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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信期来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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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夜漏,格外绵长。
终于等到街边的人家大门上掌灯,我才如大赦一般地拔脚往回跑。红红的灯笼依次在安兴坊各家各户的门上点亮,我在大街小巷中一路狂奔,头脑中,那两个女子的话如夏日的熏香,氤氲不散。
……姑娘,你的信期来潮了。
……你的信期来潮了。
……
似是受惊的鸽子,我在仓皇失措中推开了冷宅的朱门,在门开的一霎那,冷苑里的动乱情景将我震得失去了方向:
无数的下人们在庭院中来回奔走,将大大小小地物什归拢在一起,赵姨娘在院当中看着丫鬟奴才们忙着,门开的一瞬间,她转过脸来,看见是我,不禁微微冷笑:“哟,是小姐回来了,不曾迎接远客……”
似是自她知道我的存在以来,就不大喜欢我。碰上私塾的先生来上课,她经过书房,总会进来插上几句,说是来考我的书,背得上呢,就找由头打断;背不上呢,就劈头将书砸到头上:“枉费你爹给你花了这多银子!”先生替我辩护几句,她往往将脸一白,回到父亲那里去了,晚上的时候,我便少不得遭到父亲的一通训斥。
这倒也没有什么,经年累月,慢慢就习惯了。只是今日这苑中忙乱的蹊跷,我不由得忘了奔回的缘故,向她问道:“苑里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冷冷一笑:“怎么了?去问你的父亲去?”
我不再理她,抽身前往书房去寻父亲,穿过了回廊与角亭,一路上丫鬟与奴才们仓皇地来来往往,听着他们的交头接耳声,我的心里渐渐明白了大半,且听他们说:
“且将这方桌布收着,到了山西那边用得着!”
“一方桌布,山西那边也缺么?”
“你且不知,老爷这是被贬,到了那边,怎么可能样样齐全!”
“姐姐,你说也真是,好好的,老爷怎么就触怒了皇上,被贬了呢?”
“这个谁知道,反正伴君如伴虎,不然皇上一把年纪了,怎么君临天下!”
……原来父亲是被贬了。
至于宫中的传闻,我是有听说过的。
——当今的圣上,年过七旬才继承皇位,处理起朝政事物,多有力不从心,官员的升迁贬免,也常常听信身边宦官之言,难免有所不公;几年下来,朝中怨声载道,上本参请皇上让贤与皇子的臣子不计其数,然而,皇上垂暮之年一登龙位,难免对其位眷念盘桓,竟是宁死不依。所以朝中的大臣无计可施,只得大不敬地盼皇上早日殡天,好在后宫中几位皇子中另择贤明,以为江山社稷谋福祉。
父亲在家中置有两房妻妾,虽然广受我和母亲诟病,但在外人眼中,却是人人交口称赞的仁人义士,为百姓纳福的廉官,平日里深得街坊们爱戴,在朝中也颇受同僚的尊敬。尽管得罪了圣上身边的一些宦官,但也只是偶尔受人刁难,无妨大碍,疏不料,今日竟遭此一劫,让人进了谗言,被贬了官去!
堂堂京城大员中书令,竟然要下贬地方,这叫人情何以堪?
想到此,我对父亲的悲悯之情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他对母亲的种种不公,找到书房去探望他。
一日不见,他明显苍老了。花白的发髻上几根零星的发丝随意散乱着,一改往日一丝不苟的形象,看见我来,他背转过身去,将脸藏在黑暗里,挥手让我出去:“你先出去一下,为父要先休息!”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默默地回转过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