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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Paolo的时间·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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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蒂尼第一次见到格里菲斯,其实比格里菲斯自己记得的早了整整十五年。他从没说起过这事。不是出于什么矜持的保留,而是单纯没机会。时机来了又去,就像那天出现在场上的许多人一样,逐一现身,又逐一离场。
那是1991年8月,卡塞塔郊外,一场烈日下的婚礼。新娘是瓦伦蒂娜·曼奇尼,新郎是西蒙尼·范·杜林顿——一个在坎帕尼亚颇具声望的名字。马尔蒂尼那年二十三,西蒙尼二十八。格里菲斯四岁。
那天的空气里混合着玫瑰花瓣、香槟泡沫和热石板在太阳底下烘烤出的咸焦味。光线透过橄榄树的叶片,一小块一小块地洒落在地上。马尔蒂尼记得他那时走了神。他的注意力不再追逐人群与笑声,转而落到了喷泉边的一个小孩身上。
那孩子坐在一张铸铁椅上,身体后仰,眼睑低垂,凝视地上一群鸽子用他们的方式谈论面包屑。他既不吵,也不闹,眼神不天真,也不落寞。那是一种沉默的、毫不情绪化的凝视,像意识在错误的时间短暂寄居到了那具柔软的、尚未长成的身体里。
他穿着一套合体的正装,西装短裤下露出匀称的小腿,筒袜整齐,鞋是亮漆皮的,领口处别着一朵紫色的野马康乃馨。
马尔蒂尼看了他一阵,以为他不会注意。可那孩子忽然抬起头,眼神直接、冷静,没有惊讶,没有回避。
他们对视了。
那一刻,时间像个畏缩的仆人,默不作声地退进了墙角。那不是什么温柔或奇异的时刻,只是一个人看见了另一个人。一种冷冷的“被看见”。不躲闪,不解释,不怜悯。那双眼睛——或者说,那种紫色——与西蒙尼眼中闪光的魅力不同。它深冷、静默、无波无澜。没有童趣、没有怯意,更没有防备。它不是在“看你”,而是在“解你”——仿佛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结构,一个需要被识别、拆解、理解的图案。
马尔蒂尼记住了那一眼。他一直记得。那一眼让他不安,莫名的不安。一种从胃底涌上来的、热热的、紧绷的、最终哽在喉咙里的不安。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尽管他根本什么也没做。
然后,那一刻过去了。
孩子偏过头。他的哥哥来了——金发、热情的卢卡。像一道风冲到椅边,推了弟弟一把。沉静的面孔终于动了。他皱起鼻子,看着卢卡从裤袋里拽出一只蟋蟀——活的——在他面前晃。挑衅,献宝,兄弟间的老戏码。他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厌烦,一点不动声色的嫌弃。他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看着。
那一刻,马尔蒂尼对这个孩子谈不上喜欢。甚至本能地生出一种排斥。
但他记住了他。
从那天起,一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