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冷》月色寒

5、恐慌

　　从那以后，我向母亲学会了隐忍。赵姨娘的到来让母亲在冷宅里的地位江湖日下，父亲不在像以前一样夜夜来看我和母亲，即使见了面，也是无休止的争吵，还有瓷器被砸在地上崩裂的声音，虽然父亲一再地声称还是一样地爱我，可是，自夜夜看见母亲在灯下独自黯然抹泪后，我就发觉自己对父亲的恨意如暗夜的曼陀罗花，一日日地滋长开来。
　　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我们之间的生分，就不再是一两日可以解决的了。
　　与此滋长的，还有我日渐敏感的心。府里的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只暗夜里被遗弃的金丝鸟，它曾经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高贵的名字，如今却也被遗忘在囚笼里了。
　　那种眼神带着谦恭与悲悯，仿佛看见九天的神女被污秽的淫贼玷污后抛弃在凡尘里，其间繁复复杂，难与人说。
　　于是自尊与敏感中，我学会了在小心翼翼中看下人们的脸色。每一次他们和我说话目光躲闪时，我就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会伤害我的事了。
　　比方说最近，那让我夜夜大汗淋漓梦魇般的眼神又出现了。
　　唯独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不仅是府里的下人们，连母亲和妡，眼中也出现了凄凉难耐的目光。终于有一夜，我乘着妡来给我铺床的时候，将她堵在了我的梨花雕木床榻边。
　　“妡嬷嬷，发生了什么事？”我直直地看着她，颤抖着声音问。
　　夜夜，妡抚摸着我的头哄我轻轻入睡，我知道，她会用最温和的方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她是除母亲以外，最疼我的人。我也知道，她会尽最大努力将我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
　　然而，她仅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那一刻，漫天的恐慌席卷而来：妡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内！那么，这次就不只是父亲纳偏房，抑或者我猜想的，不再让我念书那么简单了。
　　我百般追问，妡却总是摇头，追问的急了，妡也只是一句：“小姐，你终究会知道。”
　　我终究心力憔悴，遂将近期以来发生的异事林林总总地告诉给了子书，寄希望于他，能给我一点分析。
　　然而，子书也不求甚解，——同样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呵，到哪里去明白长辈们的世界？
　　于是，离开时，他对我说：“冷姑娘，你想太多了……”
　　……是吗？

　　遂穿过了芦苇荡，绕过了兴庆宫的城墙，穿过了永嘉坊，子书和我在兴宁坊分别，他回往他十六王宅的大宅，我往我的安兴坊冷宅。
　　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我流连于摊位上的纸风车和路边卖艺的江湖人士，渐渐相信了子书所说的话。也许，真是我想太多了。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子捂嘴的哧哧低笑声，我正卖力地鼓吹摊贩的风车，突闻背后嗤笑声，长久以来压抑的自尊与敏感又再次浮上心头，不觉小心观察他们的脸色，看她们倒底笑我哪里。
　　那两名女子彼此推搡着，最后其中一人似是下定决心，悄悄走上前来，俯身在我耳边私语几句之后，迅速转身走了。
　　我懵在了那里。
　　半刻钟之后，仿佛是恍然大悟般地，我连忙将身体后退，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后背抵在街边人家的院墙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恐惊动了周围的人，让他们注意到了我。
　　面前的集市上人来人往，卖面人儿的手艺人悠长地吆喝兜售着他的物什，街角的江湖艺人正大口大口地吐着火焰，街坊们在热闹中流连着，没有人注意到墙角一隅有一个小小少女，正努力地睁大着自己的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以防里面水泡一样的眼泪倾泻而出。
　　她在那里站立了整个黄昏，等着夜幕降临，等着晚归，等着万家灯火之后，父母给自己的责骂。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晋江的文学库里几天都搜不到我的文，见鬼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