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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心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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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有时候你会觉得,人生的某些阶段就像闯进了一条幽长幽长的隧道。老天作证,你确实一直在往前走,脚步没停过,心也没歇过,可前方始终黑着。回头吧,不可能,走过的路早就看不见了。你只能赌,赌前头会亮,赌这破隧道终归有个出口。我们整个上半赛季,说实话,就是那种感觉。
我们像什么?像一辆破破烂烂的老火车,卡在坡道中间,发动机嗷嗷直叫,可每次都差那么点劲儿。你都觉得它要熄火了——真的,那种快完蛋的声音我们听了不止一次。但它居然没停。就那么一下,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它突然喘顺了气,开始往前蹭。不是飞,不是那种“轰隆隆”的冲刺,是那种哐哐当当的、平稳得令人心疼的前进。
我们开始赢球,一场接一场。不是那种大开大合的胜利,但你能感觉到某种沉默但坚定的改变。最后我们把那个原本看起来够人泄气的结局,变成了一个可以接受、甚至值得骄傲的结果。
尤文图斯,91分;AC米兰,88分。三分,听着多小啊,你非要去想:如果有一脚能再狠一点、一个点球别打歪、门将别摔得跟宿醉没醒似的,或者裁判脑子慢个半秒……也许这三分就是你的了。
再往下,国际米兰76分,佛罗伦萨74分。他们踢得不赖,真的不赖,可到了最后那几步,他们看到的,只是我们的背影。
不过故事还没完。之后的“电话门”事件直接把那年的意甲掀了个底朝天,联赛冠军啪一下甩给了国际米兰......这事儿以后再说吧。那时候的我们,说到底,其实已经奔着欧冠去了。
初到AC米兰那会儿,我其实压根儿没指望会被那么认真地对待。说实话,我甚至都没准备好去适应些什么。但他们——整个队伍,不只是几个家伙,是所有人,从队友到教练,连带着那些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助理——他们像早就下定决心要接纳我一样,给了我百分之百的信任。那种信任不声不响地裹住我、推着我,叫人无法退缩。
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我才突然有了那么股劲儿,想要拼命地证明点什么。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而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没看错人。他们押对了宝。而我,对得起这份信任。
在安切洛蒂和教练组的帮助下,我们一块儿分析比赛,拆解动作,打磨那些琐碎的细节。每次聊到我的优点,讨论我的特点,他们就像在琢磨一个谜一样的东西——我到底能拿这副身体做什么。
渐渐地,我才开始搞明白,自己的球风其实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那种四两拨千斤的优雅,或者说那种飘逸的轻巧——而是灵动中带着一股狠劲,带着一种英勇无畏、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决绝。
那段时间,每一次训练,都让我有种在喂养体内那头野兽的感觉。它其实早就在那了,只是以前没人注意。它不是那种温顺的东西,不,它根本就不安分。它也不睡觉,只等着机会撕咬。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蠢蠢欲动了。
然后有那么一天,我突然真真正正地爱上了爆射球门的快感——那种远非一脚轻描淡写的挑射所能给予的满足,是撕裂,是爆炸,是燃烧的怒意。球从我脚下飞出去的那一下,我真能听见风被劈开的声音。那声音,直白、粗粝、赤裸裸的,一点都不客气;那感觉……你可能无法理解,它像电流窜过神经,那种心里一激灵、一震的劲儿,你没法描述它,但你知道,从那一刻起,你就离不开它了。
我身高一米八一,体重七十六公斤。不高,不壮,谈不上精瘦,当然更不是那种一看就能把人撞飞的主儿,就是介于什么都不是的那个区间。可奇怪的是,我几乎没在单人对抗时吃过亏。说实话,我的身体素质其实挺不错的。那不是天赋,也不是运气,那是阿丽亚娜的功劳——她是马特的妻子,但对我来说,她更像是第二个母亲。
阿丽亚娜把她最后那几年的所有力气都给了我和莎琳。不是说说而已。她用拳击手的那种狠劲,用厨房的温度,还有她对健康那几乎有点神经质的执着,一点一点雕刻了我们的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
我现在都还记得她在厨房的样子。她站在炖锅前头,盯着那个计时器,一边用食指敲着餐桌,声音不大,一下一下的。然后她会慢慢地说,“按时吃饭,按时训练,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捷径可走。”她总这么说。也不是训你,她就只是那么说。
她从来不跟你说什么“你有天赋”啊,“你将来一定行”啊之类的鬼话。她不是那种人。她只会看着你吃完最后一口饭,看着你咬牙做完最后一组力量训练。然后点点头——很小的一个点头,不发一言。
就是那个点头。我说不清为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下比我举过的所有奖杯加起来都更让我觉得自己他妈是个有价值的人。你懂我意思吗?
所以当我站在圣西罗球场上,球场灯光照在我微微发汗的额头上,球迷们在看台上嘶吼着“Forza Milan!”“Forza Angelo rosso!”时,我知道一件事——我不是幸运。我配得上这一切。我是被打磨出来的。
世界杯预选赛之后,我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各大报纸的体育头版,电视解说员开始在我每次起脚射门的时候拔高嗓子。我听到有人称我为“爆裂型新星”,听到看台上那些球迷为我唱歌,歌里有我的名字。
可我知道,那不够,远远不够。
我心里想要的,其实只有一个东西:巴塞罗那的承认。
我想让那些坐在高背椅上的混账,手里拿着合同、清单,还有那该死的雪茄的家伙,有那么一个晚上,在他们那套高级办公室里,哪怕只有一秒钟,眼神里浮出一点点悔意。就那么一点点也行。
他们曾经看我,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我走的时候,他们连句像样的话都懒得说,丢给我一句轻飘飘的“再见”,像在打发一个麻烦精。那种感觉,说实话,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不是伤心,是他妈的无地自容。
所以我必须让他们知道,他们错得有多离谱。我得让他们后悔,后悔到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最开始这念头只是个小火苗。很小,就像香烟燃起的微弱红光。但它一直在那儿。随着我在米兰越来越站稳脚跟,那火苗也就越烧越旺了。它不是那种外放的大火,不是怒吼式的愤怒,它更像是你小时候被你爸盯着说“你做不到”时,那股往心里钻的委屈,像你特别想有人抱你一下,但没人来,于是你就只能把拳头握紧,把那些话全都吞下去。
到2006年春天,那感觉已经快把我撕成两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