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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海鱼有关天空的梦 ...


  •   1
      阿斯忒里亚人办宴会的方式有趣极了。
      和忧愁“几乎什么都没有准备”的阿德里安相反,卡珊卓拉只是胸有成竹的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她不紧不慢的帮杂货店老板娘把几只鸽子塞回笼,尔后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危机解除后忙着归置物品的邻居,准确地叫住了人缝里的菲比和卢克。
      “喂,你们两个,绕着村里转转,说弗拉霍斯家今晚在老角豆树底下欢迎卡尔帕索斯来的考古队,顺便把帕斯卡利斯找来!”
      消息传得快极了,很快,角豆树下便聚集了一大群男男女女。和阿德里安参与过的任何一个宴会都不同,没有人想着向发起人要点什么——或者说这种宴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发起人。前来赴宴的岛民们统统自带桌凳,从自家厨房里端出冷盘,一些人把小陶炉也拖了出来,自顾自聚堆烤起了海鲜。喝了几轮拉吉酒之后,再也没人能分清食材和餐具的归属,每个人的嘴里都塞满邻桌的食物。几个青年拖来一些木柴(同样说不清是谁家的),将它们高高架起,在缝隙中塞满枯干的葡萄藤,做了一个颇有气势的篝火堆。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里拉琴手帕斯卡利斯到了,和人们对这种职业的刻板印象不同,帕斯卡利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不知从哪个方向挤进了人群,卷卷破烂的裤管,一屁股坐在桌边的空位上。卡珊卓拉将自己的里拉琴递过去,帕斯卡利斯接过它,随意放在膝盖上,粗略地拂一拂琴身上的灰尘,然后便长久的凝视着琴轴。
      预备跳舞的年轻人已经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他们大多换上了新衣服——最次也扎着新头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唱吧,帕斯卡利斯!”他们喊道。
      帕斯卡利斯慢慢举起琴弓。
      蓦地,一串节奏极快的音符跳了出来,令人精神一振。帕斯卡利斯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的手拨动得越来越迅捷,他的脑袋点得越发投入,他的脚打着激动的节拍,他高唱道:
      “在茫茫烈焰与喧嚣中,山脉与海洋都在颤抖——”
      人群中传来阿芙洛斯管和鼓的合奏。
      “我蜷居在那洞穴里呀,望着外头的鸟儿飞来飞去——”
      歌词是沉重的,可曲调却是那样轻盈,那样跳跃,那样叫人的心都鼓噪起来……拉着手的队伍开始踏着步子走弧线,速度越来越快,人们改换成搭着肩膀,踢踏的幅度也不断变大,这一曲渐至高潮,队头的人单脚支撑着地面旋转起来,他的整个身体都书写着向上的渴望,手臂激动的挥舞,先是一只脚前后摆荡,然后是整个人都尽力向高处跳着,恰似一只期盼蓝天的飞鸟……
      “阿斯忒里亚人的怒火熊熊燃烧,打断了她身上的枷锁——”

      2

      “你怎么不去跳舞?哦,对啦对啦,敬来自卡尔帕索斯的考古队一杯!”
      “可是船长,他们还没……”
      阿德里安扶了扶醉醺醺的卡珊卓拉,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昨天听到卡珊卓拉要为考古队办一场宴会时,他便担心考古队不能如期到场,虽说将近两天的船程是板上钉钉,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是考古队干脆拖了一天出发呢?那时他不忍心搅了卡珊卓拉的兴致,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她口中的“明天下午”是笼统的时间——如果是一场意在欢迎的宴会,那么按照常理至少会等待考古队抵达后再开始罢。
      因为土耳其人的事忙乱了一天又送走了悻悻的多米尼克后,阿德里安本以为这件事肯定要泡汤了,卡珊卓拉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喊来了一大群人,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可以把阿斯忒里亚人的任何话当作客气,但他们说要办宴会的时候可永远都是认真的。
      好在目前所有人都其乐融融,似乎大家只是想找个由头聚一聚,所谓“主角”出场与否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难道我就要离开这世界,作为绝望的奴隶?”
      帕斯卡利斯手下的曲调依然欢快,可是他的眉眼都挤作一团,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又或许,他只是沉醉了。
      人们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哀戚,他们舞得狂野,唱得开怀,他们端起杯子,陶碗或干脆是罐子,为一切视线范围的人或物创作祝酒词。
      “年轻人,祝……祝你们考咕顺利……”杂货店老板娘也喝了不少酒,双颊都成了绯色。
      阿德里安没有再看下去,他提着一盏油灯,离开了角豆树下声与色的海洋。

      他刚刚迈了几步,便踩到了一滩黏腻的东西。
      他意识到那是方才屠宰的残余,山羊的内部组织被掏空,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着绽放出汁水,皮毛则被冷冷弃置,灰土腾起,血红流淌,羊羔时代的雪白只剩似有若无的痕迹。羊皮边缘的绒毛被夜风卷着,抖颤着,被渐弱的油灯光芒抹上了几缕金黄,其余部分则被黑暗吞没,静静聆听着人们推杯换盏,暗示着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岛民们热衷于叙述英雄好汉的故事,他们说,上溯七十年即一八二零年代,所有的基督徒都不被允许骑马,只能靠毛驴出行以示谦卑。可是有一天,山匪康斯坦丁跨着一匹纯白的大马进了土耳其区,土耳其人瞧不上那苍老的秩序破坏者,他们用马鞭抽打着不识趣的山匪,把他当成某种死物般玩弄。康斯坦丁先是默默忍受着,直到弯刀挑掉了他的帽子,他突然夹紧了马肚子狂奔向清真寺,一边疯也似的叫着。
      “来呀,来呀!”他呼喊道。
      康斯坦丁被吊死在梧桐树下的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为了集体回忆中的璀璨明星,在岛民们的讲述中,时间,空间都无限延伸,在酒馆的昏暗灯光下,在田间地头的闲言碎语中,在磨坊风车下等待的队伍里,一千个康斯坦丁跨着一千匹白马奔向修道院完成了他的殉道,达成了某种永垂不朽。
      阿德里安离那光亮的,热闹的所在越来越远,漆黑的夜从四面八方欺身而上。油灯闪烁不定,慢慢成为唯一的光源。
      于是地上的每一棵小草都立体起来,它们的影子变得高大却又飘忽。他仿佛看到普罗米修斯忍耐着剧痛,轻蔑地看着身周盘旋的苍鹰,看到阿喀琉斯倒在沙滩上,在鼓号喧天的庆贺声中心碎地呼唤友伴,看到奥菲斯被色雷斯狂女撕扯到七零八碎,却恍若无知无觉般唱着唯一认可的神明的赞词。
      “道德的完美无缺,在于把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极端贫瘠的土地,却养育着热烈如骄阳的生灵,极尽冰冷的海水,却浇灌出高远如群星的幻梦。生,意味着尽力去吃、喝、谈笑,去爱目之所及的一切。所谓死亡比眨眼还要短暂轻盈,因为勇者的传奇注定会百代千代传扬下去,只要记忆存在,他们就不会消亡。

      3

      阿德里安坐在大理石质的码头边缘,尽力向黑夜更黑处望去。
      正是风静时,因光线昏暗而显得深不见底的海水不知疲惫地舔舐着大理石面。
      头顶星河浩瀚,却伸手难见五指。细碎的浪映衬油灯微弱的光,如同飞溅的细雪。
      在阿德里安的家乡,水面永远因灯火点点而波光绚烂,易北河道是海洋深入陆地的触手,骄傲的自由市汉堡以海上贸易立身,往来船只昼夜不歇,仓库城一带蒸汽缭绕,近乎永恒的薄雾中帆影闪烁,水手呼喝声不绝于耳。
      港口,曾被阿德里安认为是永不眠休的所在,但爱琴海的这座小码头清晨有多喧闹,夜深便有多寂寥,磨坊风车停转了,船们的黑影沉默着起伏,整座码头不再有一丝忙乱的痕迹,鱼腥味都消散在一片空茫中。天地悠悠,水声浩荡,海的体积变得无限大,而人的身影缩至无限小。在这静默的夜,孤岛之孤真正彰显。

      “您好。您也喜欢在这里待着吗?”
      他震悚了,然后意识到自己不是码头上唯一的访客。
      “不,我……我在等人。”
      条件反射般,他回答的本能先于意识运作了起来。
      “啊,是这样。”
      那个声音说。
      阿德里安回过头,借着微光辨认出熟悉的孩童轮廓。
      海风却蓦然加大了力度,一个浪头摔碎在码头上溅湿了他们,阿德里安手中的油灯绝望的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了。他只来得及瞥见对方飞起的一角白衣和几缕金发,尔后彻底落入了无法视物的境地。
      没来由的恐惧……他感到对方像是一尾滑溜的鱼,稍稍靠近海面亮出了背脊,眨眼间却被深渊般的墨色重新吞噬,他想伸手,却感觉自己无理至极,鱼的故乡本就是深海,人又有什么立场出手干涉呢?
      “您在害怕。”
      孩子笃定的说。
      当走投无路的父亲决定拍卖掉母亲的画像时,阿德里安也不过是个孩子,画像脱手的那个晚上,求告无门的他拿着纸笔翻进了陌生买主昏暗的仓库,借着窗缝投射的些许光斑,想要将画中女子的微笑描摹在自己的纸上,可是天光不肯为他停留,笔尖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年幼的阿德里安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留住美的残影,最终却只能在弥漫着霉味的阴翳中失声痛哭。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厌憎黑暗。
      “你不害怕黑吗?”
      一个傻问题,可阿德里安已经问出口了,他只能自嘲的笑笑,笑自己竟软弱到这种地步。
      孩子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从前有一个名叫法厄同的神,他向阿波罗借来了那辆带翼的太阳车……‘你要小心些,和地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才好’,阿波罗说。可是法厄同认为光和热越多越有益,他驾着太阳车离人群越来越近,一开始,人们很高兴,因为不再有白天和晚上的区别,想要出门一连玩上几天都可以,可是后来,大家都越来越累,他们的眼睛总是在看东西而没有时间休息……后来,呃,后来他们就累得抬不起头,只能像海龟一样爬着走了,因为一直在外面玩儿,不去睡觉……”
      这熟悉的开头和未曾设想的展开……
      显然,这孩子的父母在胡说八道吓唬小孩上有一手——阿德里安默默想着,一时无言以对。
      “我就说这种故事不会有人信嘛。”孩子咕哝着。
      阿德里安感觉到孩子的方位变动着,声源降低了,他贴着阿德里安坐了下来。
      “我叫亚瑟,”他说,“虽然没什么人这样叫我,但是如果您叫阿德里安的话,那我应该就叫亚瑟。”
      “很久以前我也不太喜欢晚上,但是如果要找一个机会出门的话,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是最好的……”
      “我来等一种长翅膀的鱼……不,不要看,就让眼睛休息吧,你听——”

      3

      开阔地的海风敲打着势力范围中的一切,不多时便令人疑心战鼓在耳旁敲响,浪的涌动是海畔永恒的背景乐,刷洗海岸的声音看似规律,却不时因陡然强劲的风拍出令人惊跳的重音,长久的聆听会使人茫然不知置身何处,如同乘着一叶小舟在风雨中飘摇,又如同因天地倒悬而沉入海渊,水,无尽的水……
      “它们来了。”亚瑟说。
      阿德里安努力分辨着,却不得要领,海潮声侵占了他的所有意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想要睁开眼,却意识到面前不过是看不到尽头的昏黑,视力在无光的环境中毫无作用,能够依靠的唯有除那以外的……
      “长翅膀的鱼也并不总是在飞,它们游得快极了,如果把头埋进水里,它们有可能会撞到你的鼻子呢……可是,总是有大鱼游得比他们更好,那些大鱼挨着水底的岩石生活,一整天都不动上几下,感觉却很灵敏。长翅膀的鱼虽然摆动时身体小心极了,却还是搅动了水流。于是,那大鱼尾巴一甩,唰的一声便浮到靠近海面的地方去……长翅膀的鱼一惊,嗖的一下跳出了海面……”
      于是阿德里安听到了那些不和谐的节拍,听到那些下定决心冲向天空的飞鱼用流线型的身体破开水波,张开翼状的鱼鳍,顺风滑翔……
      “大鱼当然不会甘心,它紧追上去,水花泼得到处都是,风的力量是有尽头的,长翅膀的鱼眼看就要落下,它们尾巴已经接近了海面……”
      “可是它们的尾鳍突然开始左右拍水,就像是能够行走在浪尖上,风托着它们起飞了,再一次……”
      鲯鳅奋力一击却一无所获,落回水面的噗通声分外懊恼,海的轰鸣仿若已经隐去,飞鱼尾巴敲打水面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而惊心动魄,阿德里安意识到,这样的生死搏斗并不止耳畔的几起,整片海域,整个夜晚都将上演着不终幕的追逐战,这处的飞鱼还在努力翱翔,那处却有一只鲯鳅已经得手……飞鱼看似暂时占了上风,鲯鳅的追击持续着……
      霎那间情势却出现了变化,连绵不断的落水声响起,大批飞鱼中断了滑翔,如流星般坠入水面,可是,风并没有停,为什么……
      “海鸥来了!”
      亚瑟喊道,声音很是紧张。
      是的,海鸥来了,兴奋的嘎嘎声和扑翅声不绝于耳,飞鱼一心要脱离危机四伏的海洋,却忘了天空也并不是属于它们的乐土,高飞的猎物让海鸥们兴奋极了,它们争先恐后朝飞鱼俯冲着……
      一道强光突然照射上了阿德里安的眼皮,他的视野从漠漠昏黑变成了一片橘红,更多的飞鱼出水声炸响在耳畔,鲯鳅却如同泄了气一般暂停了工作,海鸥盘旋着,嘶鸣着,同样中断了捕食行动,四散奔逃……
      一艘和狭窄码头相比可以称得上庞然的蒸汽机船正在滑向海岸,船头的探照灯是那样耀眼,以至于整片海域都染上了层迭的青白光芒,波光涌动,引擎轰鸣,飞鱼因这意料之外的惊扰集体跳出了水面,此刻海上银光闪烁的流线型身躯不足上千也有几百,光线透过薄如蝉翼的翅状鱼鳍,清楚地描摹出它们优雅的飞行轨迹,灯火通明的船舱把烟囱中喷出的烟映照得如同灰白色的连绵云雾,飞鱼便在这烟幕和水幕中乘风前行,恍若一群伴船飞行的鸟儿。
      甲板上的乘客们也被这奇景惊呆了,他们挤到船舷边,冲鱼群挥舞着帽子,阿德里安从那些身影中辨认出了队友麦伦和尤金,看清了桅杆上依旧绑着考古队那面熟悉的英国旗,他站起身来,使劲向同伴们招着手,几乎要跳跃起来。
      “嘿,麦伦,尤金,在这边——”
      “阿德里安——”考古队成员们同样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阿德里安兴奋地转过头,想要告诉亚瑟自己等待的人已经抵达,却发现身后的码头一片空寂,没有半点白衣或是金发的踪影。
      亚瑟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正如他悄无声息的来。

      4

      菲比和卢克瞪大了眼。
      自从多米尼克的那条科考船抵达此地后,他们再也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陌生人。眼下,几十张新鲜面孔和兴奋围观的岛民把角豆树下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火光把所有人的脸都映成了橙红色,安斯加正拉着阿德里安,要他从中介绍。
      阿德里安有些为难,他看向站得很远的出资人伯爵,后者却用眼神示意他从身边讲起,然后便自顾自和岛民们攀谈去了。他只能向距离最近的麦伦投了个歉意的眼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一片嘈杂:“这是麦伦,考古队的会计!”
      麦伦的脸腾地红了,用一根麻绳拴在脑后的破眼镜歪歪斜斜滑下了鼻梁。围观群众不明所以,便只是公事公办地感叹道:“哦——”
      “是管账的!”尤金大喊,朝阿德里安挤了挤眼。
      岛民们恍然大悟:“耶——”
      “我是尤金,碰不着账本!”
      “哦——”
      “但是管发钱!”
      “耶——”
      难道他真的是个外交天才?阿德里安不得不再次在心中对尤金表示佩服。气氛迅速火热起来,考古队众人以此类推,不着调却快乐的自我介绍起来。
      对于菲比和卢克来说,虽然没有听懂“考古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认识了管账的麦伦,发钱的尤金,“开船的”理查德和一众船员,“挖地的”杨尼斯和一众下属……
      “威廉姆怎么没过来?”阿德里安戳戳尤金,低声问道。
      “他不来……不是正好吗,”尤金往正嚼着一瓣贝肉,口齿不清地说,“晕船了,正在舱房里吐呢……难得看到公子哥脸都绿了,啧。”
      “原来如此。”
      “你别走啊,尝尝这个呗,伯爵他老人家正和父老乡亲打成一片,你干嘛不识趣的往边上凑呢。”
      “尤金,你不知道……唉,是我对不住大家,简要来说,土耳其突然对这座岛作出干预的姿态,之前大家一度以为战争即将爆发。”
      “哦——”
      “别这样……”
      “那不是还没有打起来嘛。”
      “本区主教正在和土耳其税务官谈判,虽说承诺了不会诉诸暴力,只是进行税制改革……”
      “耶——”
      “……”
      这时麦伦挤了过来,他扶一扶眼镜,看向阿德里安:“不要紧,顾问,你的担忧是没有缘由的,我分析了目前的局势,结合一些实际经验,现在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或是战争的可能性已经趋近于零了。”
      “可是,你们没看到当地人的表现……”阿德里安一时激动,险些把安斯加宣布中断蓝鳍鱼运输的秘密抖出来,好在迅速清醒过来刹住了车,“我想你们还不太明白这座岛的局势……”
      “我想你不太懂希腊人,写文章的,”尤金把胳膊搭在了阿德里安肩膀上,举起陶碗痛饮了一大口,“放狠话,打群架,搞暗杀这种事他们做起来得心应手,但是要发展到打起仗来那种程度,至少得拖个三年五载呢,你不信麦伦,总得相信我吧,我婶婶就住这个岛,一会还要去看她呢。”
      “我家人也都在这个岛上——严格来说除了我妹妹,她现在在雅典做工——不过这和我们要讨论的议题没什么关系,请原谅——”麦伦掰着手指:“矛盾产生的原因是,土耳其方突然派来了税务官,且不说明他的目的,于是引起了恐慌。”
      尤金解说道:“这是惯用手法,先砍过来一把刀,到眼前再换成一瓶酒。”
      “然后只是宣布要进行税制改革。”
      “什么是改革呢,改革就是拖拉。之前的规矩不适用,新的规矩没定好,‘宣布改革’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们什么都不会收,大家爱干嘛干嘛去吧。语言艺术嘛,懂得都懂。”
      “新税务官还带来了一个牺牲品——他的前任。”
      “咱也不知道伊斯梅尔的脑子有什么毛病,他干那些事儿确实该死,可是哈坎带他来是明着要卖了他,他就没有一点意见?”
      “现在,希腊人杀了伊斯梅尔,泄愤完成的同时失去了更进一步的理由……”
      “老祖宗怎么说来着?‘凡事勿过度’。”
      会计和出纳一唱一和,把阿德里安说得一愣一愣。
      他还是想找伯爵谈谈,但是一抬头,发现伯爵居然没了影踪。考古队成员们和当地人绕着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圈,正应和着新的曲子翩翩起舞。
      “勇敢的人们那,我们还生活在压迫中——如同孤独的狮子啊,拘束在那群山之上——”
      他突然意识到那歌声好像变了,现在掺杂了莫名其妙的口音……
      然后他大为震撼地发现,抱着里拉琴又唱又跳的变成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英国伯爵,伯爵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一个罗马式头盔,配上一件绣花羊毛马甲,俨然一个刻板印象中的希腊士兵,而帕斯卡利斯站在一旁,赞许地敲着一个手鼓……
      “宁要一小时的自由,也不要四十年的奴役与囚禁!”
      伯爵高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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