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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荆棘纠结于石滩之上 之二 ...


  •   1

      多米尼克·索瓦热真心担忧好友的安全,他对岛上局势的改变感到不安,同时也焦躁地思索着万有引力号——由他负责的海上实验室的前景。
      但是,拉着阿德里安在石滩上狂奔时,主宰他内心的并不是上述感情中的任何一种。而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窃喜。对方的手腕是攥在他手中的,他占据优势,主导一切,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方向与速度。
      多米尼克有六英尺高,四肢修长到有些不成比例——这是先天条件。他热爱游泳,三年以来,搭乘科考船进行环地中海考查更是强健了他的体魄。因此,这位年轻人的运动能力大概率超过了同龄人的一般水平,阿德里安始终慢他一步情有可原。但多米尼克不肯承认这一点,他是谦逊的。因为曾被人用“瘦削苍白”评价过,多米尼克坚信自己普通至极,与之相应的是,还不如自己的人是不合格的人类。
      不过,我们不应该过度责备多米尼克,若是认真分析他的内心独白,应该能够发现“意想不到的窃喜”这个词本身就包含着道德判断,从多米尼克的选词中我们可以提炼出两点:
      一、“意想不到”证明这类情绪并不是多米尼克的常态,因此难以预知并加以控制。
      二、“窃喜”通常不会造成任何破坏,对一闪而过的想法大加鞭笞毫无必要。

      “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
      一串突兀的代码出现在控制中枢的屏幕上,随后开始翻滚扭动。这块硕大的屏幕是科幻电影热爱的透明触控款,UI设计弥漫着不明所以的高级感。头发过于茂盛的前任程序员为呈现“数据加载中”设计了极为花哨的动画效果。那串代码坠入屏幕中央,砰的一声炸出无数荧光绿色的光点,玩起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排列重组游戏。实际的录入输出过程则要无趣得多,不过是使用编译器将高级语言还原成一连串一和零——几乎是瞬间就完成了,超级计算机处理这么一点儿数据轻而易举。
      “论心世上少完人……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尔等令吾大失所望,”计算机为解析完成的文本匹配了庄严恢宏的音源,还加了一些水琴声作点缀。“尽管恶人作了恶,但并非恶人的每个行为都导向恶,想要尽快知道恶人为何作恶,我的提议是擒贼先擒王,抓住主要矛盾,基于历史分期理论研究多米尼克不同时期的行为,坚持高标准严要求的行动准则……”
      超级计算机滔滔不绝,内容漫无边际,现任程序员一头雾水,进而目瞪口呆。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配上乱七八糟的语言风格,令前任程序员的愿望遭到无情违逆,伴随着逻辑混乱的喋喋不休,科幻气息和“高级感”无一幸免。
      现任程序员使劲揪着自己卷曲的金发——耳边那一绺因为经常遭受这样的暴力,几乎已经成了笔直的。
      “你的语料库有大问题。”她欲哭无泪,“说好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就这?”
      “把多米尼克的资料以文本形式发给我,不得……添油加醋……我的意思是仅提供原始记录!”厌倦了和它斗智斗勇,程序员一脸疲乏。
      计算机轰鸣了几声。
      计算机也会感到委屈吗?富有同情心的程序员产生了一丝内疚,尽管她明白这不过是移情作用产生的错觉——这的确是错觉,不过一秒之后,它的应答就把她的同情心碎了个精光。
      “如您所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得添油加醋安菲特里特公主殿下。”
      “……”

      2

      坏了……
      对坚信欧洲中心论的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时代。欧洲大国的人民对和平习以为常到了这样的地步——假如来自法国的多米尼克想要拜访他的德国好友阿德里安,他可以直接穿过边境而不会遭到任何盘问,反之亦然。普法战争已经是二十八年前的往事,年轻的阿德里安和多米尼克见识过的最大冲突不过是一些堵塞街道的罢工活动。在报纸上读过爱琴诸岛的混乱现状是一回事,目睹毫不含糊的暴力行为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被震慑住了,久久不能出声,直到阿德里安回过神,从石板地上跳了起来。他好像要一个箭步冲出去,而多米尼克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船长还不知道这事儿,多米!”阿德里安喘着粗气,“你快放开!有几条土耳其船偷偷驶过来了!”
      “不放,”多米尼克不为所动,“那么,你已经决定站在希腊一边了吗?”
      “是又怎么样!”
      “太过感性!”多米尼克说,“我同你一起去——别再跑了!你看起来根本没掌握一点跑步的要领——”
      他们回到了卡珊卓拉的小院子,葡萄叶子上的露水已经被朝阳烤干了,罗勒和黄白菊蔫蔫地立在墙角。木门外挂着一把大锁,他们通过木板间的缝隙望进去,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二人又查看了一下左右邻居的情况,发现整个街区的人似乎都已经离开,确切的说,所有人类和他们豢养的生物都消失了,多米尼克看着空荡荡的鸡棚和鸽棚,惊叹于岛民们卷铺盖走人的速度。大部分人的房屋此刻已经比雪洞还要空旷,其中又以神甫家为最,他家一定早做了万全准备,连房门上的铃铛都带走了……
      “本地人的消息比咱们灵通多了,”多米尼克抱着手臂点评道,“根本没必要着急。”
      “你是对的,”阿德里安叹了口气,“我想他们已经上了山,躲藏到松树林子里去了,平安无事就好……”
      “阿德里安,”多米尼克突然指着卡珊卓拉的院门说,“大娘是住在这儿么?”
      阿德里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多米尼克认真观看着,好把地点牢牢记住,然后,他收回目光,严肃地看着阿德里安:“你刚刚说你支持希腊,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希腊区没什么胜算,”阿德里安耸耸肩,“如果你是想说这个的话,这里离最近的希腊领土有将近两天的航程,土耳其军队跑过来却只需要不到一天,唯一的赢面是某个欧洲国家注意到这里,且决定采取干预措施,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当年谈判的时候就没有人想管这个烫手山芋……”
      “那你这么积极是为了啥?”阿德里安头头是道的分析把多米尼克打好的草稿全堵在了嘴里,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悦,但及时用笑容掩饰住了,“你是想当拜伦吗?”他打量了一下阿德里安的着装,发现对方居然套了件当地人的羊毛马甲,“你今天穿得也像拜伦……”
      “这是船长借给我的。”阿德里安说,“我当不了拜伦,但有一个‘拜伦’正在赶来的路上,考古队因为我的过失决定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他叹了口气,“自然,我不会公开支持谁,这个时候一个人的态度往往相当于整个团队的态度,但难保蒙哥马利伯爵不会亲自上阵,他听到革命的事儿就激动,在伦敦的希腊协会捐过几万英镑……”
      “乔治·戈登·拜伦勋爵后继有人。”多米尼克啧啧称奇。
      “所以如果我真的拿起枪当山匪,你也别惊讶,打工人只能顺着工头的意思来。”
      “你一定要和考古队待在一起吗?”
      “无家可归是这样的。”阿德里安摊摊手,“也许我会一辈子留在这……但不是因为考古队,他们迟早也会走的。”
      “不回德国?”
      阿德里安突然苦涩地笑了一下,“当然要回,综合考虑通货膨胀的情况之后,根据我的计算,再给自由报写二十年稿子,我就能回去了……”
      他没有解释这句奇怪的话。而是死死盯住一只葡萄叶上的瓢虫。
      多米尼克识趣地没再追问。
      他一向不懂得怎么安慰人,觉得喉头都干涩了起来,沉默半晌之后,只是呆呆地问了一句“几点了?”
      “我的怀表不在。”阿德里安说。
      “……野外勘察的进展怎么样了,能再给我看看你画的那张地形图吗?”
      “笔记本也不在。”
      “……那你挖到的那块石板?”
      “……”
      “你……你是被抢劫了吗?”
      “并没有,只是暂时没有拿回我的外套,这个颇具教育意义的事件告诉我们,不要把所有常用的东西都塞在一件衣服里。”
      看到对方恢复了平日的神态,多米尼克松了一口气。但怪异的是,他注意到阿德里安的目光里好像带着几分期待。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目光……多米尼克绞尽脑汁,最后联想到唯一一次跟着父亲去看马戏团表演的情景,想起那个讲了个笑话后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捧场的喜剧演员.....
      那么,我现在该笑吗……难道阿德里安刚刚的话是一种“德式幽默”?
      没等多米尼克想出结果,阿德里安的表情变了,他紧张地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轻声提醒着——
      “我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们。”

      3

      太阳升得更高了,石灰涂饰的墙面反射的光线开始刺眼。平日里吵闹的猫狗鸡鸭和鸽子都被居民们带走了,多米尼克和阿德里安静下来后,小巷里只剩下葡萄和三角梅枝条轻轻拍打的声音。阿德里安用目光示意着一扇用白布遮挡的窗户,一阵风吹过,白布掀开了一条缝隙,果然,窗后有一双眼睛.....
      “是谁在那儿,我记得那个院子没有人住。”阿德里安说,眼睛迅速消失了,窗后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匆忙地离开了。“或者说,我以为那个院子没有人住,临近的几家人把那个院子当成公共杂物间用……”
      “我早就叫他们把这堆垃圾清理掉……渗滤液影响了地下水可就不好玩了……”多米尼克咕哝着,大步走过去,他轻轻抬腿便翻过了低矮的院墙,迅速穿过由附近居民制造的,主要构成物是动物粪便、坏农具、修剪掉的植物枝杈的垃圾山,拍打起破破烂烂的房门。跟在后面的阿德里安就没这么顺利了,他一路磕磕绊绊,不时有零碎物件从“垃圾山”上滚下去……
      “忒提丝!”多米尼克喊道,“我看到你了,快出来!”
      “忒提丝?”阿德里安想起了孩子们早上的话,孩子们管她叫“疯子”“海妖”,说她会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但阿德里安来海岛的次数不多,并没有在居民区见过这号人物……
      多米尼克没有理会阿德里安的疑问,继续呼唤着。“忒提丝小姐!我是来帮您的,请您快开门吧!”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动作却不太友善,喊话的同时抬起了脚,似乎想要强行把不堪一击的大门踹开。
      “这是做什么?”阿德里安感到非常疑惑。但多米尼克依旧不理会他,同时把脚放到了房门上预备发力。
      门却突然朝里开了,多米尼克一个趔趄——
      一个少女出现了。
      她没有按照当地女性的习惯戴头巾,却用几条破布紧紧扎住了手腕。少女乱糟糟的金色头发像杂草一般四处伸展,将脖颈衬托得细弱无比……不,不是因为衬托,她整个人的确形销骨立,皮肤也呈现出极不健康的苍白色。此刻,她立在照不进阳光的门洞里,神情空茫如同幽灵,大到有些吓人的海蓝色眼睛虽然看向两个访客的方向,却似乎无法聚焦。
      “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您得跟我回去。”多米尼克问她,可是她好像根本听不懂多米尼克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摇着头。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摇摇晃晃地连退几大步,砰的一声撞上地上的一个破箱子。她看着它,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一点也不嫌弃它满是灰尘蛛网,干脆利落地钻了进去,把自己隐藏起来。
      多米尼克想要跟过去,但阿德里安拉住了他的胳膊。“她很害怕……”阿德里安说,“你认识她吗,为什么叫她和你回去?”
      “她是我的病人,主教拜托给我的。老实告诉你,我也不想管这种闲事,她连个家人都没有……”
      “可是,”阿德里安依旧很疑惑,“你有条件治疗她吗,多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是研究阿刻洛伊得斯菌涂片镜检之类……而不是精神疾病?”
      多米尼克很是意外,“我给你的那篇论文,你已经看完了?你看懂什么是抗酸染色法了吗?”
      “只懂了一点,比如要首先取痰中粘稠脓性或干酪样带血丝部分涂片……”
      “你记性真好。”多米尼克干巴巴的说,“但我不止做那方面的研究,应该说,那不能算是研究,而是埃里希发明的很基础的实验方法。这个女人也不是精神病患者,我怀疑她患有一种特殊表现形式的癫痫……”
      “癫痫?”
      少女藏身的旧箱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多米尼克一个箭步冲到箱子边,阿德里安紧随其后。是箱子里的少女在抽搐,她的四肢像上了发条的机械一般不知疼痛地大力拍打着箱壁,嘴巴大张着,脸却憋得通红,像那些被扔上码头的鱼一样——她似乎无法呼吸了!
      阿德里安手足无措,想着至少让她不要自我伤害,伸手去牵她乱挥的胳膊,却被多米尼克的一声大吼制止了。“不要管那些,先帮她侧躺着要紧,可能有呕吐物卡进她的喉咙了!”他们合力为少女翻了身,不断用手绢擦掉她嘴角溢出的白沫,在令人心惊的喘气声中等待她的恢复。也许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少女的身体不再抖动了,上翻的眼球也慢慢恢复到正常的位置。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她身上抽走了所有活力,她姿态怪异地,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倒在箱底——但毕竟平静了下来,呼气吸气的频率也恢复了。
      “这就是癫痫。”多米尼克一屁股坐在灰尘飞扬的地面上,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致病原因多种多样,症状也不尽相同,这位患者的特殊之处在于,她在发病过程中表现出严重的呼吸困难……”
      “我想起来了,希波克拉底曾说过癫痫是一种脑部疾病,在他之前,人们错误地把这种疾病神圣化,把它当作一种预言或是一种诅咒,他的原话……‘神圣疾病(癫痫)并不比其他疾病更神圣,而是因其独特而莫名其妙的特征外观而被这样命名’……大概是这样没错。”
      “谁是希波克拉底?”
      “呃,‘希波克拉底誓言’那个希波克拉底?”
      “我当然知道希波克拉底,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要像小说里面被迫介绍设定的角色一样讲话……”
      再迟钝的人听到这句话也会有点不安,而阿德里安在感知情绪方面很是敏锐,他觉得多米尼克语气中的不满已经快要溢出来了。虽然不清楚自己的发言哪里出了问题,他还是决定做点什么来安抚多米尼克的情绪。“我太多话了,”他小心翼翼的说,“抱歉,多米,我总扯这些故纸堆里的没用东西,它们显然对科学研究没什么帮助……”
      一阵尴尬的沉默。
      箱子里的少女清醒过来了,她挣扎着起身,本就没有梳理的头发一番折腾后更加蓬乱。她不再面无表情,而是一脸哀戚地摆动着脑袋,似乎是想要寻找什么人——然而这只是无望的努力,从毫无神彩的眼睛和散大的瞳孔可以判断出,她几乎没有视物能力,甚至可能已经眼盲……大滴的泪水涌了出来,一些堆积在她已经开始溃烂的眼眶上,另一些顺着她脸庞上纵横交错的干涸泪痕滑了下去……
      “姐姐……”她哭泣着,喃喃着,“安菲特里特姐姐.....”
      她的嗓音悲切婉转至极,似乎能够摄人心魄,连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阿德里安和多米尼克也为之鼻头一酸,不约而同想起古老传说中塞壬的吟唱,想起小美人鱼用来和女巫交换双足的歌喉……
      “我带你去找姐姐,”多米尼克吸着鼻子,“跟我来吧。”
      少女的泪水自下颚啪嗒啪嗒掉落,一颗,又一颗,全都砸进了破箱子,她全心全意念叨着姐姐的名字“安菲特里特”,仿佛那样就可以从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寻找到她的踪迹。对多米尼克的邀请,她不为所动。
      于是多米尼克站了起来,像邀请舞伴似的,他略欠一欠身,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忒提丝小姐,请……”
      这个称谓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少女咬着牙,颤抖着两条细瘦的腿站了起来,像是提着参加舞会的华服一样提了提破旧的衬裙,牵住了多米尼克的手,跨出了她的宝贝破箱子。她昂着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用一副从容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着欢欣的姿态向屋外走去……
      他们困难地穿过院子里的“垃圾山”,尽管有多米尼加和阿德里安搀扶,完全看不清东西的少女还是受了不少挫折——她结结实实踢到了不少杂物,二人都要替她感到脚痛了。尽管如此,她一声也没叫喊,而是像参加社交场合的名门闺秀一样挺起胸膛,沉静的前进着。
      “这招百试百灵,”多米尼克轻声说,“她可能是受过什么刺激,总是胡言乱语,之前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些熟人,比如‘姐姐安菲特里特’……主教告诉我她是孤儿,近年来癫痫时常发作,村民们都以为她是被魔鬼附身,没有人愿意照应她,所以才拜托海上实验室试试看……可是癫痫哪是容易治好的病?每次带她去实验室大家都如临大敌,生怕她突然发作砸碎标本,我们也只能试着给她用溴化钾……”
      “可是安菲特里特应该不是虚构的!”阿德里安突然说。
      “你认识这么个人?”多米尼克震惊道,“快告诉我你知道她有亲眷,省得我一路领着她挪回实验室……不对,本区主教都不认识的人你为什么会认识?”
      “不,不认识。”被他这么一吼,阿德里安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自己刚刚为什么那样说?他努力思索着,希望把这个名字和脑海中的某张脸对上号,最终却一无所获。
      “我,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最近才听过,可是,到底谁是安菲特里特呢?
      如同天际划过的闪电,早些时候和孩子们的谈话在他的脑海中蓦然响起——

      “你们都忘了雅纳索斯哥哥吗,就是忒提丝的姐妹安菲特里特引诱了他,把他害死的!他们手腕上的鳞片就是证据,天黑之后他们会变成食人鱼,把胆敢接近的人撕烂成一块一块再吞进肚子里!”

      “多米,安菲特里特应该和雅纳索斯有关,我们可以去问问卡珊卓拉……不行,船长不愿意讲她儿子的事……但至少我们可以问问孩子们!”
      少女突然凄厉地尖叫出声,二人被吓得心头一颤。似乎是阿德里安说的某个词让她应激了,她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用没有被牵着的手扑打着多米尼克,想要从他的手心里挣脱,多米尼克一个不防,被她推倒在地,后腰磕到一个大树桩,一时间没法站起来。
      少女痛苦的低吼着,用和虚弱身体毫不相衬的速度冲了出去,但因为无法视物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栽倒——阿德里安慌忙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扶正。可是她一点都不领情,瞬间用难以置信的爆发力甩开了他,不顾自己光裸的脚,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了院子后的松林里,惊起一片鸟雀。
      拉扯间,她手腕上的布条留在了阿德里安手里,电光火石间似乎有银白色的鳞状物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追上她已经不可能,他转而将手伸向多米尼克,把他从垃圾堆里拉了出来。
      “抱歉,多米,我没想到会这样!”
      “这谁也想不到,不用抱歉。”多米尼克摔得龇牙咧嘴,使劲揉着腰。“现在怎么办,她逃跑了……我是说,她这么乱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港口那边还乱着呐。”
      “她往松树林子里去了,那里现在都是希腊区的居民,我们可以向他们打听。”阿德里安说,“对了,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腕上有些特别的东西,银白色的,闪着光,像是鱼鳞一样……”
      “你肯定看错了,”多米尼克斩钉截铁地说,“那布条是我们扎上的,你不知道,她有时候会做一些刻板行为,用锋利的东西把手腕弄得血肉模糊……”
      “噢……”
      阿德里安突然回想起昨日的奇遇。
      “那,你见过一个金发小孩子吗,他的脚腕上也缠着类似的布条……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五官有点像,那个孩子也有过类似癫痫发作的症状,但程度要轻很多,话说……癫痫有家族遗传的概率么?”
      “……她到底有多少家属,搞了半天,主教那个老头子说她是孤儿,是在骗我们?”
      “不不,我也不太确定……”
      阿德里安将发生在黑沙滩的事简略地讲给多米尼克听,当然,略去了其中过于奇幻的部分(比如看到了海底神殿倒塌什么的)。末了,他感叹道,“这件事未免有些太巧,如果不是你一时口误,我未必能遇到那个孩子。”
      “你说他被一个修女带走了?”多米尼克似乎对他的感叹没什么兴趣,而是完全被故事里的孩子吸引了注意。
      “没错。我想她可能住在东北角最高处的废弃修道院里,我从没在居民区这边见过她。”
      “修道院?能带我去吗?”
      阿德里安有点吃惊,多米尼克的态度未免太积极了一点,“那忒提丝的事?”
      “Tous les chemins mènent à Rome.(条条道路通罗马),”多米尼克说,“她跑得那么快,我都不敢说自己能追上,不如找一找她的‘家人’,让他们去追,你说是吗?”

      4

      他们朝梯田走去,预备穿过挤满植物的荒芜石滩。
      “你们也不走吗?”阿德里安终于找到机会询问朋友,“多米,你的队员们……呃,研究员们,都愿意留下吗?”
      “昨晚已经开了会说明情况,吓走了好几个……哼,意料之中……”
      阿德里安想不明白多米尼克为何执着于留下,作为考古队成员,他没办法带走地底可能存在的遗迹,但多米尼克所有的研究工作都是在一艘科考船上进行的,完全可以说走就走……
      不过,他谨慎地没有开口。
      科考船上的所有研究员和尚未到达的考古队成员似乎注定要成为命运共同体,同为欧洲人,外地人……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阿德里安很高兴年纪相仿的多米尼克没有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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