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游戏》林淼Cecilia

29、差之毫厘

　　01
　　那是六年级一个平常的周末。赵念微到薛铃家写作业。两人边写边聊天。

　　薛铃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如果你在学校那么冲的话，为什么不敢反抗你妈妈？”

　　和赵念微变亲近的一年多以来，薛铃实在见过太多赵念微把男生怼得哑口无言的事例，搞到现在班里的男生不约而同地形成默契：再也不敢惹她，一见到她，一口一个微姐，好像赵念微是什么大姐大一样。

　　赵念微翻白眼，“那是我妈。亲妈。”

　　薛铃无情吐槽，“想不到啊，想不到，在学校里混‘社会’的赵念微，在逼她穿小裙裙的妈妈面前，竟然温顺得像小猫。”

　　赵念微也无情回嘴，“贼讨厌吃胡萝卜，吃一点点就要吐的某人，又怎么把外婆夹到碗里的胡萝卜吃得一个不剩？”

　　听赵念微说了这句话的薛铃，思索了半分钟，跑到厨房去跟外婆说，“婆，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夹了。”

　　外婆惊讶：“噢…？原来你不喜欢啊？”

　　薛铃老实巴交地点头。

　　“婆婆以后不煮就是了。”

　　“可是……”外婆一筹莫展，指着灶上的高压锅说，“今天炖的胡萝卜骨头汤怎么办？”

　　“给阿念吃！她喜欢吃，让她通通吃光。”

　　“我听得见！”赵念微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薛铃和外婆对视着笑出来，随即得意洋洋地跑回卧室，准备跟赵念微好好炫耀一番。回到卧室，却感觉到气压低沉。

　　赵念微坐在椅子上，面色深沉，见薛铃进来了，她那双清澈的眼从下往上凝视她，说：“这不公平。”

　　薛铃知道她不能再以嬉笑的态度面对，她走过去，蹲在赵念微身边，拉住她的手，格外认真地盯住她的眼睛：“阿念，有什么后果，我都和你一起承担。”

　　赵念微感受到从薛铃温暖的手掌中传出的力量，一个念头自脑海里萌发。

　　02
　　两周后的周一，赵念微若无其事地穿着裤子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似乎只要自然，她就可以在母亲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可自她在母亲眼皮下出现的第一刻，母亲如鹰一般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裤子上。她警惕地看着，问她：“你哪来的钱买裤子？”

　　赵念微祈求的侥幸瞬间被打破，她本就不该心存幻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她语带挑衅的回答：“你给我的钱咯！”

　　母亲闻言更加不悦：“去换裙子！”

　　赵念微梗在餐桌旁，“不换！”

　　“去换！”母亲再次厉声命令。

　　“不换！”

　　“去换！”

　　“不换！”

　　沉默，良久的沉默。母女俩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怒火在沉默的对峙中积聚，终于到达燃点。

　　陈丽英从餐桌起身，两步就绕到了赵念微这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换是吧！你不换是吧！”巴掌一下又一下地落到了她身上。

　　赵念微双眼通红，不哭不喊也不躲，紧咬着嘴唇，任由陈丽英的巴掌落到身上。

　　她心想：你打吧！打死我算了！我死了，就不用任你摆布了！

　　陈丽英实在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她的暴力赵念微从小到大习以为常。不仅是穿裙子一事，各种大大小小的琐事，成绩考差了，家务没做好，没按时睡觉，看久了电视，只要不符合她的意，她的巴掌藤条就会落在身上。

　　赵念微求饶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尽力拦着母亲的巴掌和藤条不要落下来，哭着喊着：“妈，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陈丽英这才停下，气喘吁吁地，打女儿太消耗体力，她必须找个东西倚着才能开口说：“你就是犯贱！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陈丽英有过劳肥，和前夫离婚后，她一个人操持着小店，越发忙得脚不沾地，越来越肥越来越肥，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赵念微泪眼模糊地看着倚着东西喘气的母亲，愤恨的同时竟然有些心疼，之后她就很少很少惹陈丽英不高兴，没有人想隔三差五地挨上一顿打，也没有人想欣赏母亲的可怜。

　　直到现在。

　　“你换不换！换不换！”陈丽英炸裂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她的脸因实行暴力而扭曲变形。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赵念微双眼通红地瞪着母亲变形的面目，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换！”

　　女儿眼里鲜明的仇恨让陈丽英愣了一下，只一下，随即她怒火中烧，直接扇了赵念微一巴掌，她一直避免打女儿的脸，现在她彻底丧失了理智，“你恨什么恨！我供你吃供你穿我还做错了？！”

　　她左看右看，操起沙发上放着的一根衣架，更用力地抽向女儿，每一下都裹满了她的怒火。

　　“你恨我？你去找你的杂种老爹啊！看他管不管你！”

　　“他跟那个女的吃香的喝辣的，看他管不管你！”

　　“你都骂他是杂种了！干什么还要我穿裙子！你把我打扮得再美若天仙，他也不会回来！”

　　“他不要你了！！陈丽英！因为你丑！”

　　“咻！”衣架自空气里高速移动的声音。

　　“啪！”衣架打在某一东西上的声音。

　　身体的保护机制让赵念微在衣架落下前闭上了眼睛。可疼痛丝毫不减，她惊呼出来，右眼痛到爆炸，根本睁不开。白茫茫的一片。

　　赵念微吃痛的喊声让陈丽英瞬间清醒，她丢掉衣架，有点慌：“怎么了？微微怎么了？”她尽力扶住疼得左右腾挪的赵念微的身体，想看看她的伤势。

　　赵念微脸上，从右脸颊到右眉间，出现了细长的一条红线。拜她所赐。

　　赵念微闭着眼睛，右眼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接续起脸颊和眉间的红线，止不住的抽搐。拜她所赐。

　　陈丽英更慌了，微微以后不会看不见吧？“微微走，我们去看医生。”

　　赵念微勉力睁开左眼，盯着一脸惊慌的母亲，用力地推开她，“你打死我好了！”

　　她跌跌撞撞地奔向自己的房间，一股脑倒出门边书桌上放的笔筒里的东西，操起里面的剪刀，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尽数扫出来，冲着里面一件黄色的连衣裙就开始乱剪，剪了几下，又冲着一件格子连衣裙开剪。

　　跟过来的陈丽英错愕地看着女儿疯狂的行径，说不出话。

　　赵念微剪着剪着停了下来，以一只眼看了看面前的一片狼藉，又挑衅地看向门口的陈丽英，脸上全是狠厉和决绝，“你打死我吧！”

　　她渴望的母亲的疯狂没有出现。陈丽英脸上错愕、哀怨、气愤的神色逐一显现，最终汇聚成一股气势强大的疲惫，她一下子栽倒下去。

　　“妈！”赵念微大喊，手忙脚乱地朝母亲扑过去，终是来不及。

　　巨大的身躯摔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赵念微的整个世界随之震动。

　　03
　　“扑过去之后，我发现我妈没有了呼吸。”

　　赵念微闭上眼，她的眼皮颤动，似乎想平息那些回忆里竖着尖刺的痛苦。

　　“啊？”林君瑶震惊，她无法接着说后面的话，她沉默，唯有沉默。

　　那是一个人生的分岔口，差之毫厘赵念微和薛铃的人生就滑向截然不同的惨烈结局，身为旁观者的她似乎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影响了故事的走向。

　　良久，赵念微睁开眼，一滴泪自她脸颊上滑落。

　　“在阿铃和外婆的帮助下，我把我妈送上了120救护车。万幸，我妈抢救回来了。”

　　赵念微和林君瑶几乎同时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她以最简短的语言略过了那段让她至今深感后怕，兵荒马乱的记忆。

　　差一步，她就失去了妈妈，差一步，她再也不能和薛铃做朋友，差一步，她的人生万劫不复。

　　那段时间里，她无数次感恩上苍的仁慈，放过母亲，也放过了她和薛铃。

　　“我妈住院养病那段时间，我请了一周的假看护我妈，外婆有时候也会替我一下，帮我照顾我妈。过了一周多，她快出院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微微，你可以穿裤子了，她不再逼我了。”

　　林君瑶：“诶？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问外婆。外婆说这是她和我妈之间的秘密，不告诉我。后来，我发现我妈相亲了好几个男的，有段时间还有个男的经常来店里帮忙。我估计外婆可能劝我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我爸一棵树上吊死。解开了我妈对我爸的执念，也就解开了她对我穿裙子的执念吧。”

　　“这样看来，你跟薛铃确实算生死之交了。”林君瑶说话都不禁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所以，我恨，你知道吗，林君瑶。在和我经历这一切之后，她还能因为一个男生忽略我。”

　　赵念微盯着林君瑶，她澄澈的眼睛里流淌着幽微的光亮。林君瑶读到那是纯粹的怨和恨。

　　她思忖了很久说，“赵念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因为她与你经历过那么深重的历史，她才不必时时刻刻忧虑她会失去你。”

　　赵念微：？

　　“所有关系都需要维系。小学跟我玩得好的同学，初中不在一个班了，就难得聚在一起。我想对于薛铃来说，你就是她不用特别维系，仍然会坚定驻留在她身边的关系。如果你跟她的男朋友发生冲突，她会毫不犹豫选择你的。但我想，你不要考验她。没有任何人经得起严苛的人性考验。”

　　赵念微瞳孔收缩，眼神里纯粹的情绪消失，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认真地看着林君瑶，“君瑶，你实在不像一个初二的学生。”

　　“为啥这么说？”

　　“你太成熟了。”

　　“哈哈哈哈，我更想听到你夸我聪明。”

　　“好好好，你冰雪聪明。”

　　“那可不！”

　　接着她俩插科打诨，将沉重的话题转移开了。林君瑶一面心不在焉地和赵念微开着玩笑，一面琢磨。

　　谪仙，林君瑶想起曾经她和陈悦王怡迎开玩笑形容赵念微的话。或许，无心插柳她还真的说对了。赵念微不仅外表上清新脱俗，她的爱恨似乎也清新脱俗，纯粹得不染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