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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坦白 ...


  •   01
      3月份的阳光还不算太刺眼,肖沭和林君瑶并排躺在运动场中心的草坪上,身下垫着脱下来的外套。

      林田算是四季分明,春天能够正常地存在于三四五月间,只在五月的中下旬渐渐隐去,让位给暴烈的夏日。不似广东一般,在四月份就被挤得下了位。

      肖沭看着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心情变得轻快,脑中缠绕的千千结似乎也轻盈起来。

      轻风拂面,阳光和煦,浑身暖洋洋的,“啊,好想一直躺着!”她轻叹。

      “嗯,躺着,谁来喊都不起,李兴星来了也不行。”旁边的林君瑶应和着,听得出来她的心情也相当舒适。

      这节她们体育课,肖沭难得的没有体育老师一说自由活动,就回教室去写作业,而是和林君瑶提议在草坪上躺着晒会儿太阳。林君瑶当然欣然接受。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谧地躺着,聆听着风声和不远处体育活动的隐约喧闹。

      中学。自从进入中学后,肖沭像一个被拧紧的发条,急匆匆地走过来走过去,上课写作业考试晚自习补课,她永远要去一个地方,到达一个地方,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个地方,被驱赶着被催促着一刻不能停息,发条运转的声音“咯跶咯跶”地响在耳边,响得她头皮紧绷发麻。

      眼下的安适里仍然铺就着不安适的土壤,隐隐地,像不知何时会在天边响起的惊雷。

      但眼下的安适的确是她能够享受的,她可以,三十分钟的期限。想到这,肖沭更加安宁了,连脑子里那团乱麻都可以细细拆解。

      白河打架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李兴星让两人在全班面前做了一次检讨,事情就算彻底翻篇。由打架兴起的白河喜欢何梨云的传闻,传了几天,便隐没下去。白河脸上的淤青也逐渐淡了。

      无人知晓的是,那天中午,肖沭回家飞快地吃完了饭,便启程去学校,途径药店买了一瓶治跌打扭伤的药。

      来到学校,趁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几个人,无人注意的时候,把药悄悄放进了白河的抽屉里,附上一张纸条:拿这药擦擦吧,听店员说很有用。

      为了不让白河认出她的字迹,她还故意把字写得像智障儿童写出来的,歪歪扭扭,难看至极。做这事的时候,她心跳得巨快,做完了,心却更忐忑。

      为了平息躁动的情绪,也为了欲盖弥彰,不留一丝让他人发现是她做的的可能,她离开教室去运动场散步,一直磨蹭到打铃前五分钟才上教室。

      进了教室,白河已经在了,他不可能没发现抽屉里多出来的东西。肖沭仔细观察了林君瑶和谢廷宇的反应,他们一切如常,看来和她预想的一样。白河没有声张,他没有疑惑地向周围人发问“这是谁的东西?谁放在我抽屉里的?”

      他静静地接受了抽屉里多出来的东西,只是他究竟如何看待什么感受,以及他会不会真的使用,肖沭无从得知。

      她做了,按捺不住地做了,或许,这就是对她而言的意义。

      这几天她时不时地就把鞋盒里那张纸条拿出来看,“沭、肖沭、肖沭、肖沭、肖…、…沭、肖沭、肖沭、肖…、…沭、肖”残缺或完整的整整十一个她的名字。

      何梨云只是传闻,而他亲手写下的她的名字或许更加可信,更何况何梨云早就已经和梁子升在一起了,她和林君瑶亲眼所见,他没机会了。她有时武断地这么想,更多时候却是犹豫朦胧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喜欢何梨云怎么办?他为何写下一个又一个她的名字?他表面上对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同学,与纸条上一个又一个名字传达出的热烈南辕北撤,他到底在想什么?

      肖沭的太阳穴隐隐跳着,真头疼。

      她不愿再想,把他喜不喜欢自己的问题从脑海里择出去,多想无益。在她发现纸条到白河打架的几天时间里,她整个身心被喜悦包围,满心欢喜地以为白河板上钉钉地喜欢她。可盛大的喜悦下是无底的空虚,她不敢走向确切的结果,她不敢去跟白河表白。

      纸条的笃定与她的怯懦二元对冲,让她的喜悦成了被树脂包裹的小虫,制成琥珀,被塑料盒密封,被装裱起来,被摆上展台,怎样都可以,她唯独不能将它取下。

      思考得再多,也不过只情绪的排列组合上下交错,一出只她卖力表演的独角戏。不得不说,与高一的患得患失伤春悲秋相比,在喜欢白河一事上,她发展出了适应性。

      想完这件事,肖沭开始想另外一件事——要不要和林君瑶坦白?

      坦白她翻了垃圾桶,坦白她看了她的日记,坦白她偷窥了她的人生,坦白她读取了她对赵念微的感情,她的热烈、她的勇敢,坦白她目睹了她如何对他人掏心掏肺,把刀递给他人教对方如何捅伤自己。

      她想了好久好久,从翻完垃圾桶的那天就在想。脑子里啪嗒一声,衡量的天平突然倾向一边。

      她不想污染林君瑶的勇敢与热烈,她决定要说出来。如果有缘得见一个如此美好的故事是对她的馈赠,她不想偷偷摸摸地接受,既然是她偷来的,那么让自己直起腰杆的代价,她必须给。

      “林君瑶。”她唤她。

      “嗯?”林君瑶应了一声。

      “我看了你的日记。”

      “什么日记?”林君瑶不明所以,云里雾里。

      “那天你丢进垃圾桶的那本。”

      “什么?!”

      肖沭感受到林君瑶腾地一下坐起来。

      她不急不缓地坐起来,看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极端冷静地说完了她怎么好奇,怎么去翻垃圾桶,怎么拼好碎片,怎么成了一个彻底的变态窥视者。

      林君瑶的脸越来越黑,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越来越深。

      “肖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点头,“我知道。”

      “所以,你偷偷摸摸看了我的日记?我都撕碎了,你把它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看?”

      听林君瑶复述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肖沭也被其中的离谱和变态震撼,但只能立正挨打:“是的。对不起,林君瑶。”

      林君瑶的脸抽搐着,“你好变态,肖沭。”

      肖沭无法反驳,只能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窥探你的隐私。”

      林君瑶凝视着她镇定自若,没有情绪的脸,冷哼一声,“肖沭,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肖沭发蒙,但答案也即时从心里冒出来,像水流至断崖,化作瀑布倾泻而下那般自然。

      是的,她还会这么做。

      太过笃定的答案让她愕然,无法反应,她怎么是这样?

      她的沉默代表着默认。

      林君瑶了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肖沭,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原谅你?我是对人好,但不代表我可以任人伤害。”

      脆弱自她脸上一闪而过,森然的冷意自眼睛里泛滥开来。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肖沭慌了。

      她第一次见到林君瑶随和可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林君瑶点出了她未曾意识到的内心阴暗面:她为什么能够坦然地来跟她坦白,信誓旦旦,言辞凿凿,正因为她默认她会原谅她。她从没预设过她会失去她。

      她去拉她的手,林君瑶避开了。

      她愣在当场,她真的会失去她。

      再想开口,喉头不自觉的发紧,吐出的音节,变得飘忽破碎。

      “对不起。”也只能说这三个字,头深深地低下来。

      林君瑶看着蔫头耷脑的她,冷峻的脸上愤怒破茧而出,“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

      听见她愤怒的声音,肖沭震惊地抬起头看她。

      “是不是捅了人一刀之后,说个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

      肖沭彻底慌了,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林君瑶,我……”她想说她想了解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她的回答才去看的,但在罪证确凿的伤害面前,这些统统沦为借口。

      眼泪没有预警地流出来,她没想到她会流泪。脆弱的肉体凡胎,身体比她的神志更快地反应过来她正在经历什么。

      她伤害了她的朋友,她失去她了,她不想再跟她做朋友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执拗地无能为力地继续说着对不起,她站起来,离开她,抹着眼泪往教学楼那边走。

      看似有方向,实则没有,她心脏揪着,大脑一片茫然,泪水不肯罢休。

      果然她又搞砸了是吗。

      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窒息厌恶的感觉自全身每一处毛孔散发出来,它阴魂不散。

      她突然厌恶此刻的阳光明媚,阳光普照阴暗无处遁形,如果是一个漆黑的浓夜,她便可以将卑劣的自我藏进黑暗里,不让人察觉。

      02
      林君瑶一路找过来,终于在自行车棚一个逼仄的角落里找到了肖沭。自行车杂乱无章地堆在她面前,一座座车架掩盖住瘦小的身形,如果不是有细微的呜咽,的确难以察觉。

      她移开一辆辆散乱摆放的自行车,给自己清出一个可以通向她的通道。

      她听见了声响,抬头看见了她,弱弱地喊:“林君瑶……”

      林君瑶看见了她的脸,一张脸沉痛的麻木,眼睛寂然地淌出泪水,划过脸颊,像一条溪流,她右手捂着嘴,阻挡住心碎的声响,只些微的呜咽自指缝里泄露出来。

      与她预想的不同,肖沭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情绪失控,她只是找了个角落平静地哭,平静地释放情绪。

      等她释放完,林君瑶毫不怀疑她会恢复成没事人一样,但有些东西可能再也无法挽回,如同她向她倾诉过的她在那个崩溃的运动会下午,决定要一个人。

      气头上,她向她暗示她不会原谅她。她不知道今后肖沭会不会放低姿态或者做出一些弥补来向她求和,还是等情绪释放完毕,她昂起头挺起胸,决绝地表示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把她抛弃。毕竟她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

      奇怪的,肖沭有着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根深蒂固的骄傲。或许正是太过自卑才需要坚硬无比难以击穿的自尊与骄傲。

      于是,她来找她,她害怕等肖沭独自整理完她的脆弱与情绪,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马尾永远在颈后劲道有力地甩着,像一把剑,即使不合群也高傲着绝不低头的肖沭,一个不需要她的肖沭。

      她不想她不需要她。

      林君瑶走近她身边,蹲在她面前,和她视线齐平,一言不发地拿衣袖给她擦眼泪。

      肖沭意外于她的动作,等她擦完左脸准备擦右脸时,才怔怔地问:“林君瑶,你还想跟我做朋友吗?”

      “你想要我什么答案呢?”林君瑶心里有个答案,可她这样问。

      肖沭木然的脸庞忽然飞上光彩,她眼睛一亮,一把把面前的林君瑶抱住,搂得有点用力,她在她耳边说:“你可不可以还跟我做朋友?”

      软糯的、恳求的、带着一丝可怜的语气。

      林君瑶莫名有些爽,手上却佯装去推她,她抱得很紧,没推动。察觉到她的动作,她甚至更用力了一点。

      林君瑶颧骨升天,好一番整肃自己的神情,才开口,以一种施施然的死人语气说:“看你表现。”

      “真的?”肖沭松开了她。

      她的脸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喜上眉梢,眉飞色舞。

      林君瑶缓缓点头。

      肖沭眨了眨眼,“要不作为交换,我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喜欢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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