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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在几万个云雨翻覆后死去 ...

  •   任尔将木盒子拿在手中摩挲几下,感应不出什么咒力封存在里面,于是缓缓地将它打开了,里面却只有一张画了咒印的符纸,符纸看起来是上了年岁的,上面的咒力早已消散尽了。任尔却在看到咒印的一刹那,整个人愣怔在了原地。
      这个咒印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尽管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他仍然无数次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狭窄的黑屋子,又对上一双无情冷漠的眼睛。那时他还只是一个豆丁大的小孩子。
      任尔是一个弃婴,生下他的人家实在是孩子很多,已经实在无法再从嘴里省下一口饭供他,于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将他放在了一座求子的寺庙前。
      或许会有需要孩子的人将他捡回家去,或者被寺庙里的方丈收养,这也算是他们能为任尔做的最后一点事情,然后任尔就被他骨血相连的人舍弃。他们甚至没有想过本就体弱的他可能挨不到天亮,或是被路过的野狼叼走,就此丢了性命。
      好在,最后他还是被一个妇人捡走了。婴儿漆黑明亮的瞳眸中倒映出一张看不出悲喜的脸,然后他被裹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个夜晚撒着微微的雪,落在干枯的枝叶间,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大地,本是如此安静,却终结了任尔余生的安宁。
      谋仙令,乃三百年前铭诚皇帝在位时,推出的一项妄想追寻长生之道的命令。铭皇建立基业受到身边一位大巫师的竭力辅佐,他因此对此道颇为虔诚。那个时代便成为了巫道大兴盛的时代,修习巫道的人十之五六。铭皇在大巫辅佐下励精图治,一度扭转了先前的颓势,创造出空前的盛世。享有如此功业,他也自然地想去追寻所有皇帝的最终幻想,得道长生,因此选拔了最具能力的巫者,为他探寻永生不老之道,这个组织中的巫者被称为谋仙人。
      但扭转阴阳,妄图掌控生死本就违逆天道,行巫之人如何会不明白这一点,因此这一组织中多为心术不正的邪巫,他们不像正常的行巫一般平妖鬼,息怨愤,而是妄图用巫术操纵人心,抵抗天道自然,到后来铭皇驾崩,后继顺位者忌惮先皇势力,只能徐徐图之,削弱巫道。谋仙令也被废止,但当初此令分散于各地,牵连众多,一直难以根除。
      毕竟你可以杀死一个人,却难以熄灭一种野火般的愿望。
      特别是诸如长生之类每个时代都不会消亡的愿望。只要人的欲念一直没有消失,它就一直存在。
      捡到小小的任尔的妇人,恰是一名谋仙人。那是个眼窝深深,骨相极美的人,纵使年华老去,仍能看出她年轻时是怎样一种绝代芳华。她与一般的谋仙人都有些不同,多数人追求长生,本质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超脱于人世的存在,而她追求的则是不灭本身。
      她甚至可以献上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求得一个不老不灭的永恒。她给自己灌下各种各样的草药,将各种毒素注入自己的身体,可惜这些东西带给她的除了日渐癫狂的大脑和衰弱的身体外什么都没有。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不行的。她是身体已经太过苍老,太过丑陋,根本不再适合成为一个不死的神的躯体。
      于是她开始用银钱雇人协助,那些走投无路、只想来财的人忽视了她提出的条件有多么诡异,根本不知道他们走上的是另一条绝路。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配合她,她不能理解,如此高尚的事业,能够为此献上性命,明明是无上的至福。像一只蝼蚁苟且于人间,在几万个云雨翻覆后死去,究竟有什么乐趣可言?
      某天,她偶然间路过一座破败的小庙,捡到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她不受控制地迈步上前,看到一张天真拙稚的脸,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睫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宛如纯洁一词的化身。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撼动了,颤抖地伸出手抚上婴儿娇嫩柔软的脸颊,这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某种狂热以外的东西,像一股来自春天的溪流冲击着她冻得有如万古寒川般的心。
      如果这就是她找的答案该有多好。
      于是她将任尔带回了家,将她先前进行的不那么残酷的温和手段用在他的身上,他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安安静静,甚至在一次,她将沾了浮生三梦草汁液的银针扎入他小小的身体里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她是多么喜爱这个孩子!她是多么爱这个孩子!
      “娘亲。”这简直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天籁之音。殊不知,任尔的各种感官已经被她自幼施用的各种草药大大削弱,他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画面,只能听到一点微弱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痛觉。世界在他眼中是一幅色彩艳丽的画。
      直到有一天,他被误打误撞地开了重耳,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明晰,耳朵开始终日不得安宁地听见各种怨仇和愤恨。他开始感到痛,而那妇人对此毫无察觉,浑然不觉自己已让他先堵后疏,完成了他这个年纪绝不可能完成的巫道修行,以及顶级的重耳灵感。
      妇人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变得不听话,抵抗她一切的助他成为永恒存在的行为,她告诉他只有乖孩子才会被爱,不乖的孩子就要永远被关进那个漆黑狭小的屋子。
      那是他午夜经久不散的噩梦,那屋子的墙上画满了一种圆盘状的花纹,花瓣相互勾线,轮回般构成一个圆形,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一种不存在于现世的花,名为往生堕。
      一次妇人带他前往谋仙人的集会购置药品,却遇到了官府的追查,那晚所有的谋仙人几乎都被瓮中捉鳖了,不知谁使了个禁闭法术,让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于是他们索性放了一把火。妇人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把他送了出去,自己烧死在那场大火中。临死前,她脸上是生前从没有过的幸福微笑,好像在那场火中看见了永生的幻觉。
      希望就是这样一种有毒的东西。
      后来他被真正带他入门的师父捡到,那是后话了。

      缘木村的人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他们守了几十年的禁林,按照任尔的说法,红蘑菇怪就藏在这片林子里。他所说的法子也十分诡异,只见他一天闭门不出,绘出一张古怪的阵图,要他们依此阵法将鲜血滴在林中。实在是诡异之至。
      “这可真是太邪门了。”莫期年听了任尔所说谋仙人的故事,表示十分的不解,“怎么有比妖还糊涂的人呢?用些呆气十足的植物,就能把人炼化成长生不老的妖怪吗?”
      任尔仔细研究着阵法,闻言只是转头瞥他一眼:“你自己是个寿与天齐的妖怪,自然是不懂人的愿望的。倘若你还有几天便死了,你才不会同我在这里虚度时光,早早地取了你妖根便玩乐去了,哪会管什么劳什子的蘑菇妖怪。”
      莫期年呆了一呆,道:“那倒也不会,我本来看那老头子的藤蔓厉害,是想留在这里同他切磋一阵,顺便也就当作等你了。谁知老头子被红蘑菇怪缠死了。”
      任尔听了这话沉默一阵,不知在想些什么。莫期年凑近来看看他画的阵符,觉得晕眼的很,于是又问起了那日禁林里的柏树妖怪。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刚才也没有同我说清楚。”
      任尔在看到谋仙人的标志后,已经对这一切有了猜测。谋仙人中的一支,专门做的便是花木妖化的研究,他们妄图将人的神魂与草木融合,从而也像草木一般,冬枯夏荣,轮回四级,生生不息。可惜大多人都炼成了活尸,就是如同他们那日在柏林中见过的妖怪,早已经没有人的神智,却能像人一般反应动弹。
      “所以缘木村是与谋仙人签订了契约,允许他们占一块地来研究这活死人树,然后在他们遇到灾荒年的时候,给他们充足了粮食。”任尔完成最后一笔,一面说着将符拿在太阳底下照了一照,十分满意。
      “只不过这些人伪装的极好,否则这村里人应该不会同意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搞这种邪乎的东西。”莫期年接道。
      任尔却笑了一下:“那也是不一定。民以食为天,你是个不曾感受过人间疾苦的,自然是不知道荒年是能杀人的。在自己的磨难前面,旁人的不幸又算得了什么呢?”
      莫期年虽然不解,听到任尔说自己不知人间疾苦,却也颇为不满:“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好歹也是百年难遇的猫妖,是靠自己开灵智修成的人形,和那些一般的猫可大有不同了!”
      林子东边,最早完成的一组已经打出了信号,表示东边阵法已成,所有人退出了林子,任尔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细瘦的皓腕来:“好!看来已经快要完成了,等会就能看到这只吃人的红蘑菇妖怪的真面目。”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莫期年却要炸毛,任尔无意地摸了摸他脑袋,好似是从前那般在安抚他叫他不要胡闹。莫期年条件反射地顺着他动作仰了仰头。
      “怪了,怎得东边最快,东南角却迟迟不发信号?”这时四周相继准备完毕,只有东南角仍然毫无动静。
      任尔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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