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冷》月色寒

4、纸鸢

　　遂一个人在角落里享受着自己小小的幸福。
　　平日里，收罗来的与他有关的消息，也就一一浮现在眼前：
　　正午里，正与天井里的小丫鬟们放纸鸢，屋檐上的枝杈挂住了小丫头的纸老鹰儿，大风里，正吹得纸张呼呼作响，大家正在着急，他从屋檐的院墙那边经过，听见吵闹声，从大树上爬过来，在屋檐上探出个头，朝着檐下的姑娘们说：“几位姐姐，可有要子书效力的，尽管吩咐。”
　　也亏得他是如此的从容不迫，斯文儒雅，唤作了平时，几个足不出户的姑娘们早就尖叫着往内屋里跑了，到时候，他免不掉他父亲的一顿板子不说，恐怕，以后再难见到我了。
　　我站在日暮里，仰头看着屋檐树上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小少年，感觉日晕在他的脸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他就像天神的孩子，眼睛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双吊梢的凤眼在树枝杈间顾盼流连，如潺潺的流水，玲珑地闪着光。
　　周围胆大的丫鬟们看见了，跳出一两个来取笑我们：“子书这是来帮我们摘纸鸢呢，还是来看人的啊？”
　　遂一帮伶俐的小丫头们轰然笑开，树上树下的两个人也各自急红了脸。他还好，在树上兀自躲在树干后面，偶尔探出头来满脸涨红地拦着姑娘们，嗫嚅道：“你们别瞎说啊！别瞎说啊！”我在人群当中，就只有一跺脚，咬牙羞红了背过身去。
　　仓皇之下，还是我的丫鬟随喜给我解了围。只见她拨拉开围着我们调笑的姑娘们，笑盈盈地地对树上的子书说：“爷，你不把纸鸢摘下来，还等着姑娘们继续笑话呢？”
　　他才如恍然大悟般地手脚并用地爬上枝头，从那枝杈间将那老鹰纸鸢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再将其掷出，让它顺风飘到了地上。
　　树下的姑娘们这才捡了纸鸢，嬉笑着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子书才如大赦一般地长出一口气，狼狈地从树上爬下来，看着我，勉强挤眼笑笑：“冷姑娘……”
　　精灵的随喜却在子书下地的霎那借故走了，留下我和他二人，彼此对眼，再无它话。

　　遂到郊外的栈桥上去走了一遭。
　　绕着兴庆宫的城墙走了半圈，慢慢走到了郊外的栈桥上。初春的天气仍旧有些微寒，我和子书一前一后地走着，嘴里哈出的热气在冷风中很快地消失了。慢慢地，我们聊起了双方家中的事。
　　钱家的茶叶生意貌似没有以前好了，十六王宅新近开张了一家茶肆，属山东来的一茗茶世家，有很新鲜的茶源和稳定的客源，原本蒸蒸日上的钱家茶肆，在此影响之下，渐渐显现出败落的迹象，虽不至于落魄，但生意，已不如往常。
　　冷宅里的故事还是一如往常地瞒着我，似乎是自幼以来，他们就习惯了在我面前隐瞒，仿佛我是大风中不禁的娇花朵，发生一点点风浪，大家首先担心的就是，我是否会受到伤害。所以，曾经在他们善意的隐瞒下，赵姨娘被父亲纳做了偏房，直到回门，我和母亲都还被瞒在骨里。
　　也许是他们的谎言太过于拙劣，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瞒我们太久，总之，过不了多久，我从丫鬟奴才们看我躲躲闪闪的眼神中发现了异样，在我的百般追问下，他们告诉了我另一个人的存在。
　　很难去回忆那一幕场景我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在我告诉母亲后的霎那，她手心里的指甲硬生生将自己掐出血来，然后在赵姨娘来向她请安时，依旧一如往常地和周围的女眷们谈笑风生，温婉和睦地似是一家人。而事实上，她们从此也确实是一家人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母亲在隐忍背后付出了多大的耐力将自己控制住，她竭力拽着我的手以让自己镇定，疏不料，年幼的我，已将她手心里密密的汗珠和痉挛的近乎发白的指关节紧紧地记在了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