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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幼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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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迹露公主的搅局,洗尘宴上的气氛始终颇为微妙。在云开霁以困了的理由自行离席后,浮彩太后也很快结束了这场宴会。虽然这种宴会是肖小小了解云雷局势的大好机会,但气氛既然热不起来,她也难以打探到太多东西。有些失望的离席,她从侧廊离开大殿。外边的雨势已经很大,似乎还参杂了小粒的冰雹,打在黑石地砖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轿子停在长廊之外,已从来时视野方便的样式换成了各面都贴了厚厚毛毡的防雨大轿,看来里边就很暖和的样子。
她裹了裹刚穿好的披风,想要快步走向轿子,身后却传来了温和的笑声:“帝姬大人这就要回去休息了么?”
肖小小回过头,发现从后边脚步轻盈的走过来的是之前席上见过的惠理王夫人。由于宴会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晚上,所以这些平时并不住在王宫的命妇今夜也会被安排在宫内过夜。惠理王夫人想必也是要从这里上为她备好的轿子到招待外客用的乘风殿去。肖小小冲她点头笑笑:“王妃大人今晚辛苦了。”
惠理王夫人知她指的是被迹露公主抢了座位一事,于是摇了摇头:“有劳帝姬大人挂心。”虽然宴会上她颇为尴尬,但此时却似乎对此事已全不在意,不再多提一句,只是一脸笑容的向着肖小小说,“帝姬大人初来云雷,虽然咱们云界城什么都不会缺,但想必也会有不习惯的地方。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便是。”
肖小小对她突来的殷勤礼貌的回以一个微笑:“王妃大人太客气了,皎皎先行谢过。”
惠理王夫人眨了眨眼睛:“这后宫主位空缺已久,大伙儿早就盼着贵国早日将帝姬大人送来云雷完婚,如今亲眼见到如此温文凌俗的帝姬大人,我南无念此生也无憾了。”
肖小小微微侧首,一边揣度着惠理王夫人想自己攀谈的用意,一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亲热的笑道:“王妃大人如此夸我,皎皎愧不敢当。”惠理王夫人笑得春光满面:“帝姬大人莫要谦虚了,像是帝姬大人这般仙子一般的姑娘,我可第一次见到。只消看您一眼就明白了,咱们云雷的皇后,就得是您这样的才行。”肖小小装作脸红的样子继续和她客气,心中知道这种贵族命妇说话从来不会直奔主题,这样的恭维还要持续一会儿才能听到她的来意,虽然对此颇不耐烦,但她也非常好奇惠理王夫人的立场,于是也就耐着性子和她攀谈了下去。
果然在东扯西扯了一堆肖小小从来没存在过的气质和美貌之后,惠理王夫人似乎只是随意的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我听说帝姬大人在送亲队伍之事上受了些惊吓,真是让我心疼死了。咱们云雷的男人性子直,做事情都没轻没重的,还望帝姬大人勿要因此着恼。”
肖小小晃晃脑袋,笑得一脸率直:“怎么会呢,两位迎亲将军都很辛苦,我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他们的气。”
夫人满面感动:“帝姬大人实在仁厚,咱们云雷能够有您这样的皇后真是太好了。”顿了一顿,她露出有点做作的惋惜表情,“其实这次会出岔子,都是因为雷青那孩子一心为主。你也知道小孩子总是年轻气盛,他这个年龄谁也不服气,觉得于扬大人不如他能保护好您,所以就自作主张的率军前去迎亲,唉,其实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原来是雷家的说客。肖小小眯起眼睛笑着:“雷青大人的热心,皎皎其实是很感激的。连周龙膺将军都说,和雷青大人汇合后,他觉得肩上的担子都轻松了很多呢。”
惠理王夫人夸张的摆摆手:“也只有帝姬大人您这般仁者会如此说。唉,那孩子心虽然是好的,但做的事情也太胡来了。他这么一闹,帝姬大人您的安全虽然无虞了,于扬大人的脸上可就难看了。太后为这事情,可生了一场大气。”
白天在宗正寺的时候,他们已经依律对雷青进行了处罚。那时候的太后显然对雷青自作主张抢在于扬之前迎亲的事情甚是满意,虽然话语里颇多责备,语气上却极温和,对雷青的处罚也一切从轻,最后就只是扣了他三个月俸禄这种程度的惩戒而已。肖小小很清楚南无念所说的“太后生了一场大气”云云,不过是场面话而已。她也只是附和的笑笑:“反正我也被安全送到了,雷青大人和于扬大人都功不可没,这不是皆大欢喜么。我回头去劝劝舅母,让她保重身子,不要为了这种琐事生气了。”
惠理王夫人再次似乎极为感动的用丝帕沾了眼角:“那可就真的有劳帝姬大人了。雷绳大人为了儿子这事情可气坏了,今天他刚一回家就把他绑起来好打了一顿鞭子,现在还给关起来了。雷青那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他姑姑雷绢便像他的亲娘一样,不瞒帝姬大人,我和雷绢那是亲如姐妹,亲眼见她为这事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要是让雷绳大人知道帝姬大人和太后都不再生气了,大概会气消一点,让雷绢给孩子送顿饭吃。”
雷绳这老头倒还识相,虽然难以亲眼确认雷青是否真的挨了鞭子,不过既然他们有心这么旁敲侧击的对肖小小赔罪,肖小小还是得给对方个台阶。她用力点点头:“王妃大人放心,皎皎对雷青将军只有感激,也请王妃大人转告雷大人,请他勿要再罚雷青将军了。”
惠理王夫人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起来:“能得到如此温柔的帝姬大人做咱们的皇后,真是云雷之福。我明天一出宫,就去雷家说去,不光让雷家,也要让其他人都知道帝姬大人是怎样一个宅心仁厚的公主。”
“王妃大人真是言重了,皎皎一路被雷青将军保护,却让他因此获罪,皎皎心里也极过意不去的。”肖小小毫不迟疑的说着客套话,心中却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她讨厌雷青,从鸿山脚下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讨厌了。并不是因为年少时的雷青和她有隙,而是因为现在的雷青让她害怕。虽然她极不愿承认自己会对什么东西胆怯,但雷青彬彬有礼的作为迎亲将军站在席下看着她的目光却总是会让她没理由的背后发寒。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她的直觉如此警告她。他做的事情并不完全符合逻辑和利益,看不清楚他想要什么,看不清楚他会做什么,这种无法预测下一步的人让她不安。所以此时听到雷青倒霉的消息,她内心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豪不成熟的幸灾乐祸着。
大概是要传达的东西已经说完,惠理王夫人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后终于告辞了。好不容易婉拒了她送帝姬回别馆的热情,肖小小目送着她离开,用极轻的声音舒了一口气,转身向身后的使女们苦笑一声:“辛苦你们了,这么冷的天却要陪我站在外边。”赤鳞她们几人慌忙摇头正要说些什么,表情却突然变得惊讶,迅速的低下了头。
我今天还真忙呢。
肖小小这么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从长廊对面走过来的人。云青色的长衣,白虎皮的披风。肖小小深深的躬下身:“这么晚了,皇上还没休息么?”
云开霁在她面前站定,却不说话,只是侧首看着她。
肖小小见他盯着自己,条件反射的回盯了回去。时已深夜,长廊两侧都早早掌上了灯,雨日的寒风从长廊侧旁灌入,将灯火吹得忽明忽暗,面前男子的影子便也随着被拉得忽短忽长,仿佛在跳某种滑稽的舞蹈。
肖小小望着他仿若透明的皮肤,心中快速揣度着他出现的理由。这条长廊只是离开大殿后的必经之路,他明明早已说着要去休息而离席,此时算起来应该已经回到重云宫了才对。然而宴席上的诸人早已散去,太后应也已经回宫休息,他却在现在又向着大殿的方向走过来……那么,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么。但是他面无表情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肖小小心中各种猜疑,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皇上,此处风大,若是找我有事,不妨进殿里详谈?”
“刚才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他没有回应肖小小的话,突然冷冷抛出了这样一个问句。肖小小怔了一下,意识到他在说的是惠理王夫人。他既从对面走过来,想来是刚才见到了那位命妇。惠理王夫人帮雷家说情的事情对于云开霁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但此时说或者不说,到底应该怎样说却一定会微妙的影响肖小小和惠理王夫人乃至站在她身后的雷家的关系。她快速在心中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却还没开口就被云开霁打断:“不用告诉孤,想来也知道不过是传母后的什么话罢了,孤没什么兴趣。”
不想知道你问个p……
努力想了半天就被人用一句话这样噎下去的肖小小胸中的不耐差一点就破防跑到了脸上,她强压下去,替代性的在脸上挂上了更甜的笑容:“惠理王夫人想必是深受太后信赖,所以才会时时被交代帮太后传话吧。”
“反正不是她就是另外那几个人。”仿佛是有什么不满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想的这么絮叨了一句,云开霁继续盯着肖小小:“你不用对着孤笑。”
如果云开霁没有说谎,那么惠理王夫人在站在雷家一边的同时也是太后的心腹,之前只以为她是雷家的说客,现在却要将这件事情和太后的关系也考虑进去。现在想来,渐霺殿发生的对话没有得到太后的肯首是不可能的,而太后特意为了雷家一个子辈来让人向肖小小说情,雷绳在帝党的势力说不定比余国得到的情报里假设的要重要得多。但是云开霁为什么要专程来对自己说这些……他的态度又是为了表示什么……
肖小小笑得眯起眼睛:“怎么皇上觉得皎皎笑得不好看么?”
“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笑不笑也没什么区别。”得到了这样毫无礼貌的回答。肖小小后背一冷。云开霁有没有礼貌她倒是不在乎,但云雷皇帝对着代表着余国的长帝姬刻意的说些失礼的话就让人不得不在意了……难道说云雷对余国的政策有变?想到这里,她脸上换上了温和的认真表情:“皇上若不喜欢,皎皎不笑便是了。”
“我不让你笑你就不笑,你就没什么自己想做的事吗?”云开霁没精打采的看着她说,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人是诚心来找茬的么……
肖小小胸中涌起一阵不耐,她费劲用理智压制了下去,将左手放在胸口,微微笑道:“皎皎想做的就只有嫁来云雷服侍皇上,别无他事。”
这句话她练习了很久,如今说出口已经可以流畅无阻感情充沛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不是程凛的话,谁都无所谓。不是程凛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
既然自己选择了放弃,那么至少要在帝姬这条路上尽职尽责的走下去,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明明你根本就不想嫁来云雷。”云开霁一脸无趣的说,“你不是两年前还试图和你的侍卫私奔过么?”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肖小小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着他。
做上帝姬之后,皇宫的生活已经将她的耐性磨练的比以往好了很多,但她现在心里依然满满的所想的,都是如果一拳对着面前那张漂亮却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嘴巴砸上去的话,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之所以没有真的愉快的出拳,只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会让这一拳变得太过昂贵,贵到肖小小觉得不划算的地步。
云雷在余国有眼线,云雷皇室会知道帝姬私奔的事情并不令她惊讶,令她惊讶的是云雷皇帝几次三番的挑衅。这极有可能是为了让自己首先暴怒来留下和余国开战的口实,肖小小很明白这一点。她最终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不知道皇上从哪里听来的流言,皎皎从小便心心念念要嫁来云雷,私奔一说,绝无此事。”
云开霁皱起了眉,突然伸出手捏住了肖小小的下巴:“结果你也和那群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会说些应该说的话而已。”
“那么皇上想听皎皎说什么样的话呢?”肖小小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摆脱了他的手指,脸上挂上天真的笑容。
云开霁看着她,眼神突然滑过一丝悲伤:“你是余国的帝姬,不管发生什么孤都会好好对你。所以你没有必要强作欢颜。孤只想要身边的人用真实的样子对待孤罢了。”
……真实?
肖小小觉得自己听到了她这几月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于是她真的笑了出来。
云开霁对她的反应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她只是开心笑着,笑容变得愈发甜美。
会在皇宫这种地方,会在云雷皇室根基飘摇的这种时候,对着来和自己政治联姻的未婚妻说“我要你真实的样子”,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做作得让人恶心的伪善者,就是被父母惯坏不谙世事的傻子。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肖小小要嫁的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朝夕相处,从生活上和政治上都要生死与共的,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真实的样子,一直都是这样。脸上挂笑的我是真实的我,不笑的我也是真实的我。”肖小小说,“人从来都只能演出自己。您觉得周围的人没有用真实的样子对您,那只是因为,他们面对您的样子,不够合您的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