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记事簿》蝴蝶落近月亮啦

52、情书

　　柳馨出了杨若的宿舍楼，经过食堂，教学楼，穿过操场，偶有学生或同事打招呼，她也置若罔闻，一路奔向操场北面的单身教师宿舍楼。上了二楼，避开楼道里的自行车和杂物，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宿舍门口，将门敲得震天响。
　　开门的女教师睡眼惺忪，柳馨尽力将声音放得平和，“抱歉，打扰您午休了，我有些私事要和孟老师谈”
　　孟知乐向门口望过来，看清来人，冷冷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开门的女教师见她们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忙将柳馨让进屋里，“你们谈，你们谈”，生怕她们有话不好当着自己的面说，拿起外套便往外走，“刚好我下午第一节还有课，就不打扰你们了”，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道，“有话好好说啊，好好说”
　　柳馨笑着送走那位女教师，反手锁了门，向孟知乐走去。孟知乐瞧她一脸不善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怵，话却依旧说得强硬，“你到底什么事”
　　啪！
　　她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柳馨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里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你有病啊”
　　啪！
　　又是一巴掌，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抬手便要向柳馨脸上扇回去，却被柳馨握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疯？！”
　　柳馨听了她这话，将她甩到一边，“这疯我早就该发了！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早就该打烂你这张到处造谣的嘴”
　　因林希的缘故，柳馨也曾真心将孟知乐当作朋友，才拜托她转交情书给林希，却不想她竟以此为要挟，令林希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当初因为不想辜负林希的用心，她才千忍万忍了下来，只不再和孟知乐来往，却没想到她害了林希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害第二次。
　　“原来是为了林希”，孟知乐被柳馨甩得踉跄几步，扶着桌子稳住身形，语气愤恨异常，“又是为了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跟中了邪一样”
　　“她有什么好？”，柳馨一步步逼近她，“你记不记得大二那年，你的贫困生名额被你们班班长抢了，饭都吃不起，后来名额忽然就还给你了，你想过是为什么吗”，柳馨抓住孟知乐的衣领，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没想过。不，不是没想，是你根本不敢想。那我来告诉你，是林希替你争回来的，她后来被你们班长针对了那么久，就是因为你！”
　　孟知乐目光漂移，否认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要她那么做”
　　柳馨冷笑出声，“好，那这件事我就当你不知道。那大三那年的冬天，你感冒发展到肺炎，病得差点死掉，你家没一个人来，是林希求了她妈妈。姚阿姨尽心尽力地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林希天天去医院照顾你，这你总记得吧”
　　“她真心真意地待你好，可你呢？为了留校名额要挟她？她明明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孟知乐被柳馨逼得步步后退，跌坐在床上，忽然疯一样地推开了柳馨，“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她对我好！是她自愿的”
　　“好，好，好。是她自愿的”，柳馨不想再与她纠缠，直奔主题道，“我问你，你们小镇上的流言是不是你传的，是你告诉他们林希因为作风不良被学校开除了？”
　　孟知乐下意识反驳，“没有，我没有”，说完，想起什么，又顿住。
　　柳馨一直注意着她，捕捉到她的面色的不自然，继续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情书的事”
　　孟知乐面色僵住，林希放弃留校任职机会后，她确实没想过再跟任何人提这件事。可当她得知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邻居哥哥喜欢上刚到镇上不久的林希时，她难以控制自己的嫉妒与愤恨，添油加醋地将情书的事讲给了邻居阿姨，期望邻居阿姨能阻止自己的心上人追求林希。
　　她了解邻居阿姨，流言大概是她儿子追求不到林希，她为了面子散布出去的。她明知道林希不会喜欢她的心上人，明知道相处十多年的邻居是什么样子，她还是将对林希不利的事告诉了她。她难得地有些愧疚，“林希，她怎么了？”
　　她会这么问，柳馨基本确定流言确是因她而起，其实也只可能是她。
　　“你不配问她怎么了”，事实真相基本清晰，柳馨无心再追问更多细节，扑上去便与孟知乐厮打起来。
　　两人打得你死我活，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摔了一地，终于惊动了楼道里的其他人。
　　“情书呢？拿出来！”，柳馨不理会门外人焦急的敲门声，骑在孟知乐的身上逼问道，当初这封情书孟知乐明明答应林希毁掉的，却没想到她还留着。这次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逼她拿出来，她不能允许这封情书再第三次伤害林希。
　　孟知乐被她打得意识模糊，指了指散了一地的书，柳馨于是架起孟知乐，迫着她找出藏着情书的那本书，从她手里夺过，取出夹在书里的情书装进自己的口袋，转身欲走，却听得孟知乐在她身后道，“你以为你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就会喜欢你吗”
　　柳馨不想应她，继续向外走去。
　　孟知乐还在继续说着，“你觉得林希善良吗？”，她自嘲地笑出声，“她不过是没有吃过苦罢了”
　　柳馨的脚步顿住，回身看向孟知乐，想要反驳，孟知乐却没给她插话的机会，“我本来也可以像她一样。我也有过很好的家，富足安乐，父母相爱，又格外宠我”，回忆的恐怖笼罩着她，她的声音激动起来，“可我七岁那年，家里冲进一群人，抢的抢，砸的砸，我爸也被他们抓走了，回来的时候遍体鳞伤”
　　“你知道用鞭子抽在自己至亲身上是什么感受吗”，孟知乐拼命地拍着自己的心口，“我知道”
　　“我爸妈怕我受牵连，逼着我和他们划清界限。那帮自诩正义的人，逼着我抽自己的父母表示忠心”
　　“对！我讨厌林希，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讨厌她。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干净，凭什么她可以那么幸福地长大，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孟知乐的语气带着惊人的愤恨，“我本不比她差的。如果她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她也会和我一样，她也会......”
　　“她不会”，柳馨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即使林希经历了你经历的事情，她也不会和你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自己受了苦难，就巴不得别人都去吃吃她吃过的苦。另一种人，她吃了苦，就想做出自己能做的努力，希望不再有人吃同样的苦。柳馨确信，林希是后者。
　　“而你，知乐”，柳馨许久没这样喊过她的名字，孟知乐愣愣地看着她，却听她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理解你吗？”
　　柳馨没注意孟知乐的表情，只继续道，“那我告诉你，我不理解你。我只觉得你可怜，更替你的父母可惜，知乐，知足常乐，他们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孟知乐委顿下去，意料之中地喃喃道，“果然，我们之间，一点儿情分也不剩了”
　　“从你拿着我的情书去要挟林希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情分可言了”，柳馨走到门口，又回身道，“还有，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她很好，她喜不喜欢我，我都接受，那是她的自由”
　　“后会无期”

　　次日傍晚。
　　柳馨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手里拿着自己当初写的那封情书，望着窗外发呆。
　　很久很久之后，她从行李堆里将脸盆翻出来，将那封情书扔进去，划了根火柴，也扔进去。那封信不怎么长，火苗窜了窜，就化成了灰烬，风将灰烬吹起，呛得她眼泪直流。
　　都过去了吗？
　　她知道过不去的。过不去的，不止是她依然很想爱她，还有这烧去的一次又一次被人当成捅向她的刀剑的字句。她这颗心，将永世不得安宁了。
　　敲门声响起，她抹干净了泪，开了门，门外站着杨若，手里拿着药水。
　　“看来你知道了”
　　“嗯”，杨若将药水放在桌子上，“我看到了通告批评”
　　柳馨一时语塞，闷声道，“他们效率还挺高的”
　　杨若扫了眼盆里的灰烬，没有多问，将脸盆收拾干净，又将窗开得更大些消除味道，洗了洗手，替柳馨上药。
　　柳馨被药水刺激得嘶了一声，没头没脑道，“你比我想象得要成熟冷静”
　　“你也比我想象得要快意恩仇”，杨若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关心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别担心。我这么优秀，又正值祖国蓬勃发展，总会有个建设岗位需要我的”
　　“谢谢你”，杨若替柳馨上好药，放下挽起的袖口，认真道谢。
　　“谢什么”，柳馨落寞道，“要不是我，她也不会......”，怕控制不止自己的情绪，也怕惹来杨若的伤心，她又转了话头，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小朋友，你可不要再去找孟知乐了，你林姐姐肯定希望你好好读完书。我已经辜负她当初的牺牲了，你可不能再乱来了”
　　“我知道”，杨若轻声应道。
　　杨若将柳馨送到学校门口，向她道了别，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走渐远，转身回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