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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静雪 ...

  •   037
      那一年的金球奖,最终被卡纳瓦罗拿下了。没错,意大利国家队的队长,一个后卫。

      这种事并不常见,但他真就拿了。一个后卫,金球奖。我不是说这不合理,只是你知道,大多数后卫从来不把那玩意儿当回事。

      除了皮克。

      他想得很认真。

      我可以说,那一刻给了他太多的幻想吗?但也不能怪他,哪个球员没有幻想过自己捧起金球的场景呢?

      但皮克不同,他不只是想,而是从心底里渴望那个奖杯,一直都是。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踢球根本不是为了比赛,不是为了赢。他只是想有一天,站在那个领奖台上,灯光聚焦,音乐响起,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然后——

      “咔嚓。”

      一张他捧着金球的高清大图登上头条。

      当然,也有人说,那年的金球本该给齐达内,或者布冯,甚至亨利。听得多了,什么版本都不稀奇了。我其实不太愿意掺和这种讨论。年年都有“金球冤案委员会”自发成立,年年都有一票人拍着桌子说评委不懂球。不是说他们没道理,只是——你懂的,人类在这方面一向很有天赋:质疑一切,尤其是权威,尤其是足球这游戏上的权威。

      但你要问我,新赛季最让我张口结舌、整个人愣住的——还真不是卡纳瓦罗拿了金球。而是2007年初,罗纳尔多来了米兰。

      对,就是那个罗纳尔多,真货。罗纳尔多·路易斯·纳扎里奥·德·利马,外星人本尊。他穿上红黑球衣的那一刻,我真的有些恍若梦中。

      从技术上讲,他早就不是地球人了。他根本不需要热身,不用你替他拉开空间,也懒得管你那球传得贴不贴脚。他一上场,自己把麻烦都解决了——像台刚启动就满功率运转的机器。他是我见过的最不讲道理的天才,没有之一。

      可说到底,现在在我心里最好的球员,还真不是他。

      是保罗·马尔蒂尼。

      不是因为他技术最好,也不是跑得最快,更不是最有名。可他就是最“好”的那一个。你懂我的意思,对吧?

      他是一名好球员,一名真正的后卫。他把防守踢成了一种艺术——不是那种张牙舞爪、招摇撞骗似的艺术,而是另一种。更安静的,更克制的。

      是素描。对,素描——木柄笔、淡影线,一点点铺开。你甚至很难察觉到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你就是知道,他做对了。

      他几乎什么都有:顶级的身体,冷静到极点的脑袋,还有那种特别难得的、不动声色的快乐。

      你知道,有人踢球是为了赢,有人是为了在镜头前耍点花活,有人是为了养家糊口。保罗不是。他踢球不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他是在生活,在享受。他爱足球。他不需要掌声,也不需要解释。就是爱而已。他不抢镜,不吼叫,不追热点,他只是踢球——安静地、完美地踢球。跟他一起站在场上,有时候你甚至不好意思犯错。真是那种感觉。

      马尔蒂尼教会了我所有的事。不是“来,我告诉你怎么做”那种教。不是。他从不说教。他只是往前走,你跟着跟着,就都懂了。

      他不只教我怎么踢球。

      他教我——怎么赢,怎么输;
      怎么传球,怎么坐冷板凳。

      他教我怎么忍:

      在疼到快喊出声的时候,咬牙、闭嘴。

      他教我怎么庆祝:

      不跳舞、不滑跪、不飞奔脱衣服。只轻轻抿一下嘴角,好像那球进不进都一样。

      他教我怎么生气。

      听起来奇怪?可是真的。他教我在怒火烧到眼前的时候,怎么还能盯住球,而不是盯着人。

      他教我无视垃圾话,也教我怎么用一句话让对手闭嘴——不带脏字,不带讽刺,干脆,利落,刚好够用。

      他教我一只眼看远方,一只眼盯紧脚下。教我相信第六感,也教我耐心等机会。教我怎么在人群中保持清醒,又怎么在孤独里找到力量。

      他把每一个动作教给我——
      也教我这些动作的反面。

      他还是他,永远是他。

      但他也成了我。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他的那些关心——那种近乎小题大做的关心——赛前的一句话,训练里若有若无的注视。细微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却总让我想起西蒙尼。

      我舅舅。

      他也是那种人。说不上伟大,但会默默地把你一点点、一寸寸地托起来。没声没响的,却能让你一直站住。那种力道,你在当下是感觉不到的,得过很久才会突然明白。

      但我不太愿意想这些。我不常允许自己想起家人,尤其是那些已经离开的人。

      所以那时候我也没让自己想太多。

      大罗刚到米兰那阵子,我跟马尔蒂尼成了他儿子罗纳德的临时导游。不是我们多专业,只是比他们更熟悉这地方一点点而已。

      “导游”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夸张,其实我们俩也就随便带他们在城里走走,一边走一边说些“别被吓着,这很正常”的话。

      比如餐厅晚上八点前基本不开门——不是你来太早了,是意大利人压根不着急吃饭;

      比如红绿灯有时候只是参考意见,不是硬性命令,大家走路都喜欢随便穿马路,没人拦;

      比如墙上到处都是涂鸦,不是市政不管,而是这地方就这样,天生又乱又自由。

      我们走了一会儿,就开始给小朋友讲这些。他听得很认真,一副“在接受一项重大文化输出”的样子。时不时点头,偶尔咧嘴笑一下。

      后来有天我拉这对父子去吃了西西里奶酪卷——那种外壳炸得酥酥脆脆,里面塞满樱桃酱和橙子果脯的甜点。你光听可能会觉得腻得慌,但他们当场就被拿下了,一点犹豫都没有。小巴西人是真有嘴,真的。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会吃的人更靠谱。他们不是为了应付下一顿,而是为了找到下一口。他们活得有方向感。不是盲目走路,是追着味道去的。

      那年一月,其实还发生了一件挺大的事。

      加图索结婚了。

      婚礼是在科莫湖边上的一座老庄园办的。说实话,那地方确实漂亮。湖面结了层薄冰,白得跟牛奶纸似的,你低头还能看见下面的水一点点荡着。远处那几座山全盖上了雪,像有人拿筛子往上撒了糖粉,没撒匀,但刚刚好。

      我们米兰那帮人当然全成了他的伴郎团,清一色黑西装,领结上别着白玫瑰,像一群准备上战场的服务生。

      安切洛蒂也来了,带着他的大儿子达维德。那小子刚满十七,绿眼睛,棕头发,背头梳得一点毛刺都没有。那身西装他穿得很合身,说不上来是衣服衬人还是人撑衣服,总之看着挺顺眼的,有点不讲理地顺眼。

      就是在那场婚礼上,我发现达维德暗恋卡卡。我不打算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的,反正我就是发现了。最有意思的是——他也发现我发现了。

      那小鬼当场慌了神,趁没人注意把我拽到一边,表情特别严肃,像要跟我约法三章。我原本想喊他一声“情圣”,他脸色立刻就变了,飞快地伸手捂住我的嘴。我轻轻一闪,躲开了,还故意挑了下眉。他整张脸红得跟被开水烫了一样,从耳根红到鼻尖。

      真是个好孩子。说真的,我就喜欢他这点。藏不住事,心里有什么全写在脸上,像只不会撒谎的小动物。谁看了都想替他守点秘密。

      然后你猜谁也来了?贝卢斯科尼。对,就是那位。

      他专门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大事小事里挤出空来,亲自来参加婚礼。加图索看到他,整个人都惊着了,也是真感动。你得明白,那时候贝总已经很少出现在米兰内洛或者圣西罗了。他只在票房铁定爆满的时候才现身——米兰德比,或者碰尤文、巴萨那种大场面。

      有时候他一消失就是半年。谁也不说什么,但大家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没人把话挑明,可你就是能感觉出来。训练的时候,听不见那架熟得不能再熟的直升机盘旋在上头,心里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他一旦来了,从天而降地落在草坪边上,走下直升机,在我们面前站一站、说句话——就好像突然有人给我们全队上了发条,一下全活了。

      他真是我见过最特别、最“有用”的俱乐部主席。

      我说不清他到底是哪种人。他不是那种场边暴跳如雷的疯子教练,不是孔蒂,也不是瓜迪奥拉。他不用吼,也不用喊。可他有自己的能量。你懂吗?他不需要喊,不需要讲道理。他只要站在你身后,你就会想跑起来。

      就那样简单。他只要在,就够了。

      仪式是下午四点开始的。

      新娘走进来的时候,我在拉小提琴,贝卢斯科尼在弹钢琴。

      原本是马尔蒂尼要弹的,真的是他的活儿,他练了好几天。结果贝卢斯科尼忽然站起来,笑了一下,说:“我来吧。”

      你说谁敢反驳他呢?没人。

      我们合奏了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间奏曲》和比亚佐拉的《自由探戈》。挺高级的组合,听起来不太像婚礼现场,倒像哪家快倒闭的老剧院在最后一晚做告别演出。

      我一直低着头,死命让琴声听起来比我本人稳一点。别出错,拜托,别出错。我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可你知道的,越这么想,越容易出事。

      中间有一小段停顿,我抬头瞥了一眼宾客席——就那么一眼,我看到马尔蒂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眼眶有点湿。我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看起来有点要哭。

      我整个人吓了一跳,手一抖,弓子刮出点奇怪的声音。那一下谁听出来了没我不知道,反正我装得特别快,低头、稳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现在我都说不清他当时在想什么。是我拉得有那么感人吗?不太可能。可他那表情……我也说不清楚。说实话,有时候我挺怕马尔蒂尼那种沉默的、带点探究和思索的凝视。他什么都不说,但你知道他看懂了点什么。

      婚礼快结束时,下雪了。没一点预兆,真没有。天也没变得特别阴什么的,雪就那么大片大片地飘下来。卡卡特别高兴。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雪,可每次下雪他都像第一次见似的。眼睛一亮,嘴角马上翘起来。后来我认识了更多巴西人,才发现他们几乎都这样。也许这就是热带人的某种执念吧。对冰冰凉凉的事物总有点迷恋。谁知道呢。

      宾客们站在雪里喝热茶,手指冻得通红但还是笑得很开心。伊莎贝拉小姐——不,现在该叫伊莎贝拉夫人了——是个挺特别的人。

      她漂亮,这不用说,也优雅,但不是那种站着不动就等人来捧的类型。她说话轻轻的,动作也很慢,可你不会觉得她是那种被玫瑰和丝绸圈起来的小公主。她看人很准,笑得也很聪明。我不太会描述这种人,总之她不像童话里的任何一种“新娘”。

      快散场的时候,她忽然冲我和内斯塔眨了下眼。没说话,就那一下。然后她悄悄指了指一棵树。我们仨就那么偷偷摸过去,一起踹了树干一脚,没给任何人打预防针。

      “哗啦”一声,一大坨雪从树上掉下来,准准地盖在加图索头上。他那会儿正跟岳父聊得起劲,一开口就被一整头的雪噎住了。两个人一起被砸了个正着。加图索那表情真不赖,活像个刚被海鸥拉了一身的游客,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背叛。

      所有人都笑疯了。你得知道,这可是他婚礼当天。他老婆都亲自下手了。所以你看,捉弄加图索这事儿,能怪我们吗?

      根本不能。是气氛的问题。说得夸张点,是时代的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静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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