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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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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龙神真的听到了肖小小的声音,之后的一路上都莫说风雪,连雨都未下一场。
“看来是可以活着进这座城了。”马车通过云界城黑色的大门的那一刹那,她轻轻说着。厚重的城墙的宽大的阴影让整个马车中一时全无光亮,遮住了女官不安地望向她的目光。
冬季在云雷的习俗中被认为是停滞不前的时间,所以靖若帝姬的婚礼的被定在了来年开春第一天。在那之前肖小小需要一直住在王宫内专门为她建造的别馆中。而周龙膺作为送亲将军也会带兵在王城外的军屯驻扎,直到辅助帝姬完婚。
望着一一交代着之后安排的周龙膺,肖小小摆出认认真真的表情默默听着。当然这些时间安排肖小小早已被女官知会过,此时只是过场性的再听周龙膺叮嘱一遍而已。
“周将军。”在周龙膺交代完毕躬身告退的时候,肖小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款款行了一礼,“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不可能安全到达这里。真的非常感谢你。”
薄纱屏风后周龙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惊讶,但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迟疑,这个燕颔虬须的武将最终一丝不苟的回了肖小小一个礼:“帝姬大人言重了,护卫大人是臣的本职。”
为什么这个人从始至终都要把自己放在那样一个与我隔膜的位置呢?肖小小望着将军走出门去的背影,微微的侧起头。坦率的说,周龙膺这样有实力有见识的武将,肖小小是很想结交的。但是每次她试着和那个人熟络起来,对方都只是冷淡的用官话和礼节对她敬而远之而已。
“我大概是因为什么缘故被讨厌了吧……”落落的笑笑,她叹了口气。她相信人和人无所谓缘分,只要愿意总是能有所关联的。但周龙膺还算不上会让她想要如此费神的人。活动了一下肩膀,她回过身,正看见郑尙服从侧殿走进来行礼:“帝姬大人,可以开始试衣了么?”
晚上在渐霺殿有浮彩太后为肖小小准备的洗尘宴,虽然在白天进城时周龙膺和宗正寺官员的交接已经有过一个颇为盛大的迎接仪式,但这场晚宴是她第一次正式的被介绍给整个后宫,对于以后一辈子都在蹲在这个后宫的她来说,不得不打起比白天更多的精神来准备才行。
想到一辈子这个词,她突然觉得心里刺痛了一下。
就这么认了么?就这样躺平了接受别人压给自己的这种一辈子么?
她转过头向门外望去,这座别馆为了显示对她出身的尊敬,全部漆成了余国皇室的红色。朱红的殿柱,明红的雕梁,薄赤的屏风。从深深的大殿正中向外,只能看到冬季萧瑟的庭院的小小一块,黑石的地砖一侧露出了落光树叶的巨木裸露在外边的盘虬的树根。
谈不上好,却也谈不上不好。
就只是这样而已。
“好久没有练习过跑步了,不知道还跳不跳得上这大殿的屋檐。”她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
“帝姬大人?”郑尚服不明白她的发言,用询问的语气再次重复了她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笑。她知道心口的刺痛从何而来。没有迷茫,没有疑惑,没有什么所谓的看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不想要这种生活,毫无疑问的不想。
“那你为什么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试图用自己的关系去联系过程凛一次?”
她会对风若平这句话如此耿耿于怀,只是因为他说出了事实而已。
“因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就只是这个原因。就只有这个答案。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肖小小不愿被任何人看见不愿被任何人知道的事实。
不是因为父亲的管制,不是因为帝姬的责任,不是因为任何她用来说服别人和自己的理由,她选择顺从的外嫁选择随波逐流的如此生活下去,就只是因为她没有勇气再次面对程凛,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没有勇气去拉住他的手。
因为那个人曾经轻轻的,将袖子从自己的手中抽开,然后微笑着说:“魏大人,程凛愿意伏罪。”
她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由什么所谓的缘分决定,她不相信拼命努力会有无法建立的关系,她不愿意相信。
“但是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这句话她没有在当时对着风若平说出来。因为她非常清楚,风若平也只是和她一样的胆小鬼而已。
就这样就好了。谈不上好,却也谈不上不好的生活,就这样活下去罢了。
她睁开眼睛,对着身侧的郑尙服浅浅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们去试衣吧。今天可得认真点,不能在云雷人面前丢了我大余的脸。”
和喜欢用白石铺地的余国宫殿不同,云雷皇宫的庭院里地面多为黑色。不仅仅是皇宫之内,云界城的城墙,大门,民居,几乎全用的苍黑色装饰。而在这黑色之上的,是城内最高的建筑——青色的云雷皇宫。从城外的山上望过去,皇宫就好像黑色高山上飘着的几峰雨云。她曾听人这么说过。
肖小小相信那是真的。从轿子的薄帘向外望去,纹路华美的黑石板地面前方,青色的渐霺殿庄严明丽,殿前支撑大门的两根三人合抱的石柱更让大殿增加了几分威压感。这两根石柱和大殿青色的砖墙不同,仿佛被地面的黑石浸染了一般,根部是黑色,向上却逐渐转为淡青。颜色渐变的石头本不难找,但找到颜色如此均匀的能雕成两根如此巨柱的石头,想必当初的工匠极费了心思。
轿子在殿前落轿石边被稳稳放下。使女将肖小小扶出轿子,她抬起头,忘了一眼殿外雨色渐重的天空。从侧廊走入大殿的殿门,大殿内金碧辉煌的灯光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云雷最有权势的女人们都已经在席间落座,肖小小知道她们全都在望着自己。轻轻笑了笑,她挺直了腰。魏申教过她很多东西,她觉得最有用的一条,就是在别人望向自己的时候,要永远挺直腰坦然的接受所有的目光。不管面前是胸怀杀意的政敌还是居心叵测的同僚,不管对方投来的目光是评价是好奇还是恶意,只有挺直腰相信目光不会杀人,目光才不会杀人。
款款走到首席的案前,她意外的发现太后的身边坐了一个青年。云雷尚青,后宫服色也都从深到浅的规定了青色一系,但满席之间,只有太后和此人穿着最浅的那种青色——被云雷人命名为云青色的皇室正色。
没有任何人通知过她这场宴会会有她的未婚夫的参与,但云雷的男女之防原不如余国那么严格。她虽依余国礼应在云开霁面前戴面纱,但此时也索性入乡随俗,不再计较这些。按照和女官演习了无数遍的,她依照流程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低下头对着皇帝和太后依次行礼。
太后笑着待她礼毕,伸手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真是和我霜纹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靖若你也不要太拘谨了,莫要叫什么太后,直接叫舅母便是。”
肖小小任她抱完揉够,有点羞涩的笑了笑站直身:“舅母。”这一声又引得浮彩太后对她一阵又亲又抱,许久才放开她,却不放她落座,只要她坐在自己身边:“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宫里就是我和霜纹妹妹感情最好。只没想到霜纹妹妹竟如此早就……真是苦了你这孩子。”她如此说着,拿衣袖沾了一下眼角,将肖小小的手放在自己怀中,“以后有舅母给你做主,你便有什么事都和我说就是。你表哥若是欺负你,我替你打他板子。”她的话让肖小小忍不住抬眼望向太后左侧的青年。他却好像全然没听到太后在说什么一样,只是一脸无趣的斜倚扶手,望向肖小小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
太后对于儿子的冷淡似乎习以为常,她环视了一下席间,爽朗笑道:“这一席的人可都是天天盼着见到你呢,可别被她们吓着了。”随意的挥了挥手,她对着席间说,“我就不费唇舌给你们一一引见了,你们自己上来说吧。”
命妇和妃嫔依言一一上前向着肖小小自报家门。肖小小一边用心和她们寒暄着,一边偷偷瞟了几眼自己的未婚夫。大概是云雷皇室代代和雷族联姻的关系,云开霁的肤色似乎也隐隐有一些青色,他生来养尊处优,皮肤自然毫无瑕疵,比寻常女人更要光洁几分,兼之透着这点青色,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有种奇异的透明感。配上他冷漠却精致的五官……肖小小不得不承认这男人长得恐怕比自己好看。
有趣的是他的母亲浮彩太后出身雷家,肤色却和常人无异。这差异让肖小小忍不住有点怀念的想起了豌豆……
云开霁虽未立后,却也已有两妃一嫔,对于他的年龄来说,这个数字算不上多。席间除了妃嫔,还有数位藩王王妃和重臣正妻,一轮介绍下来耗时颇久。很多名字肖小小都早已在余国学习过,此时都一一对上面孔,好好地在心里记了下来。“明明我还是肖小小的时候经常脸盲的……”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在心里这样苦笑。果然把记住人的名字和面孔当做事关生计的工作来做的话无论如何都是能记住的……
好容易寒暄了一轮结束,妃嫔命妇一一回身落座。肖小小喘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吃面前案子上的凉拌鸭舌时,却听到一串银铃般笑声从大殿门口飘了进来:“我妹妹的女儿要嫁给我侄子,你们却不叫我。”抬起眼,她看到殿前一抹金色的身影妖娆的走了进来。
肖小小在父亲的后宫中见过很多美人,但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华美的女人。层叠闪亮的黄金头饰也遮不住她白玉般面容的姣好,厚重繁复的金色长裙却只衬出了她高挑身材的曼妙。她就这样款款的径自走入殿内,停在了肖小小的案前,伸出套着牡丹镂花的黄金甲套的手指,用指尖抬起了肖小小的下巴:“真像呢。不过你没有她好看。”
“迹露,落座吧,你吓着这孩子了。”浮彩太后将肖小小拉入自己怀里,冷冷对着面前的女人说。
女人掩口呵呵笑着,头上的黄金步摇在灯火下划出点点细碎的闪光:“这宴会既没邀我,不知有没有我的座位。”
“是啊,我竟忘了邀你。”浮彩太后冷冷笑笑,却没一点要命人为她置座的意思。
女人毫不在意,只是轻轻提起长裙曳地的部分,步伐有如舞蹈般流畅的走到左席惠理王夫人的旁边,嫩桔色的唇轻轻勾起一个俏皮的笑意:“南姐姐,不介意和小妹挤一挤的吧。”说完不等惠理王夫人回答,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惠理王夫人表情甚为尴尬,却也不好赶她,最终只是别过了头去。女人对受到的冷遇全不在意,将手臂支在案上,托腮直直望着肖小小:“皎皎啊,你知道我是谁么?”
肖小小默默看着她。她知道自己作为客人此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看着就可以了。但是她当然知道她是谁,知道为什么浮彩太后不愿意让自己见到她,知道她为什么要穿着一身和青色完全无关的裙子走到自己面前。
“你和我母后一点都不像呢,千姨。”肖小小甜甜一笑,用好像已经和她相识很久的熟稔语气说。
母亲的亲生姐姐,父亲杀死的政敌留下的遗孀,云雷迹露公主云千,终于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