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喧哗》易水溯流

16、精神病人的自白

　　虽然说是跟着至秦走，但至秦其实没什么需要孟彦做的，他仿佛只是捡了个自己会动的大型人形自走挂件。相反，孟彦发现如果自己停在至秦身边，畸变的进程就会停滞，被强行扭曲后堵住的思维也重新变得流畅，仿佛卸下了万重大山。

　　太奇怪了。

　　至秦不是场馆中完全失去自我的“动物”，也不是那些思维呆滞的黑衣员工，更不可能是玩家，他与副本世界格格不入。

　　但他一定不是什么和自己等人一起进入副本的新人。

　　“不是畸变，是污染。”至秦像是能直接接受到他的思绪，回答道，“你被副本污染了，被来自……的东西。”

　　他一手指天，天幕无穷高远，银月如镜，繁星璀璨。

　　月明星稀，本来是不该有这么多星星的，所以这样的天空在孟彦作为人类的感官中非常不真实，虚幻之意十足。

　　但仅仅是“作为人类的感官”。

　　污染让他的感受器官全部被改造，星空在全新的知觉中睁开了眼，令人恐惧又颤栗。

　　那里空无一物，那里有无法撼动的恐怖意志。祂降临于此，不可违逆。

　　……祂是污染的来源，但祂不是神。

　　孟彦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接受吗？你不能接受，你作为人类的意识不允许自己接受。”至秦笑了一下，“如果接受这份污染，你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孟彦沉默了一下，随后回答：“接受祂的注视，最后失去自我，变成祂的玩物吗？”

　　这样的命运不如死去。

　　至秦笑意微妙：“你很聪明，但有时这并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被困其中，也只能尽力求生以求一线喘息罢了。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副本危险度极高，外界却没有一点情报吗？”

　　孟彦想了想，猜测道：“因为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都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不可能传出消息？不，所有人都有去无回的话只会落实副本的危险程度，当局不是傻子。”

　　“因为入口锁死，无法进入。”

　　至秦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降临’发生十年，至今为止，除了少数以副本为生极力追求馈赠之人，与由军人组成的特别行动部门，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敬副本而远之，你们也是其中之一。为什么偏偏是你们误入，因为你们是被副本选中的人。”

　　“听上去……非常像是什么中二少年热血番里才会出现的词，被选中什么的。”

　　“事实如此，不是中二热血，是命运。这个副本会主动筛选符合条件的玩家进入！祂给每个被选中的玩家发下门票，比如你和你对象在网上搜到的攻略，接受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逃不掉了，时候一到，祂会接引你们。至于祂挑选的对象，根据观察，灵感普遍较高，与副本经验倒是没关系。”

　　换句话说，那些在副本里磨练了无数次经验老道的玩家未必能获得邀请，当局知不知道有动物园这样一个副本存在都难说。

　　“大多数被吸引的玩家都有去无回，成了这里的一部分，少部分运气好能出去的也会受到限制，或是说不出副本里的经历，或是记忆被模糊。究竟是那种，看对‘真实’的了解程度吧。你的小女朋友应该会被限制发言，她知道的太多了，出去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

　　孟彦闻言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看副本里根本数不清数量的水母、兔子与黑衣员工就知道这有多难出去，花儿能在被严重污染的情况下出去已经很难得，不能奢求更多。

　　但为什么至秦知道这么多……他究竟是什么人？

　　脑中忽现一道灵光。

　　季真是馆长，馆长也是员工，是动物园的一部分，但季真明显有自我意识与完整的思维能力，某种意义上他是整个副本里最特殊的存在。

　　而馆长知道副本的秘密自然在情理之中。

　　“你和季真是什么关系？！”他几乎脱口而出，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不找痕迹地拉远了与至秦的距离。

　　“才说过你很聪明，”至秦脚步不停，孟彦却感觉他每一步都变得沉重，“你现在还没意识到？至、秦，这么明显。”

　　至秦，合在一起就是臻。馆长叫季真。

　　“你是季真？不，不对，你和季真长得不一样，波动也不一样。也不对，你们好像……”

　　“原来我们的差别已经这么大了吗？”他一只手摸了摸五官，说着孟彦听不懂的话，“时间要到了。”

　　季臻的身影逐渐融入阴影：“我是季臻，是季真也不是季真，我是他的另一重人格，你还是叫我至秦，这样比较好区分。”

　　妈呀，人格独立了！

　　这是孟彦的第一想法。

　　随后就是一种说不上的怪异，至秦前后反差太大，也与季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难道在副本里待久了，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别用你那种眼神看我。”至秦打了个响指，孟彦勉强稳定了的感官顿时一阵混乱，等再次稳定时，感官中的至秦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摊模糊的流动色彩。

　　“副本不能无中生有，你以为是假的，未必是假的，也许只是看到了真实的样子。你觉得季真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告诉你，他进副本的唯一目的就是治好人格分裂，也就是消除‘我’。因为‘馈赠’可以给予人类目前科技做不到的东西，包括治不好的副本后遗症。”

　　“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动物园吸引，我是不欢迎的，你们都是变量，我不能再允许出现误差了，所以你们当然越快走越好。好在你们还算聪明，只留下个你……呵。”

　　他意味不明的轻蔑让孟彦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季真不喜欢再出现意外，自然就会保护自己，尽量阻止自己被继续污染。

　　撇去种种思绪，孟彦又问：“季……季先生，您说时间要到了是什么意思？您又是怎么出现的？您似乎与馆长已经完全分离了。”

　　季臻答非所问：“我们现在在哪？”

　　“海洋馆……夜里的海洋馆，里世界？”

　　“恭喜你，答对了，但只有一半。”季臻面无表情地说着不好笑的冷笑话，“这里的时空交织混杂，镜面、阴影与梦境连在一起，都通往‘真实’。什么是真实，真实就是如你眼前所见。人类受限于身体器官，对世界的感受总是与真实有些差距，不是么？”

　　“镜面、镜面……你是依托于镜像独立出的另一个人格！”孟彦恍然大悟，转眼又变得忧心忡忡，“花儿打碎过镜子，她会不会也……”

　　“你看她有人格分裂的征兆么？”

　　孟彦摇头。

　　“即使是镜像也要有可供复制粘贴的对象呢！她虽然灵感高，第一天晚上就听见了不该听的，还打碎了镜子，看到了人格的另一面，但远没有发展到足够成为独立人格的程度，运气好，你用不着担心她。”

　　灵感高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这算哪门子运气好。

　　“运气不好就是你现在这样，怎么，你愿意？在‘真实’的包围中慢慢发疯，变成傀儡，最后于某一天悄无声息的死掉？”季臻抬头看了看天，“你们运气都好，遇见了我，季真，他可没有这个运气……虽然公认副本不向队友下手，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守的，不是么，尤其是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混乱的时间流速中，银月逐渐黯淡，天际露出一线白光，黑暗中行尸走肉们的步履声再次响起，开始“营业”前的例行检查。

　　“天亮了，”至秦叹道，“还有三天。跟紧我。”

　　季臻在副本中如鱼得水，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也没有他不了解的东西。但一想到他与季真已经不知道在副本里困了多久，孟彦又释然了。

　　孟彦帮不上忙，只能跟紧他在副本里四处乱跑，甚至体会不到他的行动意图。

　　他眼里的世界与季臻看到的也不一样，季臻有时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场馆发疯，可自己眼里当真什么也没有，想帮也帮不上，更不用说感同身受。

　　他更好奇季真当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分裂出季臻来，忍无可忍，最终还是嘴贱问了：“季先生，你说没时间了，可馆长已经作为NPC在副本停留了那么多年，还有机会脱离吗，你又是他分裂出的独立人格，你要与他重新融合？据我所知，多重人格治愈后只会留下一个人格，如果您要保全他，那您……”

　　两个人格必定只留下一个，季臻死了，季真才能留着，清醒的出去。

　　但季真显然没有独立离开的能力，否则不需要季臻来谋划，季臻又想牺牲自己保主人格，简直无解。

　　季臻呆立了一会，终于从孟彦看不到的情景里回过神来，捡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我要他好好的。”

　　很奇怪。

　　这像是副人格会对主人格说的话吗？

　　孟彦不懂这两位到底是什么情况，季臻说完那一句话后就不再理会孟彦，孟彦也只能老实闭嘴，凑上去看季臻捡了什么东西。

　　同样是一张纸牌，与花儿他们收集到的塔罗牌明显属于同一系列，卡面上老人一个人孤独的提着灯，灯光照亮了黑夜。

　　『The Hermit』序号9，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