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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天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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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这,开玩笑吧……”
花儿忍住咳嗽的欲望,哆嗦的声音中有些不可置信。
谁都知道夜晚不论是动物园还是海洋馆都很危险,玩家晚上在海洋馆休息,没有意外不会离开,而在海洋馆里,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天空,更不要说月亮。
而且夜里的影子比白天更清晰更显眼,在已知影子极度危险,并且可能存在一个阴影世界的情况下说应该看看月亮,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
“但……没时间了。”齐泽揪着单薄的纸片,“王轩身上掉下来的,但他的精神状态写不出这样工整的字。不,不如说从他出现开始,他就不像是个活人,而像是被什么操纵的傀儡。”
将王轩掀飞的那一下力气可是结结实实半点没少,齐泽现在还能摸到后腰与胳膊肘隐隐约约在痛,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淤青。以王轩的发力姿势而言,根本做不到那种程度!
“我当时爬上顶楼,他的情况也很怪……”花儿表述了一下场景,下了结论,“人出于生理本能,是不可能只用手掐死自己的,但他一边求救一边上吊……”
她又比划了一下王轩的动作:“不行,做不到,已经违反人类关节活动角度了。说实话他前后行为让我想起了我们之前无意中得到的塔罗牌。”
“愚者”“魔术师”“皇帝”“女祭司”被一字排开。
“……如果你们稍微了解过一点,就会发现他跳楼的景象与‘塔’的构图高度相似,我想如果在动物园另一端有一座镜面塔,从那里取景,正好能拍到……”
能拍到王轩,也能拍到天台上仓皇逃离的三人。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落入的“楼上”的取景框,当这种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只会令花儿掉一地鸡皮疙瘩。
被摊开的四张牌表面泛起薄光,分出两道落在一边,成型后是两张新牌:
“倒吊人”与“塔”。
天地倾覆。
经过艺术处理的图像上,被倒吊的王轩被白骨笼罩,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但牌是倒放的,所以这个微笑显得尤为恐怖。“塔”上是半空惊惶坠落的王轩,摇摇欲坠的高塔天台上还有三人正在寻找出路。
齐泽、花儿、英歌子。
这不是绘画,这是现实!正如花儿所言,有个人在一座看不见的镜像塔中拍下了这一幕,并用某种手段将它们送到自己面前!
——看吧,你们一切的挣扎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两张新出现的卡牌仿佛在这么说。
……是那位神秘的馆长,不可能有别人了。
一时无言。
花儿的心沉到底,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静道:“他只送照片过来却没有直接对我们出手,至少证明了规则的正确性,馆长有馆长的职责,他监视玩家,维持动物园秩序,但不能对玩家下手。他最多只能引诱我们犯错,可无法阻止我们采取具体行动……我猜他是季真。”
所以季真现在没有出现。
只要玩家拿到“吊人”与“塔”,就不可能猜不出馆长的身份,他作为玩家角色的生命已经到头了。
花儿觉得自己开口开得分外艰涩:“不管怎么说,他第一天夜晚至少给了我们正确指引,不然我第一天晚上可能和阿彦一样……”
消失得杳无踪迹。
她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猛然站起:“不对!至秦说不定知道阿彦在哪!还……”
齐英二人同时给她泼了冷水:“我们找不到他,现在还是抓紧时间推出真相找出口为重,如果还有时间,再想办法找他们,不然王轩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了。”
“……哦。”花儿又恹恹坐下,“王轩,他不一定死了。你们看见他尸体没有?”
“尸体?我就看见……咦?”齐泽摸了摸下巴,惊奇道:“我就记得他摔下去后血肉非常反科学的直接爆开了,具体是什么样,我还真记不太清……可能是我脑子自动打了马赛克。”
“我也一样,没什么印象。”英歌子也耸了耸肩。
“我没看到血。”花儿指指自己的双眼,“我眼里是一滩水渍,几乎快全部蒸发完了的水渍。所以在玩家发生变异后,我们眼里的世界也不一样了。”
“和‘愚者’有关吗?”齐泽想起手拿愚者牌时视觉的变化,思索道。
“齐先生你可以试试。”花儿不置可否,“不仅是王轩的去向,在你们提醒我……”
她点了点脖颈上斑斑点点的绒毛:“……这个之后,自助餐厅也变了,连整个海洋馆都不太对劲,不知道谁看到的才是真的。”
“……看不出来。”齐泽拿着牌摇头,“餐厅没有变化,但你身上的黑影更重了。英歌子,你也看看。”
英歌子不知道齐泽之前与花儿发生的交集,有些半信半疑地接过“愚者”,迟疑着开口:“我没看到花小姐有什么黑影,但餐厅……好像很湿,地板天花板都回潮了,墙角再不处理青苔,粉都要掉光了,有种很破旧的感觉。”
毫无疑问,前两天,甚至今天早上出门时,餐厅都还是崭新的。
“好得很,现在我们三个人看到了三个版本的餐厅,这副本在分化我们呢。”花儿没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扭头道,“但这不重要,抛开现象看本质,不管这到底是障眼法还是……总之,先推事故起因。”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拿到的牌里,除了‘愚者’能让视野改变,剩下的似乎都没什么实际用处,但真没用的东西不可能在副本反复出现。”齐泽把牌拢作一堆,他不懂这些,要他想出点什么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花儿又把牌推开,刘海挡住了神情:“你们懂算命吗?东方的西方的,其实原理都一样,就是给顾客讲故事,每个技艺高超的卜算师都是故事大师,从每个细枝末节里编出一套能让顾客信服的故事。”
“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牌与我们看到的事件联系在一起,编出逻辑自洽的故事,出路就隐藏在故事中。”
花儿喃喃:“魔术师,在离开瞭望塔时出现。愚者,医务室,当时医务室里有人,那个人在我们眼前变成了牌,之后通过愚者我看到了骚乱现场。皇帝和女祭司在馆长办公室同时出现,兔子是皇帝,水母是祭司,意义不明。最后四张牌放在一起,复现了我们共同经历的倒吊人与高塔。它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妨将脑洞再开大一点,”齐泽轻点牌面,“也许我们正在不可抗拒地延续重复他们的命运。”
“铛!”
重物下坠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沉浸在齐泽思路里的花儿被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是从餐厅后厨传来的。
厨师拔出了刀,刀刃却并不向着玩家,剁骨刀提起又落下,每一次都重重砍在砧板上,每一下都沉重到难以置信。
咚!咚!
木头被砍飞出无数细小木屑,骨肉断裂之声让人不寒而栗,其中又隐隐夹杂着怪异的嘶吼。
“不对劲……怎么所有食物都变成麻辣兔和凉拌海蜇了!”
噗叽噗叽,黏稠的水声滴落,如某种无鳞生物在黑暗中游走。
“齐哥不对!兔肉和海蜇……是人!”英歌子发出凄厉的叫喊。
哐哐哐!
血肉砸上门板,连门板都被剁骨刀砍出深深裂痕。
是人……是人……所以兔子海蜇都不能吃!
思绪豁然贯通,花儿大喊:“英小姐齐先生!回来!我明白了!你们快回来!”
后厨已是一团乱麻,兔子残损染血的皮毛满天满地都是,夹杂着并不明显的水母触须与黏稠水渍。
厨师长提着血珠滚落的剁骨刀一脚踢开大门,在三人惊惧的目光中目不斜视走出了自助餐厅的大门。厨房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剁烂的骨肉,一盆一盆码放整齐的盐渍海蜇。
“人呢……”
“没人,因为他们都变成了这些东西。”
血腥味与水腥味在鼻尖挥之不去,令人几欲作呕。
“我觉得我大概理清思路了,你们听听,有没有哪不对的地方。”花儿关上门隔绝了血腥对视觉与嗅觉的损害,坐回餐桌边。从第一张魔术师开始:“首先预设前提,事件发生在‘降临’之初。至少在有限资料内我们知道除了九岁以下的孩子与智力障碍患者,每个人都被迫参与了‘降临’,且降临副本的难度并不高,生还率几乎为百分百,副本结束后现实世界时间不流动。”
齐英二人并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要提起这些人尽皆知的线索,只能顺从地应答。
“几乎所有玩家的降临副本都是一人或者两人,将各项风险控制在了最低,这才有降临的高生还率。但如果我说……”
“动物园与海洋馆从降临时就融合成了一个大型副本呢?所有游客被困于园区中,足以酿成一场大骚乱。这就对应为什么我们在瞭望塔上能看见海洋馆,‘降临’本身就是最大的魔术,也是混乱的开始。”
“愚者盲目,所以规则广播出现后表演区出现了大范围混乱。”
英歌子若有所思:“那……枪怎么解释?”
“副本刻意安排,或是纯粹的巧合——动物园内有员工要报复社会,正好撞上‘降临’,成了帮凶……之一。我个人更偏向第二种解释。”
“还有之二?”
“之二就是副本里的每个人。”花儿拿起皇帝与女祭司,“皇帝是权利,是秩序的象征,正位是守序,逆位是乱序。至于女祭司……”
花儿微皱眉,短暂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女祭司我记不清了,但它与魔术师相对应,皇帝女祭司两张牌共同构成了第一批玩家的意义,它们象征着所有玩家。所以兔子海蜇不能吃,因为它们从玩家转化而来。我其实怀疑,黑衣员工也一样,他们现在是员工,发展到某个阶段后就会分化成兔子水母。但这只是我看到的,我们的视角不同,我不能直接下断言。”
听到这里,英歌子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管这些,在混乱结束后,一部分人试图寻找出口,另一部分陷入绝望。倒吊人是……牺牲、背叛与自我毁灭,事事如梦幻泡影,终究不可为,于是最后走向不论正逆都是负面结果的高塔。奇怪,一个副本那么多人,真的一个都没逃出去吗。”
“花小姐你别说了……我也怕。”英歌子瑟缩了下,这个思路不能细想,一旦放弃希望,比什么都可怕。
“如果没有一个人逃离,那就……”齐泽捂着嘴咳嗽一声,“那出路在哪里呢?”
花儿的语气很平静:“出路在塔上,看看月亮。”
“啊?”
“来自副本的善意与恶意,如果一步走错,我们估计也出不去了。我们一直忽视了一点,副本里是存在多重时空的。月亮就是引子,找到正确的月亮,我们就能出去。”
她平静地说着近乎荒谬的话:“一定能。”
副本异变的速度远超三人想象,餐厅自然不用说,虽然在三人眼中各不相同,却各有各的光怪陆离。出了餐厅,客房连廊仿佛欲择人而噬的巨兽,节能灯白光雪亮,驱不散黑暗。
“……竟然真的出现了!”英歌子扯了扯齐泽的袖子,“这道门之前不存在吧?”
花儿摸了摸质感逐渐变化的墙体,储物室门框若隐若现,又像是蒙了层若有若无的纱罩,总有隔膜。
“至秦带我进去过,躲那些八点前出现的员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总之员工似乎会无视这个地方,但是……”她摇摇头,“你们看,进不去,甚至无法接触,我们不在一个时空里。”
“但似乎……有融合的趋势。”英歌子又摸了摸淡粉色的墙面,“本来似乎没那么红。”
墙面手感很奇异,英歌子的手一碰,便微微凹陷下去,如水一般荡起圈圈波纹。
“因为我们的行动导致时空发生了重叠?还是融合?”齐泽推测道,脸色忽然一变,“不好!这么说连本来安全的海洋馆也未必安全了,我们还得快点。”
“现在是六点半。”花儿看了一眼时间,“不能快,月亮没出来,至少……不是我们要找的。”
她掰起手指:“动物园与海洋馆,应该分属于两个时空,两者间还有什么隐秘联系不在我们推导范围内。白天属于动物园,夜里属于海洋馆,不触发某个特定条件,海洋馆不会出现。”
齐泽摇头:“不对,昨天白天我们没离开过海洋馆。”
“不,海洋馆的客房与其他区域空间同样是分开的,安全只存在某个特定的范围内。假设我们住的客房是真正的海洋馆,那客房以外的区域就是‘投影’,门连接真实与虚假,所以不能看镜子。”
思维跳得太快,英歌子好一会才转过弯来,思索道:“镜子与投影相连通,玩家接触镜子,就是与阴影产生联系,离开安全区的庇佑会陷入危险,是这个意思吗?”
花儿点点头:“规则保护了玩家,但如果进入海洋馆后没有勇气打破这个规则,那玩家一辈子也出不去。”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钟鸣八声,八点几乎瞬息已至!
“看来推断没错,海洋馆内时间也开始出现流速异常了!”
齐泽抬头,头顶的节能灯忽明忽暗,光线十分不稳定,雪白灯管染上星星点点血红与粘稠的水渍,无声诉说着过往。
“跑!”
灯管猛然炸开!啪!
阴影笼罩了一小片区域,随后所有节能灯同时开始闪烁,如多米诺骨牌倒下般接连熄灭。
花儿及时打开的手电筒成了黑暗中唯一一点光源,阴影如潮水,裹挟漫卷其中的每个人。黏稠拖沓而疲惫的脚步声响起,在走廊中连成冗长一片。
时间流速又变快了!
啪!啪!啪!
暗下去的灯管又接连亮起,气氛诡谲。四周环绕无所不在的拖沓步伐却没有减少一点!
墙体渗出粘稠的液体,似乎本身也在软化成为某种粘连血肉拥有生命会呼吸的活物。它粉红,柔软,在每一次心跳间颤动,唯有被包裹在其中的客房毫无变化。
但是不能进去!
“快跑!”花儿睁开了眼,海洋馆的组成在她脑海中被解构,旧路线擦除,新路线生成,距离出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在她眼中已经一览无余。
她发现五官似乎已经完全改变,即使不借助“愚者”,也能清晰感知到曾经在这里停留过的每个人的每一丝微妙心情,世界天翻地覆。五感超出生理器官的界限,全新的自我在这具肉身中生成。
“花儿你、你……”
英歌子拽着她袖子的那只手像是被火燎了一样迅速松开,身体还在奔跑,眼中全是惊惧。
花儿低头,余光瞥见衣服边缘已经染上点点仿佛星辰闪耀的明亮黑色,奇幻的色彩在织物上流动,如宇宙星云般瑰丽——尽管以人类的感官只能看到深不见底的纯黑。
自己正在被“同化”。
星星花纹……
思维比曾经快上千万倍,所有线索都历历在目,馆长办公室的小诗已经呼之欲出: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
滋滋电流声一般的低语完全在她耳边响起,这次她听懂了,每一个字句都无比清晰。
“别、怕、快……走……跟我、走……这、边……”人类的语言像在已经畸变的发声器官里被发出是如此困难,花儿竭力让自己吐出个每个音节都像是人类的声音。
肺里的空气被抽干,声带撕裂又重组,她已经尽力了。
时间是河流,他们逆流而上。
海洋馆大门已然洞开,迎接真实的到来,而银色的月光与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英歌子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点,看到那个影子差点蹦起来:“季真?”
花儿知道那不是季真,也不是至秦,更不是王轩。
月亮的光辉已经明亮到极点,他为什么还不走?
那个人,或者称为“东西”更合适些,隐藏于黑暗中的半截身子完全暴露在月光下。他已经完全近乎一个怪物了,黑色斗篷将他的躯干覆盖,湿润的痕迹从他足底蔓延,鲜血淋漓中,水母的部分与兔子的部分以某种怪异方式用血肉畸形地杂交为一体。
还属于人类的半张脸并不能给人安慰,只会让人觉得惊悚,他动了动勉强可以称之为“嘴”的那个部分,也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电流”声。
“…+%#…%^!”
“孟彦!怎么是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钟鸣十二响,午夜了。月亮攀升至顶点,如一面银镜。
“不要*&+、看!……不&*@^$!”
愈发狂躁的电流声中,只能模糊听清几个汉字发音。孟彦并不靠近三人,只是远远丢过来一只手机——已经打开了摄像头。
花儿能听懂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层意思。
用摄像头对准月亮,拍下一张“真实”的照片,他们本就身处阴影,阴影的阴影中方窥见真实的残余。
至秦也从黑暗中走出,深灰风衣在银月光华下如铁一般冷硬:“现在就走,不要再回来!”
但是孟彦为什么不走。
【我已经走不了了,花儿,求你,快走。】
每一个音节都是痛苦,他已经是动物园的一部分,溺水之人没有救命稻草。
三人身影在照片中的银月下变成虚像,一触即溃。孟彦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离开,而自己即将成为动物园中新生的伥鬼,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失去理智,成为水母或兔子中的一员。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至秦还没走。
“如果你抛弃他们,一个人未必没有逃离的可能,不后悔吗?”
“~@...#$...”
『其实你并非无可救药。』
至秦声带不发声,上下嘴唇甚至没有一点颤抖,经过翻译的电流声钻进孟彦大脑。
『想逃出去,就跟我走。』
他能理解使用电流的语言,但他还保留着完整的人形。
孟彦不知道至秦的话能信几分,但他为了最后剩下的一点希望愿意赌上一切试一试。
包括自己那条本来就不值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