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后》终失禅骨

6、006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直觉性地想要关门。
　　可是他的动作更快，手一伸就把门给抵住了，然后人就那么挤了进来。我只好向后退。
　　他自顾自地进了门，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妹妹，我们这么久不见，一见面你就想把我关在门外，未免太过分了吧？”
　　我也笑，只是笑里全然不见温度：“抱歉，本能行为，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
　　我这样冷嘲热讽，他也不在意，当真是厚脸皮。我行我素地进屋，他看我没有招待的意思，便自己在沙发上坐下。
　　难以相信我曾经认识这个人。
　　这副油嘴滑舌，行为轻浮的样子，从来不曾在我记忆中认识的擎珏身上出现过。但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却也并不能说我认识。
　　行为，性情，说话方式，都完全不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十五年里变得那么多？
　　我们在客厅唇枪舌战，玉环闻声而来，站在大厅二楼的回廊上居高叫道：“非晚！”
　　我和苏擎珏同时抬头望去，苏擎珏突然由衷发出一声感叹：“真是个绝色美人。”
　　我本来正打算应声，听他这样说道，却突然停住，回过头，用警戒的眼神望向他。
　　他耸耸肩，双手一摊：“只是感叹罢了，我也不会随便对任何人出手的。”
　　我其实不信他。可是是真是假，那其实也不要紧。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接近玉环。
　　我不会让苏家的人再接近我身边任何一个重要的人，那是我好些年前就发过的誓。
　　玉环见我不答应，又叫道：“非晚，他是什么人？”
　　她的口气意外地僵硬。
　　我微微笑，冷冷扫了苏擎珏一眼，神色温和地回答道：“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人渣。”
　　我说得全然不留情面。即使深沉如苏擎珏，也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我本以为他会发作，可空气凝止片刻，他却突然笑了，真是阢地好教养。
　　他说：“非晚，淑女不应该说脏话。”
　　“可惜我只是一个野丫头。”我如是回答。
　　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
　　只是他还没有回答，玉环却已经不耐起来，答答答地跑下了楼来，抓住我的一只手臂。
　　苏擎珏对她倒还算绅士，说道：“小姐，你好。我是非晚的哥哥。”
　　“非晚的哥哥？”玉环顿时一愣，用疑问的目光望着我。
　　我对她摇摇头：“这个人脑子有毛病。你不需要把他的话当真。”
　　苏擎珏的眼中露出伤脑筋的意味。他抚着额头，对我说道：“非晚，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是这种态度？什么时候我们之间连一句话都不能好好说的？”
　　我冷笑。
　　他的样子倒是无辜。印象里害人的总是有最充分的理由。
　　“那好。”我满脸讥讽，“请你告诉我，你今天有什么我们‘没吵过’的事要跟我说？”
　　他楞住。
　　我已经猜到他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其实，若是不知道那才是真正有问题。
　　这么多年了，我们的话题似乎已永恒性地停在了某一个定点上，再不会变更。
　　他说：“非晚，偶尔也回去看看。”
　　我嗤笑。
　　有一种行为，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似乎已经忘了，我们的童年，作为那个男人的私生子，曾是多么的艰难与受人鄙夷。
　　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忘掉，我不可以。

　　我和苏擎珏曾同是苏家当代主人的私生子。苏綮豪在年少时期便已多情风流出名，他有许多许多的情人，其中包括了苏擎珏与我的母亲。
　　当初我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我的哥哥。
　　苏綮豪向来大方，与情人分手时从不吝啬。母亲那是就从他的手中拿到了一大笔钱。
　　而那笔钱，也是为了和我断绝关系的代价。我顶着私生子的名义出生，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父亲。
　　小时因为这样而遭受别人的欺负，总是哭着跑回家，一边哭一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看不起我的人后悔莫及。
　　那时苏擎珏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们同样没有父亲，母亲也总是不停和不同的男人出去，似乎从来也不在家。我们的身世如此相似，于是自然而然成为了童年好友。
　　那时他还是叫做任擎珏，我叫他小珏。
　　我们那时上同一所学校，住同一个社区，因为家庭的关系，都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对这来之不易的友情都格外珍惜。我们在很多方面的兴趣都十分相似，难得的没有其它同年纪男生女生之间的隔膜，当真是十分快乐。
　　可是一向没有矛盾的感情，在矛盾爆发出来的时候却是致命的。
　　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得知他的身份，可笑的是那时正好是苏家长子因病身亡的时候，苏家似乎终于想起世上还有苏擎珏这样的一个人存在，所以派人来接他。
　　那时母亲站在窗前看，等到车离去后，她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对我大叫：“为什么你是女孩子！！！为什么我生的却是个没用的女孩子！！！”
　　她疯了一样地大叫，我却只有沉默不语。
　　隐约记得和小珏的约定，我们发誓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然后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后悔。
　　可是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并不想回到那个抛弃我们的男人身边，我相信他一定是逼不得已。年幼的我执着而固执地这样坚持着。
　　因为这样相信着，所以我努力地寻找着机会去见他。
　　后来终于被我等到那么一天，我摸到他转学后的学校，他看见我，惊喜莫名。那时我对他说：“无论你是苏擎珏还是任擎珏，是我的朋友或者哥哥，小珏，我们的约定和梦想都不会变。”
　　他笑着答应。
　　我甚至不在意母亲的歇斯底里，因为这不是他的错，这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
　　生活令我早熟，早已知道，如果有错，错的不该是我，不该是他，我们一直无辜地承受着责难，可是那个犯错的男人置身世外，我们的母亲也从来不曾试图承担起应负的责任。
　　我一直相信这世上只有我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