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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考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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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醒钟那如银铃般清脆的钟声,依然准时地传遍了寒酥馆的每个角落。丹荔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在此刻才从棉被中伸出她的胳膊和腿,大喇喇地伸着懒腰,然后起床开始新的一天。
只见她的床铺早已整整齐齐叠好,而楠木衣架旁的落地玄棱照花镜前,丹荔早已着好水华朱色的棉布武服,正一丝不苟地对着镜子,一缕一缕攒着自己深褐色的长发,并用掌中绣着红山茶的黑绸带将头发利落干净地束于头顶。着装完毕后,丹荔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和四百年前那个圆润稚嫩、沉默胆怯的小丫头不同,眼前的少女已出落得颀长挺拔、英气妩媚,神采奕奕的杏眼、高挺的悬胆鼻和锐利的唇峰,都隐隐透露着一种张扬又明艳的美,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曳着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丹荔扬起嘴角笑了笑,她对镜中自己的状态很是满意,对未知的结业考验也成竹在胸,便携着飞雪刃出了门,快步走向再熟悉不过的武堂。还未走到后院,丹荔便听见隐隐有古琴声传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些曲调片段,未曾想竟是《十面埋伏》。和琵琶弹奏出的那种鲜明又张扬的凌厉之美不同,用古琴演绎,让她想到了黑夜中于无人角落处伺机而动的杀手,静默中荡漾着腾腾杀意。她觉得新奇极了,便加快了脚步进了后院,想一探究竟。
后院中,只见凌霜正席地而坐,闭眼抚着膝上那把厚重朴素的古琴。他今日罕见地换了一袭束袖黑袍,浓厚的墨色将他白皙英气的五官衬托出了些许肃杀的锐利感。他像画山水画时滴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巍然不动地落于被阳光暴晒得苍白的庭院中心,只留飒飒琴音在寂静的院落中警惕地逡巡回绕着。琴音时不时旋起院角大树上的叠叠绿叶,使得它们突兀地发出哗哗声响。
丹荔将将踏入后院,还未及她开口,凌霜便突然使出一个凌厉的摘弦,只见凭空而来一阵厉厉疾风,挟下一片树叶向丹荔飞来,其速度快如飞刃。丹荔避闪不及,只见树叶划过她的左脸,一道血痕顿时出现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凌霜兀地加快了出指速度,阵阵疾风顿时从四面八方裹挟着大小各异的树叶,向丹荔的方向急急袭来。眼看这些树叶就要击中丹荔的要害部位,只见她向侧旁一个飞身,精准避开了大多数树叶的飞行轨迹。随后,她又利落地一挥飞雪刃,将漏网之叶悉数破成两半。
然而凌霜并未停止弹奏,杀机腾腾的叶刃是一浪接着一浪,而丹荔依旧神态自若,甚至未皱半分眉头。因为她意识到,最终的考验早已伴着暗藏杀意的琴音拉开了帷幕,想到这里,丹荔不知为何,甚至感到了些许兴奋。
琴音不绝于耳,叶刃不绝于身。丹荔利用院落的墙壁和立柱灵巧而快速地移动和躲避着,身法有如游龙飞于云间,疾风掠过怒江。如果站在第三人视角,只能看见在庭院中上下翻飞的朱红色虚影,以及虚影中时不时闪过的白光——那是飞雪刃出刀划破树叶的残影。
不一会,庭院中的树叶已被疾风悉数剥了个干净,徒留下光秃秃的树枝无措地立在土里。而庭院正中央,高高垒起了成堆被丹荔劈碎的树叶碎片。丹荔体力和妖力已用尽五六分,她一边喘着气一边速速地运功调息,同时警惕地望着凌霜的方向。飞雪刃被她悄悄地、紧紧地攥在手里,她需要随时准备战斗,毕竟新考验随时都可能开始,就像刚才那样。
凌霜轻按琴弦,将古音萦绕着的余音全部压住,庭院便顿时安静了下来。丹荔本以为凌霜会佯装放下琴,并借机向自己发起袭击,以打斗的形式开启新一轮的考验。谁知凌霜轻念咒语,将灵力聚于指尖,并突然以右手的全部指头狠命划向所有琴弦。顿时,七根琴弦全部从中间爆裂,一面不断变长,一面向丹荔飞射而来。它们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一般,一圈接着一圈,企图地将丹荔环绕围困于其中,一旦丹荔企图从某个方向逃走、或者以飞雪刃击打某个方向,所有琴弦便疯了似地,疯狂绕向那个方位并封住所有空隙。丹荔被死死钳制在白丝结成的茧房中,无法挪动分毫。那场面好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吐出层层蛛丝,贪婪又邪恶地将猎物层层包包裹住,垂涎静等着猎物断气后的大快朵颐。
“看来想逃出去是行不通了。”丹荔仰头看着漫天的琴弦,暗想道。“但是如果凌霜可以以灵力剖开琴弦,那我又未尝不可一试。只是我的修为又不如他,想生生劈断琴弦怕是行不通......"
“有了!” 丹荔眼睛一亮:“琴弦总有磨损较严重的薄弱处,从那里下刀,说不定尚且有几分胜算!” 想罢,她立刻举起飞雪刃,并把它抵在飞速环绕移动着的琴弦上。飞雪刃摩擦着琴弦,发出绵长而刺耳的咯吱声,平常人多听一会儿怕是都要癫狂。丹荔暗念心法以定住心神,只闭眼侧耳,仔细分别着这令人不悦的摩擦声中的细微差别。
突然,这尖锐的摩擦声在某个瞬间哑了半个调,丹荔猛然睁开眼睛:“就是现在!” 她立刻将妖力全部汇聚于飞雪刃上,朝着琴弦上的某个点重重劈下。只听见“嘣”地一声,一条琴弦兀地断了开来。这条被劈开的琴弦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机一般,颓然地落到了地上,停止了生长和移动。
见此法可行,丹荔便如法炮制,又成功劈断了三根琴弦。这时她发现,原本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茧房,已经变得稀稀疏疏,丹荔甚至可以透过缠绕的琴弦,看见庭院里光秃秃的树,和树下席地抱琴的凌霜。
她计上心头,以体内的妖火催向飞雪刃,又瞬间收回了妖火。飞雪刃随着妖火的一放一收,顷刻间被融成了一汪凝于空中的清水;又变幻成梭枪的形态,顷刻凝回了莹白坚固的万年寒冰。丹荔瞄准了古琴的方位,将飞雪刃变换成的梭枪精准又利落地掷了过去。只见不偏不倚,梭□□入了琴体的正中位置。俄顷,琴体连带着所有七根或气势汹汹回环着的、或奄奄一息落地的琴弦,化作了一片莹亮的齑粉,向天空落去。凌霜眼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起身将飞雪刃又掷回给了丹荔。丹荔用手接过飞雪刃,将它变回了更趁手的短刃形态。
还未等丹荔将飞雪刃收回身侧,只听见天上传来令人不安的轰轰作响声,那声音似是一声比一声近。丹荔奇怪地抬起头,看见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之前凌霜造的、用以隔绝妖灵气息的结界,从原来那种赏心悦目的亮紫色星光状,变成了浑浊肮脏的黑色乌云状。这些乌云将神界的光亮逐渐隔离在了寒酥馆之外,并翻涌着快速向地面逼近。片刻间,便已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丹荔从未见过或听过这等怪异而令人不安的景象,便慌乱地朝凌霜投去了不解的目光。凌霜倒是十分平静地回望了过来。还未等丹荔开口问凌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乌云已经全数压向了地面,丹荔的视线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也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困意袭来,便昏倒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丹荔似是听到了近处传来的聒噪鸟鸣声,便睁开眼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房间和家具皆以松木搭建,帘幕、被褥和桌旗都用蓝染印花棉布制成,朝阳透过床边的木窗子斜斜将温柔的日光投在了床头,让本就松软的床品多了份令人喜爱的暖融融之感,整个环境虽朴素,却透着十足的温馨和熟悉。
丹荔循着窗外看去,便找了鸟鸣声的源头。只见窗外草木葱茏,靠近窗户的地方恰好斜横了几条挂满翠叶和红花的树枝,几只不知名的、漂亮又灵动的小鸟正在枝头间跳来跳去,欢快地唧唧啾啾着交流着。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突然,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传入耳畔。丹荔循着声音转头一看,竟是凝烟站在门口,正欣喜地提着裙摆往室内踏。和丹荔印象中的凝烟常有的、那种素雅淡漠的形象不同,只见她反常地穿着娇俏华贵的粉衫、头上的牡丹金步摇衬托着她脸上精致妆容,显得熠熠生辉。
也不知是不是装扮的问题,丹荔总觉得眼前的少女虽然乍一看是凝烟,却和她印象中的凝烟有那么些些的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丹荔又一时说不上来。她愣愣看着凝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迟疑地问道:“凝烟?” “嗯,是我啊。咦?怎么回事?溺水把脑子溺傻了?” 凝烟天真又疑惑地歪着头,说道。
丹荔突然感到头侧抽痛了几下,便揉了揉太阳穴问道:“这是哪儿?我刚才不是在寒酥馆的武堂吗?什么时候溺水了?” 凝烟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寒酥馆什么武堂啊?这儿是小次之山,而你丹荔作为小次之山的朱厌统领,现在当然是躺在你自己寝殿的床上呀。” 说完她抚上丹荔的额头,紧张地凑近看了看,又略带慌张地小声嘟囔了句:“完了完了,该不会脑子真出问题了吧。” 说罢,她替丹荔掩了掩被角,叹了口气解释道:“一周前我们两个封了自己的灵息和法力,偷偷跑去人界过花朝节。你喝桃花酿喝得烂醉,就吵闹着非要摘些花带回去酿酒。谁知道你身法那么差劲啊,竟然一头扎进了池子里。也亏得偷偷跟在你身后的凌霜救护及时,不然你呀,现在指不定在忘川河畔和孟婆‘把酒话桑麻’呢。”
“凌霜......” 丹荔听到这个名字,又回忆起乌云覆住视线前,凌霜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她心里隐隐觉得凌霜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便琢磨着要搞清当下这一团乱麻,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凌霜了。想到这里,丹荔赶忙向凝烟问道:“凌霜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凝烟安抚地拍了拍丹荔的肩:“凌霜为了救你在人界使用了仙术,违反了天条。天帝自然是大怒,就把凌霜禁足在了璇花殿让他好好反省。掐指算算时日,约莫再有五周禁足便结束了。你且先将养好身体,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看他,我们......”
丹荔挥了挥手,赶忙打断凝烟:“凌霜为何会在璇花殿?他不是......” 凝烟瞪圆了她那双具有古典韵味的水剪双眸,露出了比刚才莫名其妙的表情还要莫名其妙的表情,甚至可以用见鬼来形容:“凌霜是神界太子,不住在璇花殿,还能住在你山上啊......”
自打丹荔这次醒来后,对这个世界便是新问题套着旧疑惑,层层叠叠让人不知所措。她无奈地闭上眼不停摇着脑袋,心想着自己这头脑抽疼的毛病,约摸是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