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弓又茵

4、第 4 章

　　等血都凝固住了，许笠把沾满血点子的纸巾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不意外康契的这一番举动，丝毫不意外。
　　她俩认识很多年了，也称得上半个发小，没有人比许笠更清楚康契的性子。
　　康契在她那一大群朋友之中有个外号，叫刀姐。
　　这名儿来的不假，刀姐她…………康契她就是如此风风火火，性格直爽，做事直率，想什么做什么，脾气也臭，因此架也没少打。
　　康契的人生真理概括为一句话就是：你再吵，老子就把你嘴撕烂。
　　就是这么直爽。
　　许笠和康契能认识，其实是一件有点儿突然但又怪正常的事情。
　　她和康契都住老街，同一个大院子里。
　　那时她俩才7岁。
　　许笠结束学校的文艺汇演，提着小布袋，穿着白蓬蓬的裙子回了家，坝子里几个跟她同年龄的小男孩儿围着圈蹲在地上玩卡片儿。
　　许笠路过他们身边，准备往楼道走。
　　他们看到许笠的蓬蓬裙，像恶鬼附身了一样，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穿得真夸张，这个你也敢穿出门吗。”
　　“丑。”
　　“就是，我妈妈都不穿这种裙子，老土。”
　　“脸化得像妖怪，还是深山里的老妖怪。”
　　“腿好短，你还是别穿这种裙子了。”
　　其中一个伸出手想要掀许笠的裙子，手还没挨到裙边边，康契快步从后面冲出来给了他一脚。
　　“你爹没教过你不能掀别人的裙子吗，小秃头。”康契不满地看着他。
　　小秃头着急地辩解：“我哪里有掀她裙子！我只是想看看！”
　　康契特受不了这种叽叽喳喳的声音，皱了皱眉，“你再吼，我就把你裤子脱了，扔树上去。”
　　小秃头不说话了，十分委屈地盯着康契。
　　康契移开眼睛当没看到，牵起许笠蓬蓬裙上的丝带，问她：“你住哪一栋？”
　　许笠指了指右边，“这儿。”
　　“嗯。”康契点头。
　　然后她就把许笠送回了家，还夸了许笠：“你的裙子很好看。”
　　再然后，康契经常串门来找许笠玩，她们讨论着许多在她们眼里看来奇怪的事。
　　康契不懂为什么狼执着于把羊煮熟再吃，许笠不懂主角变身的时候反派为什么不偷袭。
　　挤在一起的小小身躯谈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
　　康契不懂她喜欢奥特曼和武打片为什么会被说不像个女孩儿，许笠不懂她喜欢买课外书为什么会被说装模作样，书呆子。
　　直到现在也没懂。
　　小孩儿的心总是充满着热忱，处在天马行空年龄的她们对一切都好奇，发生在身边的一切都新鲜。
　　她们会一起去山上的小溪里捉蝌蚪，一起去山顶放风筝，一起从山上对着空旷无人的地方大喊：“嘿！！！！”，看起来挺傻，喊完也确实笑了，不过她们依旧乐此不疲；康契还会爬到枇杷树上给许笠摘枇杷吃，虽然酸得牙都要掉了，但还是含泪吃掉了自己的“劳动成果”；许笠会给康契读《绿山墙的安妮》，尽管康契每次都会听睡着，但许笠还是锲而不舍得地读给她听。
　　《绿山墙的安妮》这本被许笠翻得旧旧的书籍如今存放在康契的床头的柜子里。
　　康契开口向许笠要的，她说难得有一本课外书能被她看完，她得珍藏起来，许笠也很大方地送给了她。
　　在路边捡到小鸟会自觉地充当起妈妈和妈妈的角色，为什么不是妈妈爸爸嘛……因为康契说“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儿，自然都是妈妈了”，许笠觉得挺有道理的，同意了。
　　一起照顾小鸟，给它做窝喂食喂水，幸好小鸟是健康的，等它吃饱喝足歇息了一两天，许笠和康契替它寻亲，把它送回了大鸟身边。
　　随着年龄增长，上山下溪爬树这种事儿她们干得少了许多。
　　慢慢地，也飞快地，童年翻过了最后一页。
　　初中开始许笠和康契忙碌了起来，属许她们各自的时间也一压再压，所剩无几。
　　在高中之前，康契跟许笠一直都在不同的学校，升上初中了，也不能像小学那样成天绑在一起。
　　有段时间许笠瘦了，抽条了，康契看着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边数落她一边给她加餐，水果炒饭炒粉麻辣烫，各种宵夜换着花样儿给她买。
　　许笠也没有异议，她投喂，她吃就是了。
　　她溜出家门，和康契在楼下花坛的白瓷砖上坐着，用着一双筷子吃着同一碗麻辣烫。
　　许笠其实不是吃得少或者不吃，她就是不咋长肉，刚巧又赶上长身高，所以显得瘦。
　　在康契日复一日带她跑步，给她带补品的功劳下，许笠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大腿和手臂都结实了，看起来不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了。
　　康契功不可没。

　　虽说见面没那么频繁了，也不会特别清楚对方的一举一动，但风言风语飘入耳朵，有关康契的所有，许笠都知道。
　　康契不愿意讲的事，许笠总会从别人的口中听说。
　　初三那年，康契因为打架，被停课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跟许笠联系，只是偶尔几次深夜发消息让许笠溜出来陪她。
　　只坐着，也不说话。
　　许笠看着康契肿得老高的额头和结着血痂的嘴，没能问出口。
　　过了好几天，康契才跟许笠讲了这件事。
　　了解之后，许笠觉得康契非常冤，冤到太姥爷家去了。
　　这事儿吧，是康契班里的一个女生被几个男生几个女生堵在教室里，美其名曰“教训教训”，那群人往女生脸上甩巴掌的时候康契才反应过来，也出手帮了忙。
　　那群人挺狠的，又是矿泉水瓶又是板凳，抄着一个算一个，全往女生身上砸，康契光护着也不行啊，只能反手还击。
　　有路过的同学听到教室里乒呤乓啷的声音，跑去办公室说明了情况，教导主任来拉的架，康契说教导主任嘴都气歪了，可见生了多大的气，这事儿最后连校长都知道了，所有参与和动手的人都被停课处理，包括那个被欺负的女生。
　　康契特别纳闷，特别想不通，她说那个女生没还手也没打人，什么都没干，最后还得一起被停课。
　　纳闷得两天没说一句话，一直在糟心。
　　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整个老街都知道康契在学校打架斗殴，还被停课处罚了。
　　因为康契性格直，做事不怎么委婉，说话不怎么好听，平时就得罪了一大帮子人，在邻居眼里本就是不好的代名词，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一出，康契直接被钉死了。
　　“康契啊？哎，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教的，教成那样。”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打架，尽学一些地痞流氓的东西。”
　　“我家那个要是像康契那样，我拿根藤条绑树上打。”
　　“这姑娘以后怎么找得到夫家呦。”
　　诸如此类的话层出不穷。
　　家里管得严厉的小孩儿都被规定不许跟康契来往。
　　甚至只要有谁家孩子犯错，不听话，邻里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都会说“跟康契学的”。
　　许笠觉得这些人挺有意思，不去了解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在别人添油加醋的时候再添把火。
　　不过她看康契对这些话没什么反应，也就没多说。
　　初中结束，迎来了半只脚踏入成年的高中，许笠和康契被命运之神眷顾，来到了同一个学校分到了同一个班。

　　“你家中午煮的什么？”康契看着她把纸巾扔掉。
　　“不知道，我妈最近有点儿上火，应该是炖的汤吧。”许笠回忆了一下，“我看她最近买的都是山药枸杞这些。”
　　康契笑了笑，“看你把阿姨气得。”
　　“天干物燥，是个人都得上火。”许笠往前走着。
　　康契沉默了一秒，跟上她的脚步，“我就没有。”
　　许笠话语一顿，“我也没有。”
　　“那我们不是人咯？”
　　“我是，你是不是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的身份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实话告诉你，我们的目的就是占领地球。”
　　许笠一脸冷漠，但还是配合，“我好害怕。”
　　“不怕，不吃你。”
　　“谢大侠不吃之恩。”
　　老街离二中不远，十来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两人拐进一条小路，不到半分钟，到家了。
　　康契打了个哈欠，朝着墙上写着大大的红色“3”的楼道走去，“拜拜。”
　　“拜。”许笠对她的背影说。

　　康契掏出钥匙，打开门。
　　康女士已经在沙发上午休了，听到开门声支起脑袋看了一眼，“饭在锅里，我十一点回来才炒的，这会儿应该还没冷，你赶紧吃。”
　　“嗯。”康契换好鞋，走进厨房。
　　“今天咋捱了这么久才回来？”康女士问。
　　“睡过头了。”
　　“我不信。”
　　“被外星人绑架了。”
　　“我不信。”
　　康契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她，半晌才说：“打架去了。”
　　康女士气儿都没喘一口，立马教育：“你别成天干那损人不利己的名堂，你都多大了，该懂点儿事了。”
　　“哦。”康契盛了一大碗饭，端着碗走出来，“你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康女士想了想，“我吃屎，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吃?”
　　“你好恶心。”
　　“我还以为我干啥，你也跟着干啥。”
　　康契拉开椅子坐下，“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做这些。”
　　“不管因为谁，都别做。”康女士说，“听到没？”
　　康契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听不见。”
　　看她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不进，只进茄子的样子，康女士翻身起来，走到她旁边伸手揪住她的耳朵用力往上提，“听见没。”
　　大女子能屈能伸，康契当务之急就是拯救自己的耳朵，“……听见了。”
　　听见了又不代表得听进去。
　　也不代表要照做。
　　“真是一点儿不听话。”康女士又噔噔噔地跑到沙发上躺着。
　　“谢谢夸奖。”
　　“没夸你。”
　　康契一口菜一口饭地吃着，康女士一句教导一句辛酸泪地说着。
　　絮叨絮叨，给自己说睡着了。
　　康契把碗筷放进厨房，洗干净碗后用菜罩子盖好桌上的菜，进卧室拿了条毯子给康女士搭在身上，又仔仔细细掖好毯子角。
　　看了眼时间，还能睡一会儿，康契打开小太阳，也躺在沙发上准备午睡。
　　是不是忘了什么?
　　总感觉……有事没做。
　　康契左瞅右瞅想了半天，突然瞥到自己的手，喔，没涂药。
　　她起身从电视柜里翻出之前买的药膏，糊弄性地涂涂涂，揉揉揉，完事儿。
　　她又躺回沙发，窝着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叫她。
　　康契努力睁开眼，意识模糊地看了下周围，没人叫她，估计是幻听，又看了下手机，许笠正巧打来电话。
　　康契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喂。”
　　“走了。”许笠说。
　　“马上。”康契瞄了眼熟睡的康女士，把小太阳拿远了些，对着她，起身喝了口水就出了门。
　　康契从楼里出来就看到许笠正站在外面等她。
　　“好困，没睡醒。”康契说。
　　许笠眼皮沉，声音无力，“我也是。”
　　康契把手架在许笠的肩上，以防一个没注意走着走着绊倒了，她真的困得快要一头栽地上了。
　　上学路上，马路两旁都是学生，气氛一派的紧绷绷，每个人都揣了十吨重的怨气在身上。
　　话少，动作僵硬，脚步机械地朝学校走去。

　　康契屁股刚挨上椅子，从背后伸出来了一只手。
　　她看了眼伸到面前的手，顺着手往上看。
　　“谢谢你，上午帮我说话。”丁岁说。
　　康契语气很淡，“不算帮你说话。”
　　“那也谢谢你。”丁岁把饼干塞进她手里。
　　康契没拒绝，顺手放到了桌柜里。
　　丁岁看她收下了，转身走了。
　　“好漂亮。”许笠说。
　　康契不明所以，“什么？”
　　许笠支着下巴，朝那边看了一眼，“那个女生。”
　　“是你见的人少了。”
　　“你就见过了？”
　　“没有。”
　　许笠无语，“那你跟我争什么”
　　康契冲她笑笑，“就单纯想跟你争。”
　　许笠懒得跟她玩这种你压我一头我回你一句的无聊游戏，翻开书看了起来。
　　康契把头枕在胳膊上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