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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纠缠在一起倒煞是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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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怎么如此冥顽不化?”莫期年见任尔始终无法说动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薛和允,不耐地抱臂转向了一边,“事到如今你信或不信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耳朵他们已经把血阵布置好了,启动之后就能把那林子里藏的坏东西一起灭个干净,你再想动村子里的人就是做梦。”
“呵,就凭你们的一面之词?你们又能懂什么?我和这个人的爹认识了五十年!他们父子俩是一样的伪善和恶心!”薛和允低低地冷笑着,“若是他真的不知,为何几十年来把那林子看得如此紧要?当真是为了怕那几人的警示?”
这方任尔见他油盐不进,也不欲多言:“你实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莫期年那一把火毁了你真身的柏根,也不知你从哪里又弄来了一幅躯壳,不过我猜你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吧。族长,此人怎么处置?我和莫兄终究是外人,还得请你发落。”
任尔说着转身招呼莫期年准备离开祠堂,谁知变数突生,薛和允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定身符的禁制,向族长扑了过去,莫期年慌忙出手,却已是来不及,薛和允却在触及族长的一瞬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彼身…你竟然在身上放了…”汩汩的血从薛和允的七窍流出,他如同被抽了骨头一般摊在地上,已是命不久矣,“你还说你无辜…”
彼身是一种顶级的护身神符,近身者即被自己符咒反噬而死,是任尔早些时候放在族长身上的。此时族长看着薛和允如此惨状,也是一时说不出话。
“他被下了一种让人性情变得偏执的蛊。”任尔走近他身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带着些香气的铃铛,在已死去的薛和允的耳边晃上几晃,就有一只狰狞的鲜红色的虫子爬了出来,被任尔一指灭杀,“所有他始终不相信,明明是在身边朝夕相处的人,他也要多疑,所以从来也不和薛玉亲近。”
薛玉很渴望父亲的认可,因此竭尽全力地总想向他表现自己,他却总是看不见。恐怕也是他在林子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才将薛玉引了过去,从而拖延任尔他们启动血阵的时间。
只是终究…任尔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禁林外,缘木村全村的人都紧张地站在一起,这次连族长也到了,李爱湘扶着刚从林中出来的失魂落魄的薛玉,脸上一会是恼怒,一会又是不忍,终究还是不忍心责怪乱跑的丈夫。
旁白树上一个一袭白衣的影子,正是莫期年,他正在郁闷任尔不许他当着众人的面驭空飞行。最后检查了一遍血阵的符行走向后,他向下方的任尔打个手势,任尔微微点头,向前踏出一步,漂亮地掐个咒诀,甩出几张符纸,化作几道流星一般的金光,化入了林中的土地里。不知哪里来的风卷动着他的衣袖和发梢,宛如谪仙。
耀眼的红光登时冲天而起,明明是在白昼,却刺的人眼痛。倘若这时候有人像任尔一般仍然睁着眼,便能看到这血光中,不亚于地狱的图景。
无数狰狞的黑影在扭动着身躯,仿佛业火中起舞的恶鬼。任尔的耳边传来阵阵的刺痛,莫期年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扳着他的肩膀,好像焦急地同他说着什么。
但是他听不见,只看到他细薄的上下两片唇一开一合。
失去意识前,耳畔好像突然一片清明,他听到一阵伴着痛快、爽朗和残忍的笑,和他先前在林中听过的那个人的声音有点像。
再睁开眼的时候,先映出来的是一张熟悉的孩童圆脸。是韩盼。
“任大哥,你终于醒了!”韩盼一张脸骤然间喜笑颜开,任尔记起自己好像是突然间昏倒了,莫期年那家伙呢?
他挣扎着要坐起,却感到手边传来温暖的触感。莫期年正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不知在做什么梦,任尔便不由自主地失笑道:“这懒猫…起来了。”
“你才是懒猫。”莫期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个懒腰,不满地看着他,“你怎么成日晕倒,是不是身子太弱?瞧你瘦的像根豆芽菜。”
“像你那般一身精膘便很好吗?”任尔虽是刚清醒,头还晕着,嘴上也不饶他。
“精膘?我看莫大哥也不算胖啊?”看任尔起来后还有些晃荡,韩盼连忙上前扶着他,却见任尔露出一个贼笑来。
“那是你没见过他原来的样子。”
莫期年做猫时,确实是有些圆润的。他怕任尔再用个什么符咒把他变回本相,骂骂咧咧地圆润离开。
此间事已了了,虽然韩盼告诉任尔大家本想登门感谢,但是任尔却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本也是一场无妄之灾。我还要到蒙宵山去,已经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我怕那草药的生长期也过了。”
韩盼也不好再阻拦,这是韩二婶一定要拉着任尔再在家里吃一顿饭。韩二婶实在是心疼这个瘦弱孩子,于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手艺。微微焯过的山笋,切了丝炖上刚捞的鲜鱼,再加一点酸菜和辣子,隔壁家的幼童都馋得号泣起来。期间,莫期间吃得很是开怀。韩盼倒是脸色红红,到了末尾突然站起身来,不顾自家爹的凶恶眼刀,表示自己想要跟着任尔一起修习,做一个行巫。
任尔却微笑着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实在不适合做行巫。”
韩盼不解。只是略显失望地低下头,任尔叹了口气,轻轻摸着他的脑袋。饭后,他们告别了韩二一家人,便向蒙宵山去了。
“行了,你的妖根在哪,要怎么取?”两人出村后沉默着走了一段,莫期年只不吭气地跟在自己身后,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哎呀,你别回头嘛。”莫期年突然被打断,却气道,“这下便全乱了!”
原来当初莫期年离开时,便是将自己妖根化作了一缕发来,悄悄种在了他头上。任尔时常被这猫奇思妙想弄得哭笑不得。
“你就不怕我突然去做了和尚?”
“好端端地你去做什么和尚?”莫期年见数不出来了,索性直接上手,将任尔发髻打散来,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铺了满背,任尔只得由着他胡闹,莫期年伸手探进他发间,将一缕发握住手心,那缕发果然有些不同,泛着些许金色的光泽,只是他这随手一抓,还混杂着些任尔原本的乌发,纠缠在一起倒煞是好看。
他伸出指甲来,来本想一爪斩断,那缕发却完好无损,只有任尔原本的黑发落了些许下来。他试了几次确都斩不断,气急败坏地一把扯去,痛得任尔一下把他推开。
“做什么?想杀人吗?”任尔感觉自己那一块的头皮都要被他拽下来了,莫期年却急切地又绕到他身后要去寻那缕头发,可他无论怎么尝试,那缕发却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纠缠着任尔不愿离开,甚至钻到了他的衣领里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期年绝望地叫道,他已经试了各种办法,他的妖根都像是认了任尔做干爹一般,怎么都不肯离开。他就差直接连着任尔的脑袋一块取下来了。
任尔已经被他折腾得不行了,龇牙咧嘴地揉着那一块的头皮:“你的妖根,你要去问谁?”
“难不成你身上藏着什么好东西?小鱼干?猫草?”莫期年仍不死心,一双手在任尔身上探来探去,想要看看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
任尔连忙阻止他这和登徒子一般无二的行径,将他双手握住锁在身前,莫期年却委屈无措地要掉下泪来。任尔只得叹一口气放开了他,“你哭什么…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羞。”
“我要知羞干什么?我的妖根不回来了。”莫期年郁闷地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自闭地将头埋在了臂弯。
“妖根取不回来很重要吗?我看你不也好好的。”
“没有妖根,我不仅妖力不如从前,而且…”
“?”
“妖根一直拿不回来,我就要像人一样变老了。”
“那不也挺好的?你现在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还能再活个几十年,也不亏了。”
莫期年抬起头,充满怨念地看他一眼:“你是人,我是妖,怎么会一样?”
任尔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来坐下了,一双手迟疑了一下,还是落在了那个看上去非常失落的脑袋上,像是四年前那样,用他熟悉的力度轻轻摩挲着:“逗你玩的。这不是有我呢,我想办法取下来,把妖根还你。”
“你会什么…还要靠我救你,两次!”莫期年仍然沮丧,但心里也略略感到一丝安慰。
任尔无可奈何的应道:“好好好,年糕大人真是绝世好猫。”
远处夕阳已经落了,夜色开始渐渐漫过山涧,涌将上来,一人一妖行在前往山色深处的路上。
韩二站在田埂上,看着地里的庄稼,明明只一夜的功夫,原本枯瘦的茎秆都变得挺拔起来,远处隔壁地里,李爱湘和薛玉又不知为了什么吵起来,李爱湘在拿水往薛玉的身上泼。他也回忆起了和韩二婶年轻时,好似也是这般。
平常吵吵闹闹,难时彼此相伴,恰是寻常夫妻。
夜色深了,月也匿入云中,一个人影却在此刻来到了前任族长的墓前,他深深地跪伏下去,看上去满是虔诚。这人却正是族长吴源方。
石碑无言,默默承载这所有来自岁月和人的刻蚀,只是无言。
谁也不知道跪拜的人有没有曾到这石碑的背后看过,那一道道显然是带着刻意的,却又不似是人为的刻痕。
像是一只染了满身狠毒的恶鬼,曾在这石碑后疯狂地抓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