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花》寄远

17、找自己

　　周川说到借书的时候，黄时雨才想到自己要去语文老师那里还书。她把那本在她手里快两个月的《飘》递给语文老师的时候，赵渝正在看她女儿的照片。

　　“真可爱。”黄时雨忍不住说。

　　赵渝抬起头，“别看可爱，脾气大得很，特别有主见。”

　　“当老师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为什么？”

　　“就是觉得老师很有耐心，像朋友一样。”

　　赵渝顿了顿，把书放到抽屉里，“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年纪大一些、经历多一些，也不一定就比孩子懂得多，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父母和孩子应该是平视的关系。”

　　平视吗？她从来没有体会过。黄时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觉得还是回教室吧，可是赵渝突然说：“黄时雨，要不要跟老师去操场走走。”

　　黄时雨点点头，她觉得和赵渝在一起说话很放松，老师懂她，是那种不需要说太多话就可以懂她的人。

　　分科这一年来，黄时雨身边有了新的好朋友，她和他们可以聊很多事情、做很多事情，可是很多时候，他们只是陪伴，但是黄时雨很清楚，自己需要有人指引，而赵渝就是那个可以指引她的人。

　　“黄时雨，老师可不可以聊聊对你的看法？”

　　黄时雨对这个问题有些迷惑，“当然可以啊，老师。”

　　语文老师说的去操场上聊天，变成了在学校里面乱逛，两个人走到哪里是哪里。

　　“老师读你写的作文，觉得是很规范的高分作文，但是我总觉得，你是在努力往那个高分的模子里套，你知道怎么写可以得高分，但是有两次，我感觉到你在尝试着去突破那个结界，你想完全表达自己的观点，却得了很低的分数。我记得有一篇作文，你写了一句话，大意就是争取高分的过程并不是攀登的过程，而是螺丝钉被标准化的过程，但没有被标准化的螺丝钉，不会因为与众不同而被珍惜，因为残次品是要被丢掉的。”

　　黄时雨看着赵渝，好像有一道雷从上空直劈自己的脑门，她的心强烈地跳动着，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往大脑上涌动。

　　“看你的表情，老师应该说对了。”

　　“老师，我可以说真话吗？”黄时雨觉得积压在心里的想法此刻找到了一个出口。

　　“当然！”

　　“我不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统一的标准下衡量，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理想主义不适合应试教育，所以我努力往那个标准上靠拢，但是我心里知道，我不喜欢。”

　　“其实没有多少人是真的喜欢学习吧，大家都是想要考大学而已，但是为了哄自己好好学习，要赵一个理由，就好像我们老师也要想办法哄着你们学习，要给你们讲故事、放电影、举办各种活动一样。”

　　“那老师，你有理想吗？”

　　赵渝抿了抿嘴，看向前方，轻轻叹了口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大几岁的时候，也是有理想的，我那时候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出版社做编辑。”

　　黄时雨没想到老师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她开始好奇，“那岂不是离作家最近的地方？听起来很厉害，因为作家这个职业在我心目中是很神圣的。”

　　“是啊，后来我妈妈生病，我就回了老家，后来就和我先生认识，结婚生子，梦想也就搁浅了。”或许是因为感到遗憾，赵渝深呼吸一口气。

　　“其实，拥有美满的家庭，也是很多人的梦想。”黄时雨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安慰老师。

　　“你呢，你有梦想吗？”

　　黄时雨想说没有，她有热爱的事情，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些热爱转化成梦想，或者要找一个什么样的载体去承纳这些热爱。

　　“让老师来猜一猜，你喜欢读书、喜欢写作，但是你觉得读书写作应该是自由的，你不知道这些热爱能不能变成梦想去实现。”

　　黄时雨笑了，她在赵渝面前竟然这样无所遁形。

　　“黄时雨，你其实很像以前的我，心思细腻的女孩会过得很辛苦，生活中的痛苦会在你的心里被无限放大，但是很少有人能理解，大部分人会觉得你只是想太多，但其实是因为你的感知力比别人强很多，你可以感受到很多人的情绪，看清楚很多人虚伪的一面，但是你是孩子，什么都不能做，你只能看着，然后你就会更加痛苦。”

　　黄时雨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听着赵渝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黄时雨很多想法、很多思考都是从书籍、电影、音乐里得到的，没有人在乎她的心思是不是细腻，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快乐。爸妈总是觉得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把学习提升上去比什么都强，其实父母的这种态度，也是自己不喜欢考试的原因之一，你考得越好，父母的关心就越多。这个世界，好像成了一个巨大的打分机器。

　　“我们呢，总要先把不喜欢的事情做完，再去做喜欢的事情，因为前者往往是后者的基础，高考考不好人生不会完蛋，但是你去读一个好的大学，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可以见到更大的世界，越努力越自由。”

　　“越努力越自由。”黄时雨把这句话反复在心里默念，但是她还是感到迷茫，心里的想法，对现实的反感，没办法用一句话就改变，“可是以后面临很多选择，要选专业，要选城市，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选择。”

　　“具体的选择，老师没办法干预，但是我想说的是，热爱是一切的前提，当你不喜欢学习的时候，你要强迫自己早起，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集中注意力听课，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件事情，你就知道，喜欢是不需要努力也不需要坚持的。就好像你每天都要去吃饭一样，饿了，你就知道自己要吃饭了，喜欢了，你就知道要去做这件事情了。”

　　黄时雨听着听着，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很多同学都出来活动，整个校园瞬间热闹了起来，几个同学从黄时雨身边飞奔而去，看样子是要去小卖部买零食。

　　“其实不管以后你选择什么，都会有掣肘，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自由，只有相对自由，如果你一定要去找不存在的事情，那你这一生就会活得很痛苦，所以，在不自由的体系中，去追求相对自由才是正解，而你作为一个高中生，能做的就是考出一个好成绩，让自己以后有更多选择。自由不一定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拥有更多选择也是一种自由。”

　　“要成为一个标准的螺丝钉吗？”

　　“成为一个标准的螺丝钉，你才能走出车间，有更多用途。”赵渝看向黄时雨，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着光，“其实很多事情是无解的，老师也没有答案，可是至少，老师知道在目前的阶段，你们的最优解是什么。”

　　黄时雨听完这长长的一段剖析，感觉现在自己脑门上悬着四个大字：醍醐灌顶。她看向赵渝，好想抱抱她，黄时雨在心里暗下决心，毕业之前，一定要紧紧拥抱她一下，不，好几下。

　　师生两人走着聊着，或许是想到当年的遗憾，赵渝突然不说话了，黄时雨觉得有些尴尬，赶紧找个话题。

　　“老师，你前段时间问了我一个问题，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我想到了我们班的女生，我回想了一下我了解到的她们，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我觉得，女孩可以是任何样子，其实男孩也可以是任何样子，哭不是女孩的专属，帅也不是男孩的专属，就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班才会那么精彩。”

　　“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女生？”

　　“其实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不想成为什么样的女生，乖乖女、依附别人、完美的人。”

　　“完美不好吗？”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就像斯嘉丽和梅兰妮，看起来好像梅兰妮比斯嘉丽要更善良、更接近完美，但是斯嘉丽更吸引我，即使她有很多缺点，我也更喜欢她。”

　　“那你喜欢她什么？”

　　“我刚开始读的时候，更喜欢温柔坚韧的梅兰妮，可是书读完之后，她更喜欢斯嘉丽，斯嘉丽相比于梅兰妮，有更多缺点，她为什么对阿什利执念那么深，为什么那么虚荣、势利，但是我记得自己读到‘愿上帝做我的见证，他们不会让我屈服的’这句话有多震撼。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会让上帝做她的见证，而不是让上帝保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斯嘉丽所有的缺点在我这里都化成了尘土，随风飘远。”

　　黄时雨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赵渝在旁边静静听着，“所以，你想做像斯嘉丽这样的女生吗？”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黄时雨冲着赵渝害羞地笑着说。

　　“黄时雨，你知道我为什么上课的时候总喜欢跟你们讲和课本无关的知识，让你们多看名著吗？因为语文是活的，除了最前面的几道选择题，其他的题目都是要思考的，而思考是个习惯，要培养思考的习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让我欣慰的是，咱们班的同学都做得很好，所以我们班的语文成绩比大部分文科班还要好。”

　　黄时雨想了想以前的语文课，赵渝基本都是花半节课时间讲书本上的知识，半节课时间和大家聊天，引导大家发表对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和热点新闻的看法，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人表达不满，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可是一次次考试证明，赵渝的这种讲课方法是对的，只有周川在语文老师讲闲话的时候偷偷在下面做数学题。

　　“那读名著呢？”黄时雨有些疑惑，难道读名著是为了提高阅读理解能力吗？

　　“你们现在还太小，人生观才刚刚建立，而可以让你们快速了解更广阔的世界的办法，除了看上网看新闻就是看书籍，读名著的意义并不是要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人，而是要找到自己、成为自己。”

　　“可是我现在还处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阶段。”黄时雨感到很无奈。

　　“这就是青春啊，青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还有青春，你还有大把时间去搞清楚这个问题。”

　　“行了，快去上晚自习吧，我也该回家了。”赵渝加快了步伐，“你们班主任要是问你去哪了，你就说我找你整理资料。”

　　黄时雨冲着赵渝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

　　“谢谢老师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黄时雨赶紧跑开了，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黄时雨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班里静悄悄的，为了不惊动大家，她从后门偷偷进去。

　　林琳看着黄时雨春光满面的样子，一脸八卦。

　　“把你满脑袋的想法倒掉，我是去思考人生了。”

　　“思考出来了吗？”

　　“没完全思考出来，但是有重大突破。”

　　“那恭喜你。”

　　林琳刚消停，周川又开始了，“黄时雨你逃课了？”

　　“我是去充电。”

　　“充满了吗？”

　　“非常满。”

　　“那你很棒。”

　　黄时雨不知道为什么林琳和周川没有继续往下问，但是她很开心他们没有往下问，因为黄时雨需要这样的时刻，只属于自己的时刻，她要暂时躲进那个世界里，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能遇到引领自己往前走的人很幸运，而可以遇到与自己同频共振、并肩同行的人也很重要。黄时雨很满足，她虽然还没找到自己，但是她找到了好朋友，和，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