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游戏》林淼Cecilia

31、终有一天

　　01
　　“终有一天，我会等到那一天。等到她和他分手，我会去告诉她，我喜欢她，请她和我在一起。”

　　赵念微说这一句话的神情久久驻留在林君瑶脑子里，挥散不去。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坐起来了。

　　她现在长大了，即将满14岁。小时候，曾经被忽略的细节，经过长大后的脑子复盘，她逐渐明晰了很多事情。

　　父亲小时候为何总是跟她讲亲戚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故事，明明一般大人们会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原来是要让她知道哪些亲戚不能得罪，哪些亲戚值得讨好。

　　“嘴巴放甜一点”，“去跟你大舅二舅打招呼”，“去带着你表妹表弟玩”，“来瑶瑶，在学校又学了些什么啊，来给大家表演一个背古诗或者唱首歌”。

　　在父亲的推波助澜下，她俨然成了一个“交际花”，成了家族小辈里最受欢迎最讨喜，每年过年收压岁钱收得最多的。

　　过年时，她一嘴的拜年词说得贼溜，祝大舅一家新春快乐，年年有余，财运亨通，万事如意！祝大伯一家新春快乐，福寿安康，新年行大运，发大财！不算什么复杂的词汇，但在一群小屁孩的竞争之间属实降维打击。

　　其中，她关系最好的当然是几家最有钱有势的，大舅、二舅、大伯。这几家父亲带她走动得很多，每次去，父亲总让她帮着做家务、收拾碗筷、洗碗，一口一个大舅、二舅、大伯叫得甜甜的，懂事又讨喜，收获了大人们的喜爱。

　　林君瑶不反感这些事，父亲喜欢带她去走亲戚，而不是带她弟弟，极大地满足了她小时候的虚荣心。大人们的喜爱和称赞也让她飘飘然，欢喜极了，表现得更加卖力了。

　　现在，她对这些事也谈不上反感，只是难掩失望。她以为父亲之前对她的器重来自喜爱，现在才发现是有用。父亲随和憨态的形象也逐渐坍塌为一个大腹便便市侩精明的中年男人。

　　母亲？她记得母亲对于父亲老让她表演节目和老带她走亲戚的行为颇有微词，可最终她都默许了不是么？

　　他们不完美没关系，不是么？他们爱自己不就行了？她的童年是极好的，目前为止的整个人生也是极好的，至少和赵念微比起来。

　　可她的心为何蠢蠢欲动？缘何躁动？

　　她想的没错，赵念微的确试图将她和薛铃的关系从朋友转变为恋人，只为从此以后再无人能介入她们之中。

　　林君瑶是震惊的。她甚至看了看周遭的环境，运动场、昏暗的灯光、和她们一样在晚自习课间下来散步的人，没错，她们现在所处现实世界，而非梦境。

　　她不太理解赵念微为何如此执着，如此离经叛道，如此惊世骇俗。

　　她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林君瑶不会做扫兴的角色，与人交往时，她习惯品读对方当下的情绪和想法，顺着她，给她想要的答案，而非现在。

　　“可你又不喜欢她。”

　　“我喜欢她。”赵念微笃定地说。

　　“你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是那种喜欢。”

　　林君瑶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不祥的感觉，“什么时候？”

　　“嗯……我说了你别笑我。”

　　“你说吧，不会的。”

　　“其实我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呢，明明一切都那么平常，是那么稍纵即逝的一个瞬间。

　　就是上周六下午，我和她帮我妈干完活，我们准备从餐馆回家。她折返回去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隔着有一米多，她叫我阿念！笑着把可乐抛给我，那一瞬间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发亮，像一颗宝石，我的心被电了一下。就这样，我第一次有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很简单一个瞬间，怎么会这样呢？”赵念微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

　　“那天跟你聊完，我是想骗自己的，骗自己我喜欢阿铃，我不想失去她，不想她离开我和男的在一起。可我对她有许多的感觉，就是没有爱情的喜欢。我想骗自己，可不行，没有就是没有。”

　　赵念微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心绪里，林君瑶注视着她，忽然被一种浓重的悲哀包围，她不知道悲哀从何而来。

　　“包括大概一周多以前，我看见她男朋友亲了她的额头，我很崩溃很抓狂很心痛，可好像也不是喜欢。我那么期盼渴望，然而当喜欢的感觉真正降临，我却觉得恍惚，是这样吗？原来喜欢一个人需要的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瞬间？”

　　她迷茫地望向林君瑶，盼望她给她一个指引。

　　然而，这个问题林君瑶回答不了她，她也没有喜欢人的经验，她只能说：“……我不知道，应该算是喜欢吧。”

　　赵念微茫然了一会儿，随即喜笑颜开，怀揣着甜蜜的少女心事，绽放出娇羞鲜甜的笑容。

　　林君瑶忍不住给她泼冷水：“如果她和她男朋友一直不分手，你怎么办？”

　　“会的。她总不可能一直和这个男的交往下去吧。”

　　天真的想当然。

　　“如果是呢？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不觉得虚无缥缈吗？”

　　赵念微皱眉，她不明白林君瑶为何今天跟吃了枪药一样咄咄逼人。如果换作其他人，她估计又要暴脾气地怼回去了。可对方是林君瑶，她压住不适，刨出真心来回答。

　　“是啊。未来不都是虚无缥缈的吗？”走得稍前一步的赵念微转过身来握住林君瑶的手，与她对视。“林君瑶，你知道吗？在遇到阿铃之前，我从来不想未来。我唯一关于未来的想法就是终有一天我会受不了这令人厌烦的世界自我了结。

　　遇到阿铃就不一样了。因为她，我开始喜欢上这世界。只要有希望，我就没关系，等多久都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会等到那一天。等到她和他分手，我会去告诉她，我喜欢她，请她和我在一起。”

　　林君瑶凝视着赵念微。她明亮的眼睛是昏暗夜色里的唯一光亮，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她的神色坚定明媚，满是希望与力量，仿佛未来的美好画卷已触手可得。刹那间，她身上出现了魔法，美得摄人心魄不可方物。林君瑶无法不被蛊惑。

　　她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质问。她太知道怎么杀死赵念微的希望，她的希望本就虚无缥缈，不是么？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她和她男朋友分了，她的下个交往对象仍然会是个男的，而不是让你从朋友成为她的恋人。你确定她会喜欢你？喜欢一个女生？你知道喜欢女生意味着什么吗？你跟她表白，如果你们朋友都没得做怎么办？”

　　她咽下了，把这些质问统统咽下了。她不知道为何变得不像她，凶相毕现咄咄逼人不是她。

　　她对赵念微的一腔赤诚会滑向何处了然于心，胎死腹中，如土委地，灰飞烟灭是大多数的结局，可为什么她还是会被蛊惑？至情至性、赤子之心之类的东西短命又脆弱，不是吗？可她的心为什么躁动得紧？她明明接受世间的瑕疵，为何还是向往极致与纯粹？

　　极致与纯粹另一个代名词就是邪恶与危险。

　　她只是一个看戏的人，没必要去演戏。她可以听赵念微倾诉她和薛铃之间所有的故事、情谊，也可以当一个“知心大姐姐”为迷茫的她指点迷津，唯独不应该被她牵动起自己的情绪。

　　念及此，林君瑶躁动的心得到了舒缓，她重新躺下来，睡觉。

　　02
　　2009年6月，林君瑶的初二即将走向尾声。
　　薛铃和她男朋友的感情相当稳定，赵念微的情绪相当稳定，她不再为薛铃的恋情患得患失喜怒无常，林君瑶和她的友情也相当稳定。日复一日，明日复明日，林君瑶最喜欢最熟悉的安全的日子。

　　六月的天光明媚，每天早上出门一抬头就会看见晴朗的天空游动的云，空气已悄然裹挟上炎热，但不像七八月般灼人，时不时会降临一阵清凉的风。

　　林君瑶喜欢这样的天气，这般的天气之下，她的心情也变得轻快。

　　她14岁的生日也悄然到来。6月14日，林君瑶的生日。

　　今年刚好是星期天，不用在学校上课，林君瑶开心死了，约了陈悦和王怡迎出来逛街。

　　初中生的逛街就是纯逛，没钱买不了任何东西，走马观花，一目十行，最多买点奶茶和小吃吃吃，算是阔绰得很。

　　三人逛着，嘴里聊着影视娱乐明星，校园八卦，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里穿梭。林君瑶忽然有一瞬间的走神，她想，这就是她喜欢的日子的具象化。

　　平淡的、普通的、喜悦的。

　　她的成绩一直一般，她也不太去想升学前途诸如此类关于未来的画面，日子对她而言如流水一般，她要做的相当简单，就是顺着它往下漂流。

　　这就是她。林君瑶，一个普通的没有抱负没有志向长大后注定淹没在人群里无法为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有什么不可以？

　　相当可以。

　　“林君瑶，你咋没有叫女神出来？”陈悦的问话把林君瑶拉回现实。

　　“噢。她家不是开餐馆的吗？周末好像要帮她妈妈忙，没办法出来。”林君瑶回答。

　　“赵念微家开餐馆的啊？”住校生王怡迎的信息量还没跟她俩同步，有点疑惑。

　　“是啊。”陈悦点头。

　　“你咋知道？”王怡迎些微不服。

　　“这段时间，她一直跟我和林君瑶一起回家啊，我们聊了好多呢！”

　　“你们聊了啥？”王怡迎流露出想听八卦的饥渴之态，还没等到陈悦回答，她自己先抱怨起来，“你们都不跟我讲！我住校生就活该一生孤寡嘛！”

　　陈悦无语，“拜托！你们寝室里八卦才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吧！每天晚上都在那儿寝室夜聊，聊到十二点多不睡觉！”

　　王怡迎尴尬，“你咋知道？”

　　陈悦无语到翻白眼，“小姐！你以前自己跟我讲的啊。你才是我们三人之中那个八卦转运中心！”

　　说到三人，陈悦才发觉林君瑶有一会儿没吭声了，扭头找林君瑶，发现还在往前走的只有她和王怡迎了。

　　“诶！林君瑶呢？”

　　王怡迎也发现了，“对哦，林君瑶呢？”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地看了一圈后，她们发现林君瑶落在她们后面大概七八米的样子，站在商务街主街往小巷延伸的分叉口，呆呆地望着小巷那边，不知道在望个什么东西。

　　“林君瑶，你咋啦？”她们朝她跑过去，“你在看啥？”

　　林君瑶呆呆的，听到她们的声音，才朝她们转过脸来。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厌恶难以置信合成的怪异切换为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没事啊，我在看那个巷子里好像有家蛋糕店还挺好吃的，有点想去尝尝。”

　　“你吃过吗？”陈悦问。

　　林君瑶没吃过，可她现在必须说“吃过”。

　　王怡迎：“你要买吗？”

　　“有点贵。我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陈悦大臂一挥，从背的小包里掏出一个更小的钱包来，“我请你！今天姐有钱！”

　　林君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