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轩辕冥歌

64、天平两端，孰重孰轻

　　柳无痕来到里间，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仍然被满床奔流蔓延到地下的血液吓了一跳，枕头上那颗小脑袋无力地仰着，漆黑的头发衬的她的脸颊更加惨白。
　　他低低地叹看一口气，难道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秦世仇的？
　　他掂起梨花飞雪的针，屏退所有的宫女，以美到无懈可击的手法在紫萱身上施针。

　　三天后，无忧草堂，紫萱仍然处在昏迷中，秦世仇衣不解带地守着她，他们的儿子被柳无痕带走，他说要去水月涧，也就是他出师的地方去救治这个孩子。
　　秦世仇拉起紫萱苍白的手，温柔地说，“紫萱，你真厉害，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呢，无痕已经去找救治他的方法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得赶快醒过来，要不然可就赶不上给儿子取名字了。也许等无痕回来，我们的孩子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处于昏迷中的她，安静的像是瓷娃娃，他倒是宁愿她起来骂自己一顿，宁愿她醒来后对他横眉竖眼，也不要她这样安静地躺在这里。
　　紫萱处于昏睡中，可是噩梦仍然不肯放过她。小时候，母亲冰冷尸体，还有那些恶心的老鼠，新婚时，秦世仇残酷的表情，痛不欲生的占有，被逼堕胎的时候，满床的鲜血，还有痛彻心扉的折磨，听竹林中，群狼嗜血凶残的眼神，叶素雨支离破碎的身体。
　　她似乎还看到了，筱禾端着茶盏走出落雨斋，不小心撞到了顾雪媛，顾雪媛脸上露出凶狠的光芒，把筱禾拖进落雨斋，一杖一杖落在她身上，打的血肉飞溅，那些残忍的人都在笑，可是筱禾却在哭，她悲伤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嘶哑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和驸马在一起，只有这样，紫萱姐你才会幸福。”
　　紫萱紧咬着嘴唇，却无力上前阻止，看着顾雪媛狰狞的脸颊，她狠狠地说，顾雪媛，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秦世仇看着紫萱紧皱的双眸，紧绷的身体，不禁紧张地抚慰着她，“你怎么了，别怕，紫萱，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紫萱眼角颤抖地滑下一颗泪水，流进她的黑发中隐没。
　　秦世仇顾不得许多，俯身躺在紫萱旁边，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束缚在怀中，她太瘦了，瘦的让他觉得被她的骨头硌得生疼。他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磨挲着，柔声道，“没事，别怕紫萱，没事，有我呢，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扛。”
　　“殇哥哥。”昏迷中的紫萱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秦世仇全身一抖，殇哥哥，自己多少年没听到她这样叫自己了？心头萦绕着淡淡的哀愁，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着她，紫萱，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我们呢？他还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
　　处在半昏迷状态的紫萱只感觉自己找到了一处可以依靠的港湾，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乞求更多的温暖，可惜他的怀抱却是冰冷的。
　　“小时候，你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长大了，还是这样。”秦世仇抚着紫萱的长发，满眼都是怀念的波光，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跟在我身后，像影子一样的追随着，让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的笑脸。我喜欢你默默地关心我，默默为我流泪的样子，我故意惹你生气，是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我爱你，爱你的人，也爱你的心。原谅我没有第一眼认出你，原谅我那样残忍的对你。若是，你能陪我度过我在民间的十几年，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有多苦了。”
　　紫萱在昏睡中仍然断断续续地听着，双手不肯放开秦世仇的衣襟，似乎一放开，自己就会失去所有屏障，堕入永远的黑暗。
　　“我爱你，紫萱，我真的爱你，我不求你能像我爱你这样爱我，我只求，你好好的活着。”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悲伤，“爱我也罢，恨我也好，紫萱，我不要你离开我，你可以爱我，也可以恨我，但是，千万不要对我漫不经心……”
　　“我知道，我做了太对伤你心的事情，可是，你给我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不行吗？我不会解释，我也解释不清。紫萱，多可笑啊，你的每一道伤，在我心中，都会十倍百倍的痛，可是，你的伤，却都是我给的。”
　　秦世仇抱着紫萱，说了一晚上的话，她的眼角，不知是什么缘故，一直不停地滑落着眼泪。

　　紫萱昏迷的第四天早晨，秦世仇从沉睡中醒来，却发现枕边空空如也，他立刻惊慌地起身，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向浅眠且警惕性极高的他竟然睡得这么沉，连紫萱起来了都不知道！
　　她去哪里了？她去哪里了？她会不会永远离开自己再也不回来？
　　他连忙踏上绣龙长靴，顾不得整理一下形象就冲了出去。
　　他出了门才想起来，自己该去哪里？她会回落雨斋吗？他想了想，便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紫萱正蹲在院子里整理残败的花草，顾雪媛糟蹋了所有的萱草花，让她怎么能不心疼。
　　醒来发现自己在秦世仇怀中，他那张俊美的脸颊充满了脆弱，可惜，此刻的她，已经心冷如冰。叶素雨的死，筱禾的死，已经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心里的伤痛，再也无法抚平。醒来发现自己的小腹变得平平的，想必孩子已经出生，可是，她却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孩子身在何方……
　　罢了，这些，她都可以不去想，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让秦世仇放自己离开……
　　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孩子，既然他们已经带走了，还会还给自己吗？
　　孩子，对不起，娘连一面都没见到你，孩子，你会恨娘吗？其实，娘也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这么柔弱。娘的一生，注定要像紫萱花一样，开一日便会凋谢吗？可是，娘还能等到花开的一天么……
　　“快起来，你身子不好。”秦世仇站在了紫萱身前，高大的身躯为她遮挡了一片艳阳。
　　紫萱低着头，仍然摆弄着手里的小花锄，连看都不看秦世仇一眼。
　　秦世仇低叹了一声，原来，昨天那一声殇哥哥，毕竟是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叫出来的。她并没有释怀心中的仇恨。他默默地拿起一旁的铲子，帮她整理凌乱凄惨的残枝败叶。真的很难得，这是秦世仇第一次干这些低三下四的活。
　　紫萱也不说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忙着手中的活计，对敌人彻底的无视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最终，还是秦世仇忍不住先说了一句，“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只要我可以做到，一定竭尽全力。”
　　紫萱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仰起头，看着秦世仇似乎很真挚的面颊，眼里闪烁着一丝名为杀机的光芒，“我要顾雪媛偿命！”
　　秦世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紫萱，冷酷的嘴角扬起森冷的弧度，明亮的眼神折射着凌厉的杀机，这还是他所认识的紫萱吗？他怔了怔，随即明白，一定是物极必反……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些天……”
　　“住口！”紫萱迅速站直了身体，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知道你不会得罪你的王后的国家！一个跟错了主人的卑贱丫头，怎么能劳城主费心呢？怎么值得王后偿命呢！”
　　秦世仇被她冷漠入骨的声音激的心中一疼，他无奈地说，“不是这样，你相信我，最多一个月，我一定……”
　　“我不会再相信你！”紫萱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甩掉手上的泥巴，头也不回地向屋里走。
　　“等一下，紫萱，你，你还要别的吗？”秦世仇追了几步，焦急地追问，“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保证……”
　　紫萱再次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要一个家。”虽然她竭力地在掩饰，但是颤抖的双肩仍然泄露了她悲哀的心绪。
　　秦世仇皱眉，紫萱那样脆弱的背影，比一张纸还要单薄，可是她却是，那样的坚定，她用一种冰冷的几乎听不出悲伤的话语，告诉他，她要一个家。
　　“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他不明白，难道这个王宫，这个落雨斋，都不是她的家？
　　紫萱的双眼，不自禁地漫上水汽，她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心神后，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这里，是你的王宫，你和顾雪媛的王宫！”她狠狠咬着“你和顾雪媛的”这几个字。
　　他空许她秦殇之妻的名号，却早已经迎娶了别人为妻，让她的梦还未开始，便已经到了终结。他将她的希望，扼杀在了开端。
　　她发出一声如同鬼泣的冷笑，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屋子里。
　　家，这是多么温暖的字眼，这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复杂的幸福……
　　“紫萱……”秦世仇望着她绝情的背影，懊恼地扯了扯头发，上天为什么不多给他点时间，为什么！

　　已是深夜，皓月当空，照的大地一片刺眼的雪白，秦世仇斜卧在屋顶，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长长地出了口气。
　　白日里，紫萱那充满了恨意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森冷的说，她要顾雪媛偿命。
　　他看透了，原来，紫萱和他们，其实是一类人。能容忍别人加诸在身上的一切痛苦，却忍受不了别人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就算是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
　　是他的错啊，他不该把温柔似水的紫萱逼成那样。或者，他本就不该傻傻地接受这桩婚姻。
　　他就该放手一搏，用自己的全部去拼一个无上的地位。他说过，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可是，他真的，做不到，自私地赌上所有兄弟的命。
　　还有，她那单薄却坚毅的背影，她说，她要一个家，难道，这里真的不是她的家吗？他明明，已经努力地在关心她，努力的在弥补他，到底，差在哪里？

　　“嫌命长了，还喝。”柳无痕伸手夺过秦世仇的酒坛，长衫一掀，自在地坐在屋顶。
　　“你回来了啊，我儿子还好吗？”秦世仇的语气十分懒散，但是多少能听出些关心。
　　“还可以，现在睡得正好呢。”柳无痕不紧不慢的回答。
　　“无痕，你说，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呢？”秦世仇失神地看着月亮，那明净的样子，就好像她的脸庞，让人安心，让人着迷
　　“因为你傻，你痴！”柳无痕不留情面地说道。
　　“那你说，为什么她再也不看我一眼了……”想起紫萱冷漠的吓人的表情，他的心，就在微微的抽痛。
　　“她心中已无你！”柳无痕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就是要用这样冰冷的语气来惊醒秦世仇。
　　“这样啊。”秦世仇把双手放到脑后当枕头枕着，胸口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起伏不定。
　　看着秦世仇充满凄凉的眼神，柳无痕轻叹了一声，“我们的命，都是你的。就算你要让行动提前，我们也会听你的。只不过，准备的时间太少，我怕……”他知道，秦世仇心中的复杂与懊恼，若不是他们的计划尚未成功，秦世仇也就不必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再等等吧，我不想拿你们的生命开玩笑。”秦世仇沉重地叹了口气，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关系到所有人生死的天平，一端是心爱女人的心愿，一端，是自己精心准备了三年的计划，和好兄弟们的命，孰轻孰重……
　　“嗯。”柳无痕点点头。三年筹划，只争一朝，或成或败，只在瞬间，而这个掌管大局的人，正在为情所困。这是危险而错误的，难得的是，他竟然仍旧认得清形式。
　　洁白的身影凌空翻卷，落在两个人旁边，伸手夺过柳无痕手中的酒坛灌了一大口。
　　“你们俩躲在这里喝酒，就丢我一个人晒月亮。”
　　秦世仇看到易远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从前，他只在易远兮面前才能做真实的自己，才能露出真挚的笑容，现在，仍然是这样。
　　“不知道一个月后，我们还能不能这样看月亮。”易远兮把酒坛递给秦世仇，却被柳无痕先一步抢走。原本和平的计划，因为秦世仇的感情问题，不得不铤而走险，虽然他们有信心可以成功，但是，世事难料不是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有一个最好的领导人。”柳无痕喝了一口酒，随手递给易远兮，无论如何也不让秦世仇碰那个酒坛。
　　“我值得你们这么信任吗？”秦世仇苦笑了一下，被别人信任，既是无上的幸运，也是沉重的负担。
　　“值得，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坚信我没跟错人。”易远兮露出浅浅的笑容，眼里透着发自心底的信任，伸出拳头放在三个人中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三个男人的拳头放在一起，齐声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这是他们，最崇高的誓言。

　　从屋顶上下来的秦世仇还是得回到自己的寝宫，一股浓郁而甜腻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秦世仇皱皱眉，伸手向怀中摸去，顿时吃了一惊，解药没了……
　　该死的柳无痕！秦世仇咒骂了一声，急匆匆地转身逃似地出了寝宫。
　　看着秦世仇离开的背影，顾雪媛阴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愤然地跺了跺脚，秦世仇，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了父亲所说的，把血夕城彻底变成北祁的附属国，她什么都愿意做。

　　当初，为了方便折磨紫萱，落雨斋和殇离苑，只隔了一个听竹林。
　　紫萱孤独地坐在花架下，伸手抚摸着自己空空的小腹，女人作为母亲的本能让她无比思念自己的孩子，这种相思不能相见的痛苦时刻煎熬着她……
　　她感觉口干舌燥，可是她却喝不下一口水。或清凉或温热的水，一到胃中，就会化为噬骨的毒药，让她的胃，比烟熏火燎还难受，让她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把胃液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她知道，这是自己在潜意识里惩罚自己。如果不是她要喝水，筱禾不会回落雨斋，就不会见到顾雪媛，更不会被活活打死，都是怪她！
　　不知道，这个心病，会跟着自己多久……
　　她缓缓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出去逛一逛吧，免得总是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