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花》寄远

43、我先走了

　　最后一节语文课，老师没有再讲任何内容，她只是让大家随便学习，也可以学别的科目，周川就真的不客气，开始刷数学题。

　　“紧张吗？”赵渝突然问。

　　“老师，你这话说的，这可是高考，决定人生的一次考试，怎么会不紧张。”

　　“老师，我昨天晚上做梦考了个三本，我爸妈、七大姑八大姨把我围着打。”

　　“老师，考不好人生真的就会完蛋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问着，所有老师都在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现在多刷一道题高考就可能多考一分，然后告诉大家不要紧张。

　　“不要紧张。”和“紧张吗？”前者听起来是一种不痛不痒的提醒和劝告，而后者是一种想要深入倾听的关心。

　　“我知道对于18岁的你们来说，高考是天大的事情，我相信对于高考，你们班主任、各科老师还有家长已经跟你们交代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多嘱咐几句，希望在未来你们步入社会、面对选择、感到迷茫的时候，会想起曾经有一个老师跟你们说过这样的话，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说过的话：去生活，去犯错，去跌倒，去胜利，去用生活重塑生活。”

　　赵渝说完这句话，声音有些发抖，“不管怎么样，老师都很开心能够和你们师生一场，希望你们高考顺利，得偿所愿。”

　　黄时雨看着周川紧锁的眉头，她真的想伸出手来帮他抚平。

　　那时候大家都沉浸在紧张的氛围中，就像老师说的，高考是天大的事情，关于人生的话题，对他们来说太沉重了，要到很多年后，他们才懂得，用生活重塑生活是什么意思。

　　在各科老师的督促下，同学们带着紧张的情绪，迎来了万众瞩目的高考。

　　按照往年的规矩，为了布置考场，高考前两天大家要把座位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所有高三年级的同学都要搬到实验楼，在各个实验室里学习。

　　黄时雨正抱着书往教学楼走，迎面撞上了郑嘉辰和张旭，她对着郑嘉辰小声说了句：“清华清华，物业费物业费。”毫无意外，又被爆头了。

　　“黄时雨，好好考。”

　　张旭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就是他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变的微笑的表情，让黄时雨心里的愧疚不断增加。

　　“你也是，好好考。”黄时雨尴尬的抿了抿嘴，往实验楼走去。

　　“准考证、答题板、签字笔、2B铅笔、橡皮、尺子都带好，饮料要把外包装撕掉……”高考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大家都在闷头临阵磨枪，老秦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强调要带的东西，事无巨细，从未有过的耐心，“高考期间不要穿校服，我再强调一遍，高考期间不要穿校服。有任何情况，都要告诉监考老师，不要自作主张。”

　　老秦说完这句话突然沉默了，他就站在前面看着大家，过了很久才说出一句：“都好好考。”然后走了出去。

　　高考期间，走读生不上晚自习，住校生9点回宿舍。黄时雨想给周川发信息，拿出手机才想起来，学校安装了屏蔽仪，所有的手机都没有信号。

　　她想起周川跟自己说过，他喜欢听卡农让自己安静下来，于是打开音乐列表，找出那首卡农小提琴协奏曲。

　　这个版本是周川推荐她下载的，黄时雨只是在刚下载的时候单曲循环几次，后面就很少听了，她喜欢有词的歌曲，而且对歌词非常挑剔。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那天晚上，黄时雨睡得很踏实。

　　第一天考试结束，操场上、走道上，甚至是厕所里到处都充斥着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不敢放肆的玩，不敢把时间放在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上，可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的吗？”

　　黄时雨走出考场，听到身边的女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她来到学校北门，周川已经在等她了。

　　沐辉中学是理科考点，他们四人约定，每天考完试都在学校北门集合，互相报备。

　　“我后面两道大题都只写了第一问，至少20分没了。”黄时雨一脸失落，但是随即她又开始担心周川，“今年的语文挺难的，你感觉怎么样啊？”

　　“语文我都写满了，感觉还行啊。”周川一脸轻松，黄时雨也不好说什么。

　　不一会儿，宋毅和林琳也到了。

　　“我是真的要和本科说再见了，同志们，苟富贵，勿相忘，你们以后发达了，一定不要忘记小妹妹我啊！”林琳可怜兮兮地诉说着他被数学虐得有多惨。

　　“反正复旦我是去不了了。”宋毅摊摊手，一脸无奈。

　　“考完了就别想了，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周川说完拽着宋毅往门外走，“你们两个快点回去吃饭吧，好好休息。”

　　黄时雨和林琳往实验楼走，走到哪都能听到哭声，林琳看到这氛围，又忍不住地哭了，其实黄时雨也想哭，因为她不能确定数学做出来的题目都是对的，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也哭了，那林琳整个晚上都收不住了，所以，她必须忍住。

　　7点，班长点名，发现张思程还没回来，为了防止意外，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联系她，可是都没有收获，最后，老秦只能找几个人全学校地找。

　　小秦走到李爽身边，看李爽情绪还不错，就开始使唤她：“寝室长带着你们宿舍的去找呀。”

　　李爽叹了口气，拉着大家往外走，走到实验楼楼下的时候，大家四散开来。

　　“你说，这张思程到底抽什么风啊，这不回教室，也不说一声，让整个班的人担心她。”

　　“要不是她不见了，你哪有机会出来啊！”黄时雨仔细看路边，生怕看漏了。

　　李爽拽了拽黄时雨的马尾，“黄时雨，我有时候觉得你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乖。”

　　“这什么话，我一个只知道闷头学习的好学生，被你拉过来找人，还要被你污蔑。”

　　黄时雨绝对不允许李爽破坏她高中三年树立的形象。

　　“得了吧，咱们班女生，哪个好惹。”

　　“爽姐，你看起来考得不错啊？”

　　“我连去哪复读都想好了。”

　　“要不要这么悲观？”黄时雨对李爽的直白表示震惊。

　　“真的，我这成绩整个高三没上两次本科线，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爽姐牛啊，你这心态，以后干什么不能成功。”

　　黄时雨和李爽一边找一边聊，就在两个人没有收获，想要原路返回的时候，听到了路边灌木丛中很微弱的哭声，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张思程正头抵着膝盖在哭。

　　安慰人这种事情，黄时雨从来都不会，而李爽，这种乐天派，看到哭哭啼啼的就烦，可是命运啊，偏偏让她们两个找到张思程。

　　“你去！”

　　“你是寝室长，你去！”

　　两个人站在路边“谦让”了起来。

　　“散伙饭的时候不还恋恋不舍吗，这才过去几天，就原形毕露了？”黄时雨冲着李爽抱怨。

　　“一码归一码，我也不会安慰人呀。”

　　“我更不会。”

　　“一起去！”终于达成共识。

　　“老师和同学们都在找你呢。”黄时雨用她认为最温柔的语气对张思程说。

　　“就是，那个，快点回去吧。”李爽跟着附和。

　　可是张思程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根本不搭理她们。

　　“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两个说话也行，我们现在去告诉老师，至少让大家知道，你没事。”李爽不想再跟她废话。

　　“别，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我这样。”听到李爽要去找老师，张思程才缓缓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

　　“黄时雨我去告诉老师一声，你在这陪她一会。”

　　黄时雨没想到李爽使阴招，她看着眼泪还没干的张思程，只能坐下来陪她。

　　“黄时雨，你看起来考得不错。”张思程逐渐止住了哭声。

　　“我已经哭过一轮了。”黄时雨知道，安慰人的原则不是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而是苦着脸说，你看，我比你害惨。很明显，张思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在高考这个放大镜面前，人性真的经不起考验，张思程连掩饰都不掩饰。

　　“黄时雨，其实我挺嫉妒你的。”

　　张思程突然走心，让黄时雨不知所措，“嫉妒我什么？”

　　“你永远一副什么满不在乎、与世无争的样子，可是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嫉妒你。你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帮助你学习，还有那么一个人……”张思程抬头看了看黄时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黄时雨没有争辩，也知道她说的“那么一个人”指的是谁。黄时雨自然不会联想到张思程喜欢周川，因为在张思程的眼中，只有学习，其他的任何人都可有可无。

　　“我和你一样每天学习到深夜，但是成绩却没你好，我也会担心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也会害怕我在乎的人离开我，只是很多事情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黄时雨一股脑地和盘托出，反正高考之后，很多人都不会再见面了，这个时候，对着张思程说些心里话也没什么。

　　不过张思程好像根本没有认真听黄时雨的肺腑之言，或许她只是想发泄出来，而她对自己并没有上升到嫉妒的程度，只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张思程心中的那点羡慕，被无限地放大，最终爆发出来。

　　“我从进高中就很努力，我知道，自己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能引以为傲的就是成绩，可是现在，我连成绩都没有了。”

　　“我数学也考得不好，最后两道大题都只写了第一问。”黄时雨实话实说。

　　“那你还在这安慰我？我也就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没写而已。”张思程突然身体往后撤，不可置信地看着黄时雨。

　　黄时雨愣在原地，“那你哭什么呢？”

　　“老师说语文今年很难，数学填空题我有三题没有把握，加上最后一题，这就要扣掉20多分了。”

　　“那不是还有130多分吗？”

　　“后面大题我也不能保证全对呀。”

　　“那填空题你也不能保证那3题全错呀，说不定全对呢？”黄时雨安慰了人家这么一会，结果人家比自己考得还好。

　　“回不回教室，你不回去我自己走了？”黄时雨立刻换了态度，哭吧哭吧，哭死算了。

　　“那回去吧！”张思程语气都变了。

　　黄时雨气冲冲地走在前面，迎面遇到了李爽和丁晓玲。

　　“我先回去了，老秦应该等急了。”张思程说完，就走了，就走了，只剩下黄时雨在风中，哦，不，在闷热中凌乱。

　　“你怎么去安慰人还生气了呢？”丁晓玲不解。

　　“你知不知道，张思程数学就一问没写，就在那哭，我还去安慰人家。”黄时雨越想越生气。

　　“她哪次考试之后不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可是这两年，咱们班第一名的宝座不是大部分时候都在她手里吗。”

　　“我不是以为高考会不一样吗？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那我后面两道大题只写了‘解’算什么？”李爽突然反应过来。

　　丁晓玲也迷糊了，“难道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那个，我不会安慰人，要不你俩抱着哭一会吧。”黄时雨看了两个人一眼，撒腿就跑。

　　第一天的语文数学考完之后，考试基本过半，第二天的英语，第三天的两门选修很快就考完了。

　　黄时雨考完生物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她只是觉得整个人身体有点飘飘然，高考就这样结束了吗？她看了看自己生活学习了三年的地方，好像每一条路、每一栋楼、每一棵树都不一样了，但是她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又或许，只是高考结束后的自己不一样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变了。

　　她站在宿舍楼门口，等着妈妈把行李拉回家。

　　“考得这么样啊？”王梅第一句话就是问成绩。

　　“我也不知道。”黄时雨一改往日的敷衍，实话实说，她现在看妈妈都有些不一样了，好像全身有了一股勇气，不在看任何人脸色的自由，是一种被压抑很久之后突然释放的力量，这股力量，让她无所畏惧。

　　“回家再说吧。”王梅也没了往日的强势，只是跟着黄时雨去宿舍。

　　平时还算宽敞的宿舍此刻被家长填满了，黄时雨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件递给妈妈，林琳的妈妈正坐在林琳床上休息，看到黄时雨来了，热情和她打招呼，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是黄时雨吧，我们家林琳总是说起你，说和你关系最好。”

　　黄时雨一贯不知道怎么和长辈聊天，只能笑一笑，“阿姨，林琳性格好，大家都喜欢她的。”

　　“别的不说，我们家林琳大大咧咧的，确实大家都喜欢她。”

　　林琳站在旁边觉得不好意思，只能催妈妈快点收拾东西。

　　“没事去家里玩啊，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林琳妈妈边收拾东西边和黄时雨说话，黄时雨连连点头。

　　“才不要去我们家呢，我们要一起出去旅行。”林琳冲黄时雨眨眼。

　　“好好好，反正你现在考完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我都支持。”

　　黄时雨走出宿舍之前，回头看了看里面还在收拾的同学和家长，大喊了一声：“我先走了！”

　　原本说好高考完要去网吧通宵的，可是现在大家全都忙着收拾东西，没有人再提这件事情，高考前要玩个痛快的想法，在高考结束后突然消失了。

　　就像无数个放学的时刻，他们彼此分开，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只是，这次走了，就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