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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沉溺 ...

  •   窗外明媚的阳光,伴着叽喳不休的鸟叫、略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红花,向木屋内的床头透射着斑驳摇晃的树影。

      本该安静的树影是晃得那样地欢欣又充满生机,而本该活泼嬉笑的两位少女,却仿佛被时间冻住了一般,一个半卧在床上、一个倚坐在床边,疑惑又安静地面面相觑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在她尚且混沌的脑中反复琢磨着,自己到底是莫名进了寒酥馆某个未知结界的煤渣子,还是落水后做了一个绵长怪诞的梦的小次山主;而坐在床边的少女,正仔细思考着等下要去她二师弟那抓副怎样怎样的药、再去她三师妹那取来何种何种的丹,才能将她好姐妹这离奇的失忆和癔症根治。

      终于,床边的粉裙少女红唇轻启,打破了这良久的沉默:“要不......等凌霜禁足结束后,我们就去看他吧。我知道你担心他担心得紧。”说罢,少女用衣袖遮住了下半张脸,双眼中却透露出十足的戏谑和打趣的神色。然而打趣归打趣,她心里实则在盘算的是,让见多识广的神界太子来瞧瞧这病,说不定他能看出些许端倪。再者,有些她要用来给丹荔治疗癔症的药材也实在珍贵,须得借助太子之便方可取到。丹荔心里却倏忽一紧,她暗暗攥紧了些被角,佯装正经地说:“那自然是担心他担心得紧,毕竟我们也认识许多年了,他又救了我......” 凝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掩着嘴的袖口也被带得一抖一抖的:“是是是,救命之恩,必当以身相许才够。”

      丹荔羞赧地将手边的枕头丢向凝烟,又局促地躺下并背过身去:“我......我头还疼着呢,就先休息了,改日聊改日聊。” 凝烟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抬了抬手施仙术将迎风的门窗带了带紧,便静悄悄地起身离开了。

      五周后,丹荔自觉身体和妖力已恢复如初,她跳下床来精神抖擞地使上了一套拳术以恢复筋骨,内心不禁感叹着小次之山确实是仙泽富饶、修生养息的宝地。日上三竿时,窗外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声势颇大的车马行近之声,以及朱厌聚集于门口的叽叽喳喳之声。

      丹荔好奇地推开了宫殿的正门,只见树木掩映间突兀地攒着一大片金碧辉煌之色——依旧着了一件娇艳粉裙的凝烟,从纯金雕牡丹花饰的华贵车架上,一手搭着仙娥毕恭毕敬的胳膊、一手提着裙摆,优雅地缓缓走下。车前是六匹鬃毛飘扬的名贵仙马飞云骑,车周围是飒飒英姿、整装待发的仙卫。

      甚少见到如此恢弘阵仗的朱厌们逐渐聚拢于四周,兴奋又好奇地交头接耳着。一见到山主丹荔从宫殿走了出来,朱厌们那几百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凝烟见丹荔出来了,便开心又亲昵地上前用双手拢住了丹荔的双臂:“丹荔,看你恢复得如此好,我便开心极了。走吧,我们该出发去璇花殿了。来,我扶着你上马车吧。” 说罢她体贴地扶着丹荔走上了马车前的玉梯上。这是丹荔头一回被人那么亲近又贴心地关照着,心头自是一暖:“嗯,走。”

      刚等她们坐定,领头仙卫便气定神闲地指挥着飞云骑,穿山过水地朝神界的方向飞去。“你知道吗丹荔,为了给你撑足场面,我可是好说歹说了半日,才说动我师父那个太上老儿,去仪仗司管事仙君那儿,凭着昔日的人情借来了上神制式的车马。就为着这个,我可是足足要替他誊写二十年的丹方啊,我代价可大了我。哦,说到老君,我给你讲他最近又去人界云游了......” 凝烟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不停谈着天、说着地,看那个架势,是恨不得把丹荔卧病在床这段时日的六界趣闻,全给她说道一遍似的。

      丹荔单手撑在车窗上,托着腮、支着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凝烟讲述的奇闻异事,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变换的、千姿百态的大千景观。她渐渐不自觉地出了神,脑海里浮现的是等下凌霜见到她的场景:他是会居高临下、生疏又礼貌地问候?还是会沉默寡言、面若冰霜地简单寒暄?亦或是像凝烟这样,性格与她所认知的截然相反,捧腹嘲笑她落水的“英姿”?

      ......丹荔突然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期待正在无可抑制地潜滋暗长,并不断摩挲、搔挠着她的心。“无论是以何种样子相见,能在这千头万绪的当下见他一面,也就多了十分的慰藉了。” 这是丹荔走下马车,即将踏入璇花殿的殿门之前,脑海里最后的念头了。

      说起来,这还是丹荔第一次踏入神界的殿宇。她本以为上神的居所,都会像逃跑时匆匆一瞥的紫金阁那样,金碧辉煌、威严气派、高高在上不可相近。却不曾想,璇花殿竟与紫金阁相差甚远,倒是与寒酥馆有几分相似——外墙平实无缝、光洁利落,似是由一块块纯净无暇的羊脂白玉严丝合缝地拼接而成;沉木色的雕花殿门上,恰到好处地雕琢了少许梅林和松枝,虽说算不上雕梁画栋,但在这一片连天的雪白中也是颇为显眼。抬眼向上,殿门上方斜斜镶嵌着用白玉雕刻的圆月和散云,与琉璃制成的晶莹剔透的顶檐相映成趣。

      神界常通过起居处弥漫的灵息之象和修为深浅,来辨识居者之身份和功力,从不会如人界那般以住所牌匾标识居住者身份,璇花殿也不例外。不过别说,没了牌匾破坏这“明月照松梅”的意象,倒让殿门拥有了十足十的风雅之趣。

      还未等丹荔和凝霜叩响殿门,两位着粗布青衣的仙侍便从殿内缓缓拉开了门,然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立于门两侧迎客。璇花殿的前厅相较于门饰,其风雅之趣有增无减。曲水流觞掩映在葱茏树木中,水流潺潺之声与虫鸣鸟叫之声相应和着,生机盎然极了,哪还有一丝神界的不食人间烟火之气。

      “确是我认识的那个凌霜的品味了。”丹荔暗自想着,心里的紧张和无措顿时又少了几分。

      “丹荔,你来了。”

      循着声走去,在柳木深处的石椅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釉蓝色天丝长袍的少年,正笑意盈盈地、柔柔地注视着眼前走来的那个懵懂无措的红衣褐发少女。他面前的素色手帕中小心攒着若干粒沾着晨露的、艳丽饱满的新鲜荔枝。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拈起最大最圆的一粒,灵巧地剥开一角,小心翼翼送到了丹荔嘴边,满怀柔情地看着她。

      丹荔心头一紧,脖子一僵,大脑刹时和身子一起顿住了,只愣愣盯着眼前明晃晃的葱葱玉指。倒是一旁的凝烟率先打破了僵局:“哎哟哟,你这重色亲友的神族公子哥,就只给你日思夜想的好妹妹准备了吃食是吧。也不看看你禁足期间,是谁一趟趟地来回跑,送消息送药的,又是谁宁愿给太上老儿抄写几十年的丹方,才弄了这么大的阵仗,敲锣打鼓把这唇红齿白的妙人儿送到你面前的…心寒,心寒!”

      丹荔听着什么“日思夜想”、什么“妙人儿”这些囫囵词,顿时脸红了大片。她赶忙取下凌霜手中的荔枝,低声说了句“多谢。” 便一股脑儿将整颗荔枝塞入口中,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别过头慌里慌张地咀嚼了起来。

      “那些补品和药材,全是我殿内仙侍一批批搬去的小次之山;至于接荔儿回来的车马……若是没有我暗中安排通融,就仪仗司管事仙君那油盐不近的行事风格,岂会给老君开后门。” 凌霜挑着眉看着凝烟,理直气壮地说道。

      “行了行了,功劳都是你的,妙人儿也是你的,我回老君那儿去了,不在这当电灯泡、影响你们俩你侬我侬了行不行?” 凝烟说这句话时,语气虽说是十足的嗔怪,但是她脸上却写满了“吃瓜” 二字。她俏皮地朝丹荔眨了眨眼,便提着裙裾火速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还顺便把凌霜一旁的仙侍全部支使去了别处。

      见众人隐没在交错的树枝间,凌霜轻轻拢起丹荔的一只手,温柔仔细地询问着:“荔儿恢复得可好?”丹荔倏而浑身一僵,硬是动也动不了一下,便由着凌霜握着她的手:“已......已无大碍,劳烦太子挂心了。”

      凌霜噗嗤笑出了声,伸手刮了刮丹荔的鼻尖:“还真如凝烟所说的,落水后失忆了?怎如此生疏地唤我了?”他的目光仍是灼灼射向丹荔,后者只害羞地向下撇着眼睛;“那我原先是......如何称呼太子殿下的?”“自是唤我霜哥哥。当然,下月完婚之后,你就得唤我夫君了。”“啊?这这这......”丹荔杏眼微瞪,脸已然红得如同她身着的红色棉袍——她脑内因为信息过载又一次抽抽痛了起来,眼前更是跑马灯似的闪过从小次之山到璇花殿这一路上的琳琅美景,只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连连后退......

      只听见“噗通”一声,一道鲜红的身影狼狈地跌进了一旁树木掩映的雅致浅池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之中,丹荔感觉有一束阳光柔柔照在她的脸上。她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等下睁开眼睛,我应该还是在小次之山上自己的寝殿内才对。至于刚才......大抵是一场梦罢了。定是我心里过分记挂着凌霜,竟产生了这般诡谲的非分之想。” 终于,她攒足了劲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确然是和自己的寝殿一般雅致,但家具上精雕细琢的岁寒三友、厚重古朴的绸幕和精致美观的摆件,无不生生提醒着她——她在凌霜的寝殿里,以及,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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