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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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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将在欧冠半决赛对阵巴塞罗那。听起来挺戏剧化的,对吧?像小说里的桥段——英雄归来,命运对决那一套。可说真的,那天晚上我在更衣室穿球衣的时候,整个人快他妈散架了。手抖得不行,鞋带怎么都系不好,来回折腾了三遍还是歪的。

      后来我冲进洗手间,把胃里那点儿可怜东西全吐了。说实话,那感觉真他妈糟透了。喉咙辣得像吞了火,眼睛疼得像刚被烟熏过。

      我趴在洗手台上喘气,像条快死的鱼。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抬起头,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一片,头发乱七八糟,看起来跟刚从海里被人捞上来的死人差不多。真见鬼。

      我拧开水龙头,捧了把冷水往脸上泼。水顺着脸往下淌,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我吸了口气,使劲儿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往外赶。然后我就那样,头发全湿着,回了更衣室。

      半小时后,我走上球场。草皮是冷的,诺坎普的灯光却还是那么炽热。我站在中圈,背后是我信得过的队友,眼前是那座我曾深爱、如今依旧深爱的圣地。

      我们最终不敌巴萨。

      后来有人拍拍我肩膀,说这就叫命运。我当时真想一拳把他的牙打下来,让他带着一嘴血去和“命运”好好谈谈人生。事实上,如果那时候有VAR——真有VAR的话——也许2006年5月17号,在欧冠决赛对阵阿森纳的,就会是我们了。

      在圣西罗我们以0:1告负,久利在比赛中打入制胜球,帮助巴萨在客场取得胜利。然后我们去了诺坎普,踢了个0比0,表面看是打平,可你知道我们不是没进球,我们进了。真的进了。只是后来,它被擦掉了。

      那是舍甫琴科的球。一个干净利落、斜插后点的抽射。我们刚张开胳膊,呼喊都还没冲出喉咙,默克的哨子就响了。他说犯规。他说舍瓦推了普约尔。

      可我当时就站在现场,我是离他们最近的球员之一。不是“差不多”,不是“看得很清楚”,是——我他妈就在他们旁边。我看得明明白白:舍瓦插进去的时候根本没碰到普约尔,根!本!没!碰!他。那一瞬间普约尔是自己滑的,是他自己在回追时脚下发飘了。那是个失控的栽倒。

      默克,他当时根本就不在能看清这个瞬间的位置。他是凭感觉判的,不是凭事实。他压根没看清楚。边裁?边裁像没电一样站在那儿,动都不动。没人帮他。他就是随便吹了,他不想多看一眼,他甚至不想听我们解释。

      我们冲了上去——我、卡卡、内斯塔、加图索,全冲上去了。我们把这辈子能想出来的所有语言、所有语气、所有该死的辩论技巧全扔出来了。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横着飞,倒着吼,夹杂着我们各自家乡的方言,还有那些粗得不能再粗的咒骂,全都撕着嗓子喊出来了。

      我比划那个滑倒的角度,用手画出普约尔倾倒的弧线,用脚在草皮上示意他的重心移到哪里才会那样摔。卡卡站旁边,一边摊手一边吼他那破烂德语:“Er hat ihn nicht angerührt! Er hat ihn nicht angerührt!”接着又一边喘气一边吼英语:“He didn’t touch him!” 然后西班牙语也甩出来了,“No lo tocó!”他不是那种爱吼的人,你知道的,可那时候他也炸了。我们全都炸了。加图索甚至开始推普约尔,像头快要把栏杆顶翻的公牛。

      默克呢?他就那么站在那儿,一遍遍挥手赶我们走,像赶苍蝇一样,“回去,回去”,那死腔调我现在都记得。裁判的专属语气,像在喊一群小孩别再打闹了。“再吵就出牌。”你听听。“再吵就出牌”——就好像我们在胡搅蛮缠,而不是在拼命救下一粒本就属于我们的进球。

      可我没退。我们都没退。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现在说服不了他——就永远没人能改变这粒进球了。它会那么被抹去,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可它是真的。它本来就是真的。

      而就在我们一群人围着那个混蛋默克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拉了一下。不是那种猛拽,是轻轻的,有点迟疑的那种拉。

      我第一反应是马尔蒂尼。那种劲儿你知道吧,不是猛地拽你一下,也不是拍拍你背说“冷静点伙计”。不是的。他那种劲儿是平和的,就像他平时在更衣室用眼神告诉你“行了,收一收”那样。他从不多说话——可你一看他那双眼睛,就明白他要说啥。那是一种……怎么说呢,老人的平静?不是年纪大的那种“老人”,是那种永远不会输阵的男人。

      可我一转头,不是他。

      是梅西。

      他就站在我后头,那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怎么说呢。就像一只小动物,带着一点焦急,又小心翼翼的。他不是想挑事。他不是那种人。他可能只是想说“维拉诺,别再激怒裁判了”,或者更糟,“我们都只是球员而已,这不全是你的错。”

      他就那么站着,试图用一种“我们是球员,咱们懂彼此”的表情让我退一步。你明白吗?他甚至有点怕我。

      但我他妈当时哪管得了这些。那会儿我哪还能听进去什么话?我整个人就像一台全速运转、正在冒烟的破发动机,全靠怒火维持形态。我没多想,真的没多想——我只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把他推开。

      那一下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真吓了一跳。

      我推得很用力,真是。我都不知道我那一下哪儿来的劲儿。

      然后他就摔了。

      是真的摔了那种,不是装的。他整个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屁股先着地,双手撑着,眼睛睁得很大。不是那种疼得要命的表情,也不是愤怒。他就是——愣住了,他的脑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那种茫然的、狼狈的、不明所以的眼神。就像你不小心踩了家里的小狗,它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于是它就那样盯着你,懵懵地,像在等一个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但我他妈哪儿还解释得了。

      可我又不敢再看他。我不敢。

      所以我瞪着默克,今夜所有怒火的集中地,恨不得眼睛里能射出火,把他整个烧穿。

      马尔蒂尼迅速跑了过来。动作一贯地老练,那种你一看就知道“他干这事干了二十年”的老练。他一边把梅西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冲着默克解释:“冷静一点,他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稳,可我听得出来——他其实也很生气。他只是忍着。

      默克当然不听。他永远不会听。他只是很平静地举起黄牌,就像在发一张停车罚单。那张黄牌在我眼前晃动,像是在嘲笑我:你不是球员,你是个被情绪操控的傻逼。

      我没吭声。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种盯法不是想求他原谅,也不是想跟他争辩,而是那种死死咬住牙关,想要把他的脸刻到记忆深处的盯法。我想让他知道,我会记住他。我会记住这场比赛、这张该死的黄牌,还有他那双看不清舍瓦进球的眼睛。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不是在看一个人,你是在记恨命运的脸,你恨它长成了那张脸,穿着那件裁判服,带着那块手表,穿着那双鞋。我的头发湿透,贴在额头上,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烧,呼吸都变得急促。周围那些声浪一下子都远了,像有人把我按进水里,我只能听到遥远的呜呜声,像梦话。

      马尔蒂尼拍拍我肩膀,那种“够了”的力道。梅西已经站起来了。他没再看我,径直走开,背影小小的,孤零零的,一直走回半场。

      然后我忽然觉得很难受,难受得想把自己从身体里扯出来扔掉。

      接下来的比赛,我们使出了全力,不留一点后路的那种。我已经记不清那是第几分钟了,也不记得那个球到底飞得有多高。我只记得我冲了上去,和巴萨的新秀中场,那个叫博扬的娃娃脸小子,几乎同时起跳。砰的一声,我们头顶头撞在了一起。

      那一下可真够狠的,疼得我眼前一黑。接着是晕,一阵一阵的那种晕,然后我感觉到有东西流下来了,顺着脸一直往下淌。我不用摸都知道是什么。是血。又是血。它滚过我那块刚愈合没多久的眉骨,跟半年前一模一样的位置。我知道,这又意味着碳纤维面罩,又是几个星期带着那玩意儿训练,像个该死的蝙蝠侠——除了没超能力之外。

      队医飞奔过来,跪地就开始压我眉骨,止血什么的。我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听见旁边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看到谁脑浆崩裂了。我没说话。我压根没那个力气。

      最后比分是0比0。就那样。没进球,没逆转,没奇迹。巴塞罗那进了决赛,我们打道回府。

      我站在草皮上,汗水和血糊成一张脸,混着心口那股又酸又涩的气,像吞了一整个生柠檬。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真的像被彻底榨干了,连一点不服气的苦籽都被掏走了。

      我知道镜头在拍我。那种时候,镜头就跟嗅血的狗一样,专找那些快要崩溃的人。我没躲。我也没装。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很糟糕,什么都有:愤怒、疲惫,还有那种不肯低头的硬劲儿。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

      大概十米开外,梅西站在那里。不是正对我,而是微微偏着身,有点游移,像是在徘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夸张的肢体语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尖锐,也不回避,像一层湿雾,一种温柔、歉疚、复杂的注视。

      我没抬头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不是为了叙旧,不是为了合影,不是为了让媒体捕捉“情谊瞬间”。他只是站在那里,给我留出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一个让我体面离开的方式。要知道,那场比赛的冲撞如果被过度解读,我这个租借来的球员,很可能会在风口浪尖上被撕得粉碎。媒体从不手软,尤其当你刚好属于巴塞罗那。

      他明白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没有主动走过来。没有摆出一个“梅西式的理解和原谅”给镜头看。他只是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看着我,像是在说:“我没生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是那种表演式的长叹,而是那种真的从肺底往外拖的、带着一点疼痛的深吸气。

      然后我转头,看向他。

      我注意到他的头发长了些,额头上的刘海已经遮到眼角。他看起来比之前又高了几厘米,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角度。他还是那个梅西,但也不是了——更安静,更坚定,更沉稳了些。

      我松开咬了一整晚的牙,连带着面部的肌肉一起放松了。我走过去,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我们拥抱了。一个简单的拥抱——很轻,却很真诚。像两个在洪流里挣扎很久的人,终于在岸边碰了一下肩。

      我听见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声音特别轻,但我听得很清楚。我们交换了球衣。他的还带着体温,我的肩头还粘着血。

      转身之前,我伸出右手,越过他的后脑勺,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那是个带着歉意,也带着谢意的吻。

      我想他一定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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