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生前》柏无憾

41、第41章 凯旋-8

　　小赵一边吃一边说，手上比划着，眉飞色舞：“当时简轼那个脸色难看的，死人脸都比他好看，不过他说的还真不少，钱哥跟康队汇报了，现在这事儿我们交到禁毒手里了，等禁毒等兄弟们抓人了！”
　　他们属于刑侦支队，接的案子是孟子虹坠崖，现在真相大白，可以结案了。
　　各支队有不少协同办案，但关于王虎和吕丹贩毒，证据和线索是禁毒那边掌握更多，会以禁毒那边为主，他们从旁辅助。
　　另外则是简轼供出来的下线大多名声显赫，不好动手，需要从长计议。
　　“知道了。”钟英躺在床上听，脸色有些阴沉。
　　小赵丢开橙子皮，想起简轼说过钟英是卧底的时，动作一僵，小心翼翼问：“钟哥……简轼说你是卧底……是真的吗？”
　　“你说呢？”钟英撩一眼小赵，没正面回答。
　　“嗯……钱哥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小赵脑袋里忙着头脑风暴，见钟英不愿提这件事，缩了缩脑袋，换了个话题：“简轼这边很好突破，但王虎那边没有进展。”
　　钟英点头，不意外。
　　王虎这种人身上背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也不怕死，说多说少都逃不过枪毙的命，还不如咬死了嘴巴一句不说，这样其他毒贩也就不会报复到他的家人朋友身上。
　　不管他有没有家人朋友，道理是这样的。
　　想要处理王虎，只能通过找证据，直接判，他的供词不是最重要的。
　　“钱一涵呢？”
　　小赵：“和白哥那边做交接，写这次的报告呢。”
　　说到报告，小赵苦了脸：“康队这次可生气了，案子办成这样……”
　　钟英不置可否，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是挺意外的吧，把我拉下水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会是这样。”
　　想要钟英多尊敬康万年是不可能的，哪有底下警察撩两句就顺水推舟坑新人的。
　　虽然这么说未免有点厚脸皮，但钟英作为警察而言，确实是一个还不到一个月的新人。
　　小赵干笑两声，正想说两句康万年的好话，比如什么抓杀人犯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的，就听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哥，我回来了。”
　　小赵只能把嘴闭上。
　　钟英眼睛一亮：“这么久？”
　　程柏青推门而入：“多和医生聊了两句。”
　　“我身体怎么样？”钟英听小赵说案子，也看小赵不知不觉吃水果，实在是嘴里没味，很想一脚把小赵踹出去。
　　程柏青不动声色看一眼小赵脚边的垃圾桶，那里面苹果皮橙子皮火龙果皮一大堆，又看钟英苍白暗淡的脸，又心疼又想笑，话音里不自觉透露出些许：“医生说还得吃几天米汤，之后才可以吃米粥。”
　　小赵没进入办案状态，观察力大大下降，闻言也露出怜悯的神色：“钟哥……哎，不过钟哥这次立大功，钱哥对你很认可。”
　　“把人揍成猪头，也认可？”
　　小赵去见过王虎，一条胳膊裹着绷带，一条胳膊锁在床上，脸上全是纱布，病房里和走廊里都有执勤的警察，比简轼那边严得多。
　　小赵说：“那多凶险啊，人能成功抓活的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程柏青坐到一旁：“是很凶险。”
　　类似的话同程柏青嘴里说出来，效果非常不同，钟英立刻闭上了嘴，哼哼几声，没敢开口。
　　小赵接着说：“是啊，我们这边能查到王虎一点案底，他当年在老家，就是杀了人才去的金三角，去的路上还杀了几个不知道他情况，帮他的人，真是畜生……那天晚上钱哥还从搜出一盒子弹，要是他都带在身上，肯定更……”
　　话音未落，钟英面无表情打断他：“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啊？没有了，案件的情况差不多就是那样……”
　　“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队里挺忙的吧。”
　　这逐客令半点不打折，小赵一呆，忽然意识到钟英的弟弟还在一旁，应当是不愿多听自己描述那晚的凶险，毕竟若要再凶险些，钟英可能就不是躺在这里了。
　　“啊，啊，是啊，钟哥你好好养病，水果……”小赵又是一呆，看见只剩两根香蕉的果篮，和垃圾桶里的果皮，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水果，程经理吃，我先走了！”
　　说完他脚底抹油，连忙溜了。
　　钟英在床上翻了个大白眼：“碍事儿。”
　　程柏青笑了几下：“聊那么久？”
　　包括小赵在内，他们三个人都知道程柏青的离开是为了避嫌，只有医生不知道。
　　“废话太多。”钟英吐了口气，“不过情况还不错。”
　　程柏青坐过来，问道：“以后会一直这样吗？肉搏，枪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拿命去拼。”
　　钟英没有立刻回答。
　　做警察的，真抓起人来，哪有不拼命的？
　　钟英想起自己过去的十年，从来都是枪林弹雨，不过运气好，命大，才能没被发现，活着回来，做一名真正的警察。
　　可这些话要怎么和小树说呢？
　　他说不出口。
　　程柏青没有催促，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钟英的双眼，寸步不让，想从这双眼睛里得到答案。
　　钟英受不了似的挪开目光，浑不在意道：“偶尔吧，不会每次都这样。”
　　好一会儿，程柏青才“哦”了一声，认真道：“哥，我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也要记得，哥，你在哪里，我都会跟你走。”
　　钟英被子下的手骤然握紧，他听出程柏青的言外之意，克制着没有训斥他，闭了闭眼睛，才说：“我哪里都不会去。”
　　男人下颌紧绷，压着火气，给了程柏青保证。
　　程柏青知道他哥听懂了他的话才会生气，于是他半点也不恼，心里还觉得有点甜，毕竟他们心意相通，都得到了保证。
　　“嗯。”
　　程柏青的手伸进被子，握住了钟英的手。
　　下一刻，男人因病而微凉的手立刻夺去主动权，牢牢抓住了他。
　　***
　　简轼最先从医院离开，被押上警车，送往拘留所，待判决结束，他会正式入狱。
　　警察们对于孟氏基金的情况不了解，程柏青却还算清楚，挑挑拣拣和钟英说了不少。
　　他年纪轻轻当上经理，周围圈子也有不少高管和经理，不少人玩基金玩股票搞理财，最近叫的最多的就是孟氏基金的瓜，说什么的都有，可无论传言如何，孟氏基金摇摇欲坠，股票暴跌是真的。
　　孟氏夫妇只有孟子虹一个女儿，虽有兄弟姐妹，可大多没有做生意的才能，索性大家明事理，不争孟氏基金的管理权，这也就意味着，如今孟氏基金最重要的管理者一个不剩，只留一群高管，结果就是众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孟氏基金的情况每天都在变得更差。
　　孟氏夫妇死亡时就离开了一些人，幸好简轼有能力有魄力，孟子虹又义无反顾从舞蹈界进入基金圈，才堪堪稳住，现在却是一点办法没有了。
　　最终郝悠和王禹嘉几个孟子虹曾经的朋友，各自出资，收购部分股份，大量裁员，勉强保住孟氏基金一条命。
　　而那时，简轼的判决也已下来了。
　　简轼走私、贩卖毒品，买凶杀人，数罪并罚，从重处理，判了无期。
　　也许十几年后未必没有出狱的可能，但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肯定是在监狱度过了。
　　***
　　简轼出院前，钟英去见了他一次，坐在轮椅上，执勤的警察在后方推着。
　　警察把钟英送到病房后，便出去到门口守着。
　　简轼的伤谈不上多重，可他像伤了大元气，日渐消瘦，没有半点起色，松松垮垮的病号服穿在身上，几乎能看到他拱起的肩胛骨。
　　简轼听见声响也没回头，呆呆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别装深情了。”钟英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嘲讽，“人是你杀的，你哪有资格后悔。”
　　简轼一僵，转过头来，死气沉沉地看着钟英。
　　钟英：“我有爱人，知道什么是爱，所以才觉得你这谈不上是爱情，只是你的占有欲和自私在作祟。”
　　简轼总算开了口：“你懂什么。”
　　“我懂你为了钱，对自己老婆见死不救。”钟英嘴上不留情，说得简轼哑口无言，“你也许被孟子虹吸引，爱过她，可到头来最爱的还是自己，私欲和贪欲让你在所有关键时刻选择铤而走险。简轼，你就是这样自私的人，你不伟大，也不聪明，你是个分不清孰轻孰重的傻逼。”
　　“傻逼”两个字钟英吐字并不重，可它一样能轻飘飘地落在简轼心上，给他重重一击。
　　钟英还没说完：“我见过太多令人作呕的男人，可把自私说成爱情的，只有你。”
　　毒贩们通常不把女人当人，也不谈情说爱，就是纯粹□□，你情我愿，强买强卖，或者结账走人。
　　“你什么都不懂。”简轼重复着，眼神变得怨毒，“你从小衣食无忧，未来坦途无限，没背过几十万的债，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比？”
　　钟英嗤笑：“是吗？你既然知道我去做卧底，那就应该知道，我是把脑袋挂裤腰上过日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可我绝不会因此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我要回来，堂堂正正和我的爱人在一起，爬也要爬回来！”
　　钟英来，是觉得简轼的爱情观中充斥着自私，有些好奇怎么会有这样，聊了几句，他发现，简轼其实没什么爱情观可言，他只是在自己自私的生活中，按照普世的价值观，认为自己该有爱情，并为此感动了自己。
　　他对孟子虹的好，是真实的，他有能力带孟子虹从黑暗中走出，可这一切的前提，也是他制造了黑暗，不舍得自己看中的人停在黑暗中，不去抬头看他。
　　“你在黑暗里停留太久，不知道过于执着于光明是致命的。”钟英失去和简轼交流的欲望，提高声音，把小警察叫回来，准备离开。
　　简轼被钟英这几句话刺激得双眼通红，手铐声哗啦啦地和床栏杆碰撞：“你放屁！你他妈懂什么！我爱孟子虹，我爱她！”
　　小警察在门外听得不真切，可这几句却听得清楚，心里咂舌，不由摇摇头，钟英说的没错，尤其这几句话更像在催眠自己。
　　“自欺欺人。”钟英头也不回，刻薄地评价，“咎由自取。”
　　***
　　钟英和王虎是一同出院的。
　　坐着两辆不同的车，周围警车环绕，送往市内的医院。
　　钟英家人和程柏青都不着急转院，想等钟英身体再好一点，后者则是各位警察都在忙碌，暂时分不出太多人专门看着他，还不如先留附近派出所警察轮流执勤，得空了再把人接走。
　　相比简轼的一副手铐两个警察，王虎还额外多了一副脚铐和一个面罩，一路被警察架着上了车。
　　王虎转院前，钟英也去看了看他，程柏青问起有必要吗，钟英答：“不能厚此薄彼。”
　　逗笑了程柏青。
　　王虎始终拒不配合，见到钟英来了，倒是很快冷笑：“钟哥，当警察跟当毒贩区别大吗？”
　　“很大，但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顺坐在这里，审问你。”钟英示意小赵，有需要就记笔录。
　　王虎骤然沉下脸色，笑不出了。
　　“我知道你这种人不怕死，倒是很想问你，为了五千万，把自己送到警察嘴边，怎么想的？”
　　为了钱，还能是什么，五千万，够他铤而走险了。
　　王虎当然不答。
　　“钱一涵应该和你聊过了，说不说都是个死，为什么不说？”
　　“说不说都是个死，为什么要说？”
　　钟英也不反驳，点了点头：“一路走好，我以后再见到你这个级别的毒贩的机会不多，我会珍惜。”
　　对话至此结束，小赵一无所获，老老实实收起录音笔，推着钟英往外走。
　　王虎突然满口嘲讽道：“钟英，你毒贩当得如鱼得水，还当得了警察吗？”
　　“关你屁事。”
　　这回答震得小赵瞪大双眼，心里高呼钟哥厉害，嘴上不免好奇：“钟哥，他这么说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我不当警察也行，不当了我就当老婆奴。”
　　小赵：“？”
　　钟英一脸高深莫测：“你没女朋友吗？”
　　小赵：“？？”
　　他一个刚从警校这种男人窝里毕业没几年的大好青年，进了市局就忙得头昏脑涨，哪有机会认识姑娘？
　　钟英自顾自说：“你怎么知道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十几年了？”
　　“钟哥你养病的时候少看手机脑残段子！”
　　小赵被钟英几句话岔开，没再追问，心里有几分幻灭。
　　钟英却想，他当然能当警察，他的小树在，他的锚点就在，他就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别的路上。
　　他都从地狱爬回来了，还会怕别的吗？
　　***
　　钟英在市区医院没住几天，在医生说出回家休养后，被赶走了。
　　这样也好，免得程柏青和自己父母两头跑，小树天天坐在病房里抱着电脑工作的样子实在很令人心疼，尤其开视频会议，低头揉眉心是常见动作。
　　于是，跟程柏青走还是住到家里，成了钟英需要选择的问题。
　　钟英父母退休，两个闲散老人，身体健康，能保证他一天吃好喝好休息好，有利于身体恢复，可这样就没办法经常见到程柏青，更何况对门就程柏青父母家，他们目前还未出柜，撞见了根本无法解释，搞不好就会意外出柜，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如果去小树那里，可以见到小树，出柜问题也不必现在就遇到，可他毕竟刚升任经理不久，最近的长期异地办公已经引起上司不满，再耗下去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的职业规划，且小树不会做饭，并不适合来照顾人。对于这一点，钟英倒是不在意，他可以自己做，反正也就煮点粥，弄点小菜，坐轮椅上也能解决。可小树不愿意，说煮个粥煮个菜有什么难的，但是钟英哪舍得小树干活呢。
　　为此钟英多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来医院实在是缺床位，钟英才决定去程柏青那边。
　　钟英想了很久，比起让身体更快恢复，他更想留在程柏青身边。
　　以及，又过去这么久了，他依旧不知如何面对父母。
　　卧底十年，回来便出柜，钟英愧疚得几乎不敢和自己父母的双眼对视。
　　虽然二老没说什么，是钟英自己心里过不去。
　　但钟英又想，未来还有很长时间，当他能回归正常社会生活时，他也会回到父母身边的。
　　钟英父母无奈，随后像接受钟英去卧底时，又或者是他意外出柜时那样，平静地尊重钟英的选择，也答应他不会每天都往那边跑。
　　不过代价是钟英每天都要给家里打视频电话。
　　钟英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