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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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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餐,周述牵着周臣出门,小孩去上学,他去上班。
经历过全家几近灭门的惨案,周述便对家人的安全异常谨慎,雇佣二十四小时保镖随行,家中日夜有佣人巡查,空闲时除应酬外不常外出,与太太泡在家中探索彼此身体,小孩也大都由他亲自接送。
若有人觉得他这样的行为实在过于神经紧张,稍打听周述身世,目光便会由迟疑转为同情。
与出生起就依照商业路线培养的弟弟不同,外界多传非婚生子出身的周述为避媒体口嫌,没有依照父亲意愿就读金融学位在家族企业中谋职,而是念了解剖学。婚后与太太赴美深造,如今已是JOHNS HOPKINS优秀毕业生,在州立联邦警司旁的法医研究所任职。时常会有大学盛邀他回校同学生研讨。
周述博士毕业那年还曾代表全系发表毕业赠言,陈罪难得盛装出席,手捧粉红玫瑰,穿着洁白西装坐在第一排座位上,闪光灯下与周述挨得很近,他抬起头,能看到周述鬓角因闷沉空气淌下的一滴汗珠。
讲台上的周述从容自信,风趣幽默,举手投足间甚至让陈罪想到他早已变成23块、曾叱咤医药界的父亲。
周述开口便感谢他的父亲:“没有他的亲身教诲我不会如此成功。”
陈罪努起嘴在台下频频点头,十分认同。
其次周述感谢他的继母:“我虽非她亲生,她却待我不薄,养我育我看顾我长大。”
但她死得最为可怖,被凶手片得不成人样,切出204块骨头。
陈罪与身旁坐着的周述的导师一同感动抹泪。
随后,周述提到小他一岁的同父兄弟:“我的弟弟即便偶有顽劣,但仍旧敬重我这个兄长,我还记得儿时父亲送我们的杜宾犬,弟弟跟在我身后,狗跟在弟弟身后,我们仨总一起玩闹。”
陈罪眯了眯眼睛,模糊地想起事发时三流期刊的吸睛大字报道:高压锅惊现人鞭汤,豪门阔少面皮被狗啃光,阿sir现场惊呼:好大diao!
最后周述往台下看一眼,和陈罪对上视线,眼角闪烁泪光:“我最要感谢我的妻子。”
陈罪连连摇头,对他打起手势:不用谢!不用谢!不用谢!
一遍不够认真,两遍不够正经,陈罪连做三遍,快得甚至出现残影。
周述眼含热泪,对着台下观众苦笑耸肩:“我如何能不深爱他呢?永远谦虚,不求回报,默默给我他最深沉的爱。”
周述讲完,全场齐鸣,大喊让他们亲一个!亲一个!陈罪的耳膜都要被震飞。
陈罪不得不低着脸走到台上,惴惴不安地攀住周述手臂,看他见到早晨他自己亲自从花园采的玫瑰热泪盈眶:“你还为我采了玫瑰,谢谢。”
他有些哽咽,俯身亲吻陈罪额头:“谢谢你,老婆。”
说完关掉话筒,又凑在陈罪耳边讲几句悄悄话。
第一句,老婆你要乖乖的,这里人太多,我怕你跑丢。
第二句,不过跑丢也没关系,你走到哪里去,老公都能找到你。
第三句,然后锯掉你的腿,让你成为无脚鸟,日夜躺在床上只能给我艹。
陈罪的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发后,露出很少块苍白的皮肤,舞台上打着十分明亮的白炽灯,因此台下绝大多数观众也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朵头发在台上因害羞而微微颤抖。
周述的毕业感言讲得别开生面,下台后陈罪跟在他身边,听到过来同他握手的导师特意学习了中文,蹩脚地发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进菜鸡ji(陈罪后来琢磨很久,才明白过来他是要讲精彩至极),恭喜你毕业,愿你往后前程远大,得偿所愿,Jeff。”
看,把一个外国人活生生逼得讲起中文了。
周述此人,实在法力高深,恐怕到了真相公之于众的那天,绝大多数人也只会质疑事实,帮助周述开脱。
周述身上有迷惑世人的魅力,陈罪笑而不语。
张妈走过来,把一张粉紫色请柬放在陈罪面前。
陈罪支着手臂撑起脸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晒太阳,要睡过去,愣了下,看张妈一眼,在脑袋旁打了个问号:这是什么?
张妈答道:“社区里的太太们给您发了下午茶邀请。”
这类社区聚会陈罪其实去过几次,但对打着主妇下午茶名头,实则暗暗攀比丈夫的聚会没有好印象,伸手把它推远,摇头:我不去。
张妈却还站在他身旁,陈罪仰头不解地看她。
张妈见他坚持,只好说了实话:“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刚搬来这里,您没有朋友,与人多结交是好事,免得天冷,在家憋出病来。”
他们先前一直住在偏远一些的郊区庄园,周臣现在大一点有了玩伴的需求,前不久便举家搬进周述购置的社区洋房。
她搬出周述,陈罪便没有办法,幽幽叹了口气,乖乖走上楼去换衣服。
说是只邀请主妇一人前往赴宴,但陈罪一个哑巴自然不可能同他们讲话,张妈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敲门进去。
有人问起张妈便讲她是帮太太翻译,但周述的心思陈罪再明白不过,张妈不过是被派来监视他是否真的乖乖听话。
社区太太们的下午茶聚会每月轮流一次,在不同人家中举办。
今日邀请陈罪来的是一位华裔omega主妇,她丈夫是州里有名的金牌律师,人脉很广,在周述搬来第一天便打听到他显赫身家,特意叮嘱妻子与周述的妻子增加联络。
陈罪进门时被她热情款待,她已定居在此二十余年,为表亲切还是坚持对陈罪讲中文:“哎呀周太太,之前的聚会有事我,哎呀没能参加,第一次这是和你见面。”
她说的有些艰难。
陈罪回头看张妈,做了个手势:想回家。
张妈面不改色,对赵太太说:“太太跟您问好,夸您长得漂亮。”
陈罪把脸转回来,朝赵太太腼腆地笑起来。
赵太太又说:“谢谢谢谢,哎呀,周太太长得……呃……也不差,哎呀哎呀。”
赵太太说了很多个“哎呀”,陈罪心想她可能太久不讲中文,误把“哎呀”当作逗号。
在门前寒暄几句,赵太太已经和陈罪变得熟稔,挽住他手臂,又“哎呀”一声:“周太太你身上好冷。”
她把陈罪冰冷细瘦的手握到手里,发现陈罪的手比她大很多,线条修长骨节分明,同寻常omega绵软的手截然不同,愣了愣,握久了点。
赵太太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水味,胸脯贴他很近,虽然在外人眼里陈罪是个再纯正不过的omega,但真相始终大相背离,陈罪觉得与她的亲密距离不大合适,脸颊微微红,推开赵太太的手。
张妈在一旁适时补充:“太太身体不好,常年手脚冰凉,是正常的,您不必担心。”
陈罪跟着点了点头,赵太太只好说知道了,叮嘱他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下午茶聚会开在赵太太家的玻璃暖房里,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omega在里面。
其中有几个在先前的聚会里已经见过陈罪,纷纷笑了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陈罪又做了手势,手指在眼角拧了拧,回头看张妈:想回家,哭。
张妈站在他身旁翻译:“太太跟各位说上午好。”
她翻译得还不如周述,陈罪气得快要跳脚。
陈罪是太太团们邀请的最后一个人,等他坐下人就齐了。
他们分了各自烹饪的茶点,模样精巧、气味甜蜜。omega大多嗜甜,陈罪却不大热爱,张开很大的嘴,实际吃了很小一口,在嘴巴里嚼空气玩。
赵太太见陈罪一个人鼓着脸颊玩空气,想到他天生的哑疾与丈夫可怜的身世,手放在陈罪手臂上,柳眉皱得很深,关切看他:“哎呀,周太太周先生都是苦命人哎呀……”
陈罪想了想他们住着市值过亿的洋房,周述开着价值百万的豪车,佣人保镖无数,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陈罪命苦,不知道赵太太如何就慧眼识金看出他命苦。
陈罪撇撇嘴,无声去握她的手。
赵太太见他有了共鸣,继续哎呀下去:“我窥探隐私要先请周太太见谅,前不久听丈夫讲周先生在故国的亲人一夜惨遭灭门……你才陪同周先生远离伤心地……哎呀……”
她竟掉下几滴眼泪,对陈罪摇头:“你们夫妻命太苦哎呀……”
陈罪这下真的确定她把“哎呀”当做逗号,他去找张妈求助,碰碰脸颊,又碰嘴巴,拇指向脑后一指:我之前就说要回家!
张妈走过来,递给赵太太面巾:“赵太太您心善,太太说您是好人,莫要为他伤了身体,如今他与周先生家庭和睦,一切都好,劳您挂心了。”
陈罪不知道他简短的动作如何被张妈翻译出这么长的话,他无奈地叹气,象征性拍了拍赵太太小臂安抚她。
赵太太哭完自称失态,要去补妆。
陈罪撑着脸颊看她走远的背影,发起呆来。
一个住他们不远洋房里的omega嘟嘟嘴巴,苦恼求助:“我老公最近爱上雪茄,又是巴西又是古巴,简直要把世界地图搬回家,我正想办法让他戒烟。”
几个omega一脸深有同感,挨个讲起来丈夫的“不良”且烧钱嗜好,有的讲丈夫最近同州长议员打了一次高尔夫,便爱上这项运动,大量采购贵价球杆;有的又说丈夫迷上古董老爷车,家里的法拉利和保时捷都不入眼,统统封进车库。
说什么的都有,眼见要挨到自己,陈罪托腮绞尽脑汁想周述有何不良嗜好。
他与周述相识五年,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起,周述从不酗酒、抽烟、滥用药物,他甚至连与人社交都少有重复玩乐,几乎杜绝一切致瘾的根源。
若问陈罪周述喜好什么,他一时半会儿倒真的难以说出个一二三来。
如今人人都知晓,周述的三位至亲被一夜残忍分尸,却无人明白周述拖家带口远渡重洋的真正缘由。
第一次听到周述的名字是陈罪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周述也不大,嘉华制药公司老总周崇峰将大儿子一岁的私生子认回家的消息震惊全国,周述被狗仔拍到清晰的面孔被放大镜放很大,接连很多天印刷在日报头版上。
那时陈罪大字不认几个,趴在报刊亭读小人书,只记得图片上,周述脸颊稚嫩,阴郁,没有神采,被继母牵在手中,手臂被扯很高。
等陈罪稍大些再听到周述的名字就频繁许多,往往是与他同父兄弟一起出现,豪门多风雨,随着两个继承人接连成年,有关遗产继承权也被媒体众说纷纭。不过永远都是周述弟弟周冉名字在前,周述大多只在只言片语中被提及。
直到陈罪再次清晰记得周述,已经是很多年后,一桩轰动全国的豪门血案。
独占抑制剂鳌头的制药公司老总与妻子小孩被害家中,死无完尸,现场惨状令人惊骇。
案件具体细节并未向公众公开,只是传言尸体具成残块,血水横流渗透地板,参案警员无不惊惧干呕。
面对媒体采访时,警署司长神色惨淡,语气悲痛,直言此案是二十一世纪来警署接手过最为惨烈的灭门案,难以想象凶手究竟与受害人有何滔天大恨,能下手残忍至此。
媒体虽人人标榜“全家灭门”,警员却早已注意到,周家唯一因参加聚会逃过一劫的长子周述。
三具尸体花了警方一周时间才拼凑在一起(除周冉被煲汤的生殖器官无法复原),尸块切割整齐、刀工精细,不像往常泄愤类罪犯冲动作案,往往致使现场一片狼藉。
周家碎尸案第一现场干净整洁,凶手在尸体旁摆放玩偶、融化的甜筒冰淇淋、被掐死的暗绿绣眼鸟的尸体,舌肠不分,碧绿羽翼被尸块漫延开的奶油与血迹浸透。
刑警小组画像出凶手分尸时冷静沉着,精于解剖,甚至享受其中,应当有极端精神问题。
精通解剖学,与死者联系紧密,成为最终财产继承人的周述首当其冲成为警方重点嫌疑对象,甚至案情隐有眉目时,却有一个身材矮小的beta前来警亭自首。
beta自述与白手起家的周崇峰为昔日同窗好友,因赌博欠下周崇峰一千万外债,自觉无法偿还,某日睡醒从自家经营的肉铺提刀联系周崇峰后,受邀入室激情作案,随手抱来路边的野狗饱餐一顿。
至于锅里的人鞭汤beta也不知道为何要煲了,他只说大约是作案后临时起意去找小姐前煲来壮阳。
beta特征确实符合罪犯部分画像,现场血迹中确实找到与beta家中某只雨靴一致的鞋印,冰淇淋上检查出的唾液也与beta完全一致。
在警方的心理测试中,beta确诊患有极其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一切水到渠成又不失恰如其分,恰巧就赶在罪犯自首前,警方刚收到一狗仔声称拍到案发当晚周述离开聚会,返回周宅的录像与照片的来电。
此案牵扯众多,豪门辛密因血案再次提及,国家保密腺体制药项目也被迫中止,民众瞩目、舆论纷纷,报案狗仔也不知所踪,办案警长不得不在罪犯自首一周后草草宣布结案,对外解除周崇峰长子,周述的作案嫌疑。
无独有偶,三月后中央警署失火,虽无人伤亡,但存档多年的证据库在火势中心,被完全烧毁。
事发后,周述还以亡父周崇峰名义捐款百万重建警亭,当时被媒体记者好一通报道,直言:宰相大肚周,百万换来银手链,以此讥讽向来与记者不算对付的警方。
后来的事情老生常谈,周述虽被解除犯罪嫌疑,但每天仍有大批狗仔记者追踪其后,周述不堪其扰,高价变卖股票房产,携带家中仆从包机飞往海岸另一端,此后彻底销声匿迹。
思来想去,除此以外,周述也没有其余爱好。
陈罪想想总不能跟他们讲丈夫戒杀人,已经戒了小十年,现在还在戒。
一来不合适,二来张妈也不肯帮他翻译。
最终下午茶上有关丈夫不良嗜好陈罪也没说出什么。
他咧嘴笑笑,露出洁白的门牙,看上去有些傻。
陈罪回头对张妈动动手指:晚上想吃红烧肉。
张妈又对omega们讲:“太太思来想去没想出先生的不好,实在要说,可能是粘他太紧。”
omega露出羡慕眼神,投向陈罪:“周太太周先生实在是好恩爱。”
陈罪腼腆低下脸去,苍白的脸颊遮得更让人看不清了。
丈夫的不良嗜好被陈罪吞进肚子里,嘴巴也缝住,挂上锁头。
周述是他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