在地府里也能做一对亡命鸳鸯，难道不好吗？也许秋大哥还会感谢我。”
“今早传出秋忘川被刺的消息，想必也是你的杰作。”
“不。或者也可以说是。”风云淡淡淡道，“确切的说，真正的杀人凶手紫如。她所珍爱的玉佩被我下了催魂粉。”
上官若兰了然，哂笑道：“难怪后来听人说秋水山庄的一个下人疯掉了。你当初故意在醉云楼将玉佩出示给她看，就是为了探测她的反应，从而更加确定她是秋忘川死去的妻子。”
风云淡摇摇头：“当初我还不太确定，直到她说秋忘川怀疑是她行刺昭河时——这个女人在秋忘川眼中已是善妒的形象，昭河遇害，他首先想到的竟是自己的妻子。只能说他和那个女人一样愚蠢，不知道朝廷视这样身种剧毒的人质如炸药，必要除之而后快。”
上官若兰微笑，不置可否。这正是他后来收到的密令，铲除西蜀国小皇子，然后对外宣布登山意外而亡，这样便可撇清与东芜皇室的关系。
“不过还是要感谢上官大人，若不是你刺杀昭河，我也没有机会去他卧室一探。”
“哦？可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风云淡得意一笑：“众人皆猜测清明上河图究竟被盗去哪里，其实它一直好好伺候着昭河小公子，被他睡觉时枕在脑袋底下。”
“这样说来，风大侠得手了？”上官若兰摸摸他的头发，没有得到对方的抗拒，举手投足间显得无比亲昵，“或者我应该叫你，如花。”
风云淡被他摸得一阵恶寒，起身要走。恰好此时风雨停息，天光云霁，屡屡阳光破云而出，万物润泽，蒸腾着草木芬芳。
上官若兰牵住他的手腕：“不是说好了，去共泛湖舟。”
“什么说好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你……”话音未落，风云淡被他拦腰抱起，飞身出酒楼。挣扎无用，反而被抱着更紧。直到停落到停泊的小舟上。
店里的小二眼睛一花，只见一对人影双双跳窗飞走：“客观，您的饭钱还没付呢！”
江面波光荡漾，水鸟低低掠过。岸上软泥青荇成积，被雨水洗涤过后的明亮，仿佛一切尘埃皆不聚而散，却不会真正散去。灰尘落在心上，一旦生长出邪恶，便根深蒂固。
风云淡挣开他的双臂，一脸的被人占了便宜的郁闷，口气揶揄：“上官大人此行立了一大功，将我缉拿归案，圣上定是大力嘉奖一番。”
“将风大侠送进大牢，我怎么舍得。”
“这样的罪名，是不是叫包庇？”
上官若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具体罪名须经过邢部才能定罪。”
“上官大人还在演戏。”风云淡哂笑，“在京城里为圣上效力的是当朝右丞上官若兰，看穿我的计划却没有加以阻挠的，除了十二楼的人，还会有谁。”
“原来风大侠早就认出我了。”上官若兰淡淡一笑，撑起竹蒿划动小舟。
风云淡轻嗤道：“天下人皆知上官若兰字隐竹。竹坞尘，你以为你隐藏得多好。”
“秋忘川也知如花爱极花类，不还是将你当做推心置腹的贤弟。”上官若兰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可惜他至死都不知，所谓的‘风贤弟’竟是杀害他的凶手，也是他口口声声说要会一会的如花。”
风云淡蹙眉。若非后期接到的任务有变，他只需拿走清明上河图便可以轻易地离开。苏湛下令杀死秋忘川，也令他一时不解。然而作为一个杀手，是不需要质疑命令的，他只需要执行。
掏出怀中的清明上河图，缓缓展开，一连串活色生香的画卷映入眼帘。看得风云淡满脸通红，刚想快速收起来，已经迟了，身后的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低低笑道：“原来这便是会动摇东芜基业的玄秘宝图。两个男子上演的春宫图，若传出去，的确会影响皇室威严呢。也难怪秋忘川会将它收藏在昭河的睡枕下。”最后一句充满暧昧的笑音。
画中的人物对任何一个东芜国子民都不陌生，一个是镇远大将军，一个是先皇。大将军威名清明，这被世人所周知。先皇的乳名为河图，却是少有人耳闻。
清明上河图。顾名思义。
经人传诵的宝图，居然是这样一场笑话。风云淡连恼怒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将其尽快脱手。上官若兰却制止他：“你觉得无用，兴许有人就想拿来做参考。”
“难道上官大人的房事技巧还不够纯属，需要借鉴。”
“当然不是。”
岸边忽然传来杂音，定睛一看，是一个来寻死觅活的伶人。男子哭哭啼啼：“忘川已走，我要随他而去！”旁边相劝之人苦口婆心：“小青青，你要想开啊！一个秋忘川没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美男子来相你啊！”
就这样在岸边推来拉去许久，也没见人真的跳江。
“喂——”风云淡心思一转，高声道，“小兄弟，先别急着死，秋忘川有一遗物让我交给你。”
说完，扬手一挥，一副画卷被抛入高空，因隔了太远，岸上的男子伸长了胳臂也没有勾到。风过一吹，画卷漫漫展开，缓缓坠落江面。阳光盛好，扁舟远去，泛着滟滟水波。
满江流水，泱泱春|色。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