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记事簿》蝴蝶落近月亮啦

53、常回家

　　林希开始药物治疗了，他们给她注射一种会令她剧烈呕吐的药物。她常常头晕嗜睡，饭也吃得越来越少。
　　“你还好吗？”，王青站在水池边，将手中的纸递给林希。
　　林希摇摇头，回答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又忍不住俯身吐了起来，吐得昏天暗地，五脏六腑俱空，只余一副惨败的架子。
　　“你成天这样吐，又吃不下东西，怎么成呢”，王青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到什么，她的眸光更加暗淡，劝林希道，“你绝食也是没用的，你要是一直不吃，他们会强迫你吃的”
　　林希已经吐得没什么力气了，声音虚弱到近乎缥缈，“我没想要绝食”，她的目光依旧澄澈坚定，“我不用他们强迫我吃饭，我自己会努力吃饭的，我得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王青已经许久没有什么活着的感觉，也没有什么活人该有的情绪了。但此刻，她被林希眸中强烈的求生欲震住，她想起那天下午遇到的来见林希的女孩，她忽然很羡慕林希，羡慕林希还有归途。她微微点了头，轻声道，“那就好，你这样想就好”
　　林希想到王青关于绝食的话，想要询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道，“你，你怎么知道......”
　　王青看出她的犹豫，倒是不怎么避讳，直白道，“因为我试过，但没有成功，他们强制喂给我”
　　“为什么......”，林希的话问到一半又止住，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追问，也不知道能问些什么。
　　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总有一种平静的绝望？为什么这么不想活下去？她如今自己都过得一团糟，问了又能如何，她于是不再问。
　　王青却开了口，语气极淡，却极哀切，“你之前不是问我，离开这里之后，我打算做什么吗”
　　“嗯”
　　“我要去找一个人”，王青的眉目之间难得有了温度，“她等了我很久，她一定很想我”
　　“她是谁”
　　“她是我的”，王青顿了顿，笑得温柔，字句缱绻，“爱人”
　　“那她现在在哪里”
　　王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离开了。林希也没有再问，她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伤痛是无法与人言说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林家姥姥一边给杨若翻找林希的旧衣服，一边念叨，“这秋天的雨，一场寒过一场，多穿点，别感冒了”
　　杨若接过姥姥递给自己的外套，边往身上套边应着，“我知道了，姥姥”
　　“缺什么就回家来拿”，姥姥唠唠叨叨地给杨若扣着扣子，“下周末姥姥给你和小舞炖肉吃”
　　杨若瞧着面前帮她戴围巾的老人家，这是林希的姥姥，这原本是属于林希的爱，慌忙将眼泪逼回，乖软应道，“好”
　　姥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装扮暖和的杨若，笑得慈祥，“我瞧着若若比起去年冬天长高了些，如今穿小希的衣服也刚刚好合适了，你先凑合穿着，下周末姥姥带你买新的”
　　“不用，姥姥，我穿林姐姐从前的衣服就好，林姐姐的衣服都很好看，我很喜欢”
　　姥姥对自家孙女的穿衣审美还是很骄傲的，赞同道，“你林姐姐从小就臭美”，提起林希，不免又叹了口气，“小希这丫头，说是参加什么社会跟踪调研，这么久了，家都不回一趟”
　　杨若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这样瞒着老人家，刚开口喊了声姥姥，就听姚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她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不知她忍下了怎样的痛苦，面上才能带着那样无懈可击的笑，对自己母亲揶揄道，“妈，您之前不是还说支持小希，她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怎么现在又念得不行了，要不我给她去封信，喊她回来陪您老人家”
　　姥姥果然制止，“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陪的，孩子有喜欢的事是好事，别叫她回来”，说着又开始唠叨，“也不知道在外面习不习惯，有没有吃苦.......”
　　眼前是牵挂孙女的年迈的母亲，远方是前途未卜的女儿，姚瑾的心痛极，强撑着笑意，“她上个月不是还给您来信了，说她很好，课题完成了就回来陪您老人家嘛”
　　姥姥脸上带了些被孙女挂念的得意，“小希是个懂事的孩子”，转头又对杨若道，“对了，你小希姐姐还向你问好，要你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多多交朋友”
　　“我知道”，杨若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悲伤，“我知道”
　　姚瑾见她状态不对，忙对母亲道，“妈，外面天冷，地又滑的，您别出去了，我送若若出门就好”

　　杨若跟在姚瑾身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大门口，正打算告别，却听姚瑾开口道，“谢谢”
　　“啊？”，杨若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姚瑾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的，她能理解她对自己的冷淡，她甚至很感激她对自己的冷淡。
　　“谢谢你常常来陪姥姥”，姚瑾的感激出自真心，“你姥爷近来身体不太好，小希她又.......，多亏有你和小舞哄姥姥开心”
　　杨若陪在姥姥姥爷身边的时候还是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但姚瑾知道老人家睡着的下午，她常常将自己关在林希的房间里，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其实也不怪杨若，她只是不知道该怪谁，她望着眼前和初见时很不一样了的小姑娘，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若，你辛苦了”
　　杨若的眼泪就汹涌澎湃地流了下来，不断地摇头，“不辛苦，我不辛苦。都怪我，林姐姐她那么好，她不该......”
　　杨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姚瑾看得心疼，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开口也是难掩的哭意，哄道，“不怪你”，待杨若情绪平复些，才继续认真道，“阿姨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
　　杨若从她怀中抬起头，眼神带着困惑。
　　“阿姨前些日子没能梳理好自己的情绪，对你态度不好，是阿姨的不对”，见到杨若疯狂地摇头，她按住杨若的肩，语气更加认真，也更加温柔，“若若，你没有错。你能这样喜欢小希，惦念小希，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你，将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姚阿姨”，杨若深受感动，不知所措起来，忽然朝着姚瑾大大鞠了一躬，“谢谢”
　　姚瑾被她逗得轻笑，又严肃道，“但是，你要先学会一件事”
　　这但是让杨若紧张起来，忐忑地望着她，“什么事”
　　姚瑾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柔和道，“你要学着放过自己。相比于外界和他人，你对自己的仇恨，才更容易摧毁你自己和你们的未来”
　　杨若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好了，天晚了，快回学校去吧，常回家”
　　“好，姚阿姨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