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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是我的全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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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新入手的隐者,季臻还收了很多牌,孟彦一眼目测,至少也有十张。
季臻从口袋里摸出六张牌,按顺序重新放好,原来四人收集到的那几张在他们离开后也落在了季臻手里。
“花儿的牌……怎么在季先生手里,这些牌除了是事件提示外还有意义吗?”
季臻似乎不太高兴,但还是给解释了:“对你们而言其实意义不大,就算不懂这些,以你们的灵感也很有可能找到真相,无非是早晚或者精神承受不住疯掉的问题。但季真要离开,只能借助副本本身的力量。他无法自动脱出,连我也是在一次一次的尝试里逐渐成型,我们快没有机会了,时间到了。塔罗牌——这些东西以塔罗牌的形式展现,其实副本力量的载体,懂吗?说起来我是要感谢你们的,你们帮我减少了找牌的时间。只是可惜……”
他顿了顿,隐去“可惜”后的那句话,话锋一转:“每次一个新轮回开启,卡牌都会重置,找起来很烦。更何况我要避开季真。他的权限比我高,很多事情我不方便亲自动手。”
没头没尾跳过了太多内容,孟彦摸了摸自己现在勉强可称为“鼻子”的部分,摇了摇头表示还是没懂:“您——你们二人身体都分开了,完全可以独自行动,怎么还要避开馆长?力量分散这不是开玩笑吗,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季臻脸上看不出情绪,又跳到一个新问题上:“那你觉得季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孟彦思索了下,避重就轻:“……和季先生你很不一样吧,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没想到他是馆长,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表里不一?还是个谜语人……季先生,他是真不能说规则还是故意在看我们乐子?”
“半真半假,他可以说,但不能让你们直接走。但是很遗憾,因为我与他完全分成了两个人格甚至两个身体,我不受他身份限制的时候就再也没法完全清楚他的情况了。他的任务现在变化到了哪个程度,我真的不知道。”
“任务?怎么连s……都不放过啊,上面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有任务,季真他是最特殊的NPC,任务直接由副本下发,目标明确,比你们最开始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可清楚多了。我没和他完全分离的时候,任务里并不包括‘阻止新玩家’完成任务离开,他也不是你们见到的样子,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任务变了?”
“……或许。”季臻的眼色晦暗不清,“他只能保留七天的记忆,但他却在不断被副本塑形,快了。”
季臻的收集进度已经臻至圆满,二十二张大牌,落在他手里的有十九张,还差“恋人”“命运之轮”与“世界”。
但是季臻很急。
副本时间七天一轮,两人又不用惧怕时间流速忽然改变,仅仅三张牌没出现,孟彦觉得根本没必要那么急。
“你懂什么,这三张牌……以前从没出现过,我也不知道在哪!可没时间了,季真到底藏哪去了。”
“这是馆长藏的?!”大惊之下孟彦脱口而出,“塔罗牌不是副本力量载体吗,怎么有馆长的份!”
“我不知道!这三张牌找不到事件对应,鬼知道副本借了急诊的手藏在了哪里,祂不想让季真走,哪怕死了也得当祂的傀儡给祂打工!真他妈的该死!”
季臻的淡定从容半点不剩,随手一划拉,带着血肉的头发被他抓下来一把,血淋淋的化为虚无。如果孟彦还是个纯种人类一定会觉得惊悚,可他现在只有纯粹由空虚填充的漠然之感。恐惧啃噬心灵,到达极点后就能对一切都面不改色,因为什么也不剩。
季臻的人皮下也早就是个怪物了。由疯狂与绝望,加上一点求生欲充斥成的怪物。自己也半斤八两,大家都是怪物,或许自己更可悲一点。
可季臻愣住了。他看着自己带下一片头发血肉的五指,愣了很久。
久到孟彦忍不住出声提示:“季先生?那我们还接着找吗?”
季臻又伸手,于是又是带着血肉的大把头发散落掌心,从血肉到头发全都像是日光下的冰,蒸发到连白汽都看不见,没了。
“完了……”他喃喃,“真的没时间了……来不及了……”
一瞬间失魂落魄,仿佛生无可恋,世界与信仰崩塌。
果然还是很奇怪,莫非其中还有隐情,怎么自己掉头发,要死的反而是季真。
“你不懂!他快被副本完全同化他要撑不住了!他不能死,有人还在等他!你根本不懂!”季臻怒吼出声,孟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问了出来。
“你不懂……完全保留意志下被迫提高污染程度,比死了还可怕!他不是说一定要出去吗,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一会儿啊……
“他如果死了,以你的污染程度而言完全能一个人出去吧,从此你就是彻底独立的个体,不好吗?”孟彦的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说道。
“他不能死……他说了他不想死也不想变成高高在上的‘祂’,我从他倒映于镜面的欲望中诞生,我是他的反面,他死了我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目光瞥过孟彦,冰凉,寒冷,无机质,蕴满某种意义不明的情绪。
虽然不想受“祂”的摆布,但毫无疑问季臻已经是个无法融入人群的怪物了。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
孟彦感到喉咙口的肌肉紧缩,某种不属于自己的意志投诸己身,从口腔里发出的语调是如此怪异:“因为你怯懦,无能,所以你只能看他死去,当然——你的无能也是他的无能,你们本一体,自当共祸福。”
简直是专门往伤口上撒盐。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去找最后三张牌?你为什么甚至不敢去见季真,只是因为他忘了你?你甚至没有直接当面质疑他的勇气!”
喉间回荡的低哑声调仿佛古神的低语,许诺凡人以美好,哪怕最终只能是飞蛾扑火。
仿佛一道惊雷!
季臻死寂无神的眼中仿佛有光重新聚焦,从无机质的怪异存在重新变为人类瞳孔,那种虚幻的美好给了他希望,理性已经彻底消失:“对……你说得对,我要去找他。”
季真一个人独坐于办公室,手里把玩着一张卡牌。卡牌的材质近似金属,几经弯折但毫发无伤。
办公室的大门打开,正对黑洞洞深不见底的走廊,没有人来。
厚实的地毯上仍有脚印没清理干净,墙壁残留着胶水发黄的痕迹,撕掉的馆长工作守则并没有被重新贴好。桌上的周历已经打了五个叉,再过一个小时,七点的铃响,就会出现第六个。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季真能从中把握到园区内的一切异动——除了一个小小的、会动的盲点。
卡牌被他抛起接住,又抛起,又接住。他只能感受到盲点正在移动……往员工中心的方向。
卡牌最后一次被他抛起,落下,正面朝上。牌面上的轮盘粼粼滚动,不断在正逆间转换,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他来了。
那位自己从未谋面却屡次干扰自己行动的“盲点”。
可自己掌握不了他。
地毯上出现新脚印,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滋生,最后完整立于他面前……季臻身后的孟彦被彻底忽视,无关紧要的小虫子罢了。
“我来了。”
“你终于来了。”季真颔首,素未谋面,却像多年后重逢的故人。
一时静默,两人相对无言。
“你有什么话要说?”片刻后,两人又是异口同声道。
孟彦悄悄打量对立的二人,惊觉两人五官其实非常相似,可神情迥乎不同,如果没有对比根本发现不了原来两人几乎长了一张脸。
“无话可说。”季臻漠然道,抽出一叠卡牌,“你有没有见过……”
说时迟那时快!似乎是在询问,其实已闪身而出,眨眼间就要抢走桌面上的『轮』!
不过一个错身,“命运之轮”被四根手指捏住,一半属于季真,一半属于季臻。两人连动作习惯都相差无几,两人保持同样的动作看向对象,像是在照镜子。
“其实我想说,我们是不是见过?”季真露出一个少年气的微笑,近乎天真,“你让我觉得很熟悉。”
“可你让我觉得陌生。”
不过短短两句话间,两人手上各加了五分力,刚才只要一个分心,命运之轮就会落入对方之手。
“我们果然很有默契。”季真眉眼弯弯,仿佛真的只是个刚出社会的单纯少年,“没见过也不要紧,我觉得你身上的每一个点都正好都符合我的审美,留下来吧。”
季臻空出的那只手猛然掐住季真的脖子!
“别逼我,季、真。”
“季真只是个代号而已,”季真依旧在笑,轻描淡写就将自己的存在抹去,“你可以随便称呼我什么,叫我馆长也不是不行。”
他的深灰衣袖迅速染上浓重的黑,他毫无所觉。
季臻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如困兽,无能为力。
“季真,求求你,别逼我……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吗,你什么都忘了吗,你说过的话你立下的誓言你说有人在等你,你全忘了吗季真!”
“姓名只是代号,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动物园管理员,可不是你要找的季真。”
他居高临下:“不要将我与蝼蚁相提并论。”
“季真!”
两人谁也没松手,命运之轮在巨力拉扯下没有丝毫弯折。
“留下来吧,你已经窥见‘真实’的倒影,难道又要回到尘埃中去么?”
“季真,”季臻颓然的叹息声中有孤注一掷的决绝,“你忘了,你不是祂,你是人。”
“你的人类之心已经被你舍弃了吗?”
衣角黑色纹路翩跹如炭火燃烧后余烬中的蝴蝶,转眼蔓延到季臻身上,而季真衣袖上的黑色则缓缓褪去。他的灰色外套仿佛被漂过一次,灰色集中浓缩成一点墨黑,然后被季臻“吸”走。
灰色褪去后仅剩纯白无暇,季真的笑容消失了。
“人类……之……心?”
“我好像……忘了什么?我是不是……”
是不是忘了你?
季臻的灰风衣迅速延展拉长,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兜帽几乎将他的脸完全挡住,黑色质料在孟彦眼中发出斑驳的光。
异变,污染,黑披风下只剩混乱的扭曲,他的手依旧紧紧握住命运之轮,每根手指正在变得畸形虬结。
他……将污染全引到自己身上了?
无形的压力将孟彦压迫得动弹不得,只能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往外挪动。污染蔓延的速度比任何时候都快,季臻只剩下一张脸还能勉强维持原状。
季真下意识抓紧了命运之轮,眼神变得清明:“你、我们为什么……长得一样?”
“季真……快想起来吧……”异变的声带只能发出如电流般的低吼。
季臻松开手。
被争夺的命运之轮轻轻松松落入季真手中,可季真已经不知道要这张牌做什么了。
已经收集到的十九张牌翻飞而出,与命运之轮一起在季真手里汇合,浮着一层淡彩星光。
“想起来吧,活下去……我爱你。”
他贴近呆滞的季真,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如羽毛拂过,不留痕迹。
活下去,忘记我,活着离开这个吃人的副本。
活下去。
他变成一滩粘稠的阴影连同兜帽一起滑落,失去意识,发出含混的电流声。
“…?の#%*/~…”想起来了吗?
“…&*%~@…”忘了我。
“——∧%”再见。
“……我想起来了……季臻啊。”
“季臻啊!”他痛苦地抱住头,每一秒痛苦都在不断递增,不论怎么样,痛苦都只有增无减。
阴影滚入地毯的毛绒缝隙中。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时间就此定格。
没有人比我们更爱彼此。
晶莹水珠滚下。
十年前“降临”事件,在父母共同保护下幸存、双湖公园唯一的幸存者,季真。
他们只剩下自己。
“我爱你。”
额心亮起一点微光,半黑半白。
星空注视下的两人双手交握,巨大的双眼隐于夜幕,『恋人』。
二十一张牌整整齐齐,以“命运之轮”为起点,闭合成一个莫比乌斯环。
世界如画面般静止,环中有星光组成的河在流动,过去,现在,未来,皆在此中。
『恋人』『命运之轮』『世界』从来都不是完成时,而是正在发生之事。
眼前,当下,正如此刻。
季臻化成的阴影被镀上一层微闪星光,星河徜徉在办公室内,徘徊不去的幽灵终于得到解脱。
副本终于真正意义上天亮了,阳光刺破每扇窗户照遍每个角落,季真发现自己在上升,在日光中不断上升。
当然也包括季臻。
灵魂的高空上,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星光倒影出一切“真实”,它们密密交织,将两个分裂的灵魂环绕,浸入水中,悄无声息的改造正在进行。
这就是“馈赠”的来源。
从更高更高的维度上远眺,无数相似的命运线错综复杂,无数文明新生、毁灭,“降临”一次又一次发生,人类在整个宇宙面前不喾沧海一粟。它们是宇宙的潮水,波澜起伏,产生到湮灭不过瞬息。而文明的星火永不断绝,总有无数勇敢者为了未来前赴后继。
新生的躯壳从星河中浮出,重塑成人形,每一处都是“完美”与“真实”的体现。
季真在季臻额头烙下一个吻。
谢谢你,以及,我爱你。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