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风雨后》八月桂花花

13、没有生日

　　把陈总送到家后，他吩咐路阳送我回去后就把车停在公司。
　　随后又告诉让我有空时去把车学会，有用处的。
　　路上车水马龙，路阳慢慢开着车，问道：“你也喝酒了？”
　　“恩。”
　　“你看在工程部多好，都不用应酬的。”
　　“路阳，你知道鹿得明吗？”
　　“听谭经理说过一些，怎么了？”
　　“那他和李总怎么认识的？”
　　“我这都是几手信息了，不一定准啊？你认识鹿得明？”
　　“不认识，我好奇啊，你先说说看。”我没有在陈总那问得明白，心里总有些空落。
　　“等我把车开到公司，给你慢慢讲！”路阳说道。
　　到了公司，路阳停好车，我们踩过几片落叶，坐在台阶上，秋天了，白日里暖阳照着，倒不觉得寒冷，而一入夜，海风便带着凉意微露寻着月光悄然赶来，生怕人们忘了这萧萧秋意。
　　路阳说李总曾经也只是一个小公司的普通业务员，鹿得明是车间工人。有次李总为了跟一个小项目，跑了不下几十次，甲方当时特别看不起他们小公司，就说如果五天之内能做出样品来就把项目给他，但按甲方要求来做的话，半个月恐怕也不一定能完成。李总回去后没日没夜熬，从设计到车间加工，能做的他都亲自做，不会的也是半步不离的监工，也就是那时候，在车间工作的鹿得明帮了李总很多。第五天一早他们就把样品给甲方送去了，结果甲方给别人签约了！但是李总没有退缩，反而花了一年时间只跟进与接洽这个甲方，因为他们小公司业务不好，为了跟进这个客户他都没拿底薪。等到甲方建设第二个工程的时候，他才拿到了一个小单子。
　　鹿得明呢就想跟李总学做销售，李总没答应，让他先多读书。后来李总离开了那个小公司，两个人也没再联系了。那些事儿吧，本来就是同事之间的小事，没想到几年后再见面时，他们一个在乙方公司当了老总，一个在甲方公司当了小官，所以两人一叙旧，故事也就传了开来。
　　原来李总还有这样一段历史呢。每个人的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而赤手空拳的人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来面对各种冷眼与困难。真佩服李总的隐忍与坚持。
　　“这鹿得明是哪里人？”我追问。
　　“不知道啊，听说他在江州有家吧。”
　　可能我真的多虑了，世上姓鹿的又不只我一家。
　　“以上故事我只管搬运，不管真实性啊。”路阳又解释道。
　　“谢谢你，放心，不会追责的。”我说道，便与他道了别，回了宿舍去。

　　周末妈妈加班，我去骑自行车去采购食材。
　　路上时，一个陌生男人拉住了我，惊讶地叫喊道：“鹿青俊，你也来江州啦？”
　　“你是？”我没认出眼前这个憨笑的小伙子。
　　“哎呀，我是马前程啊。”
　　马前程？那个小时候常偷我家土豆的邻居孩子？
　　小时候！那些已过经年的日子啊。
　　鹿青俊就是我童年时的名字。
　　我上小学时，妈妈生了一场重病，家里愈加贫困，爸爸留下我们独自远去了。所幸的是，他并没带走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妈妈说：你不要怪他，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而妈妈呢，她就选择了承受万千苦难来庇护我和姐姐周全。
　　爸爸走后，妈妈去县城里看了病，康复了许多，但每日在辛苦劳作后还是需要服用中药以维持健康。
　　邻居们常对我家冷嘲热讽，她们在我和妈妈面前把自己的儿子呼来喊去，好不得意。而妈妈并不会迁怒于我，她还说，我们又不是靠他们养活，不要管他们的闲言碎语。
　　根本不缺粮食的邻居会让孩子来恶作剧，马前程就经常来偷拿我家的土豆，这样的事情自爸爸离开后时有发生，以前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而有一天他就被妈妈抓了个正着，于是妈妈便严历地训斥了他。
　　马前程妈妈寻来，二话不说就开骂，直说妈妈管不住男人生不出儿子……对方极尽恶劣之言语，满口秽言，不堪入耳。
　　有人看热闹，也有人劝妈妈：算了吧，你这样的日子也难免落人口舌，少说两句。
　　我生气至极，无所畏惧地和邻里对骂，旁边竟有他人挖苦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只和你妈妈学坏了。
　　妈妈把我拉进屋里后，外面大笑了起来。我觉得她太过软弱，委屈地哭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她。
　　住校后，听另一个邻居说因为一件小事我妈就把马前程的妈妈打得在家躺了好几天……这样以后，我家东西倒没少了，而背后的冷言冷语却有增无减……那些岁月啊，艰难且漫长。
　　往事于他们而言可能就是不懂事或者恶作剧，但于我而言，却是存在过的伤害，虽然我早已不在意，但他们也不在意，那我就特别在意了。
　　我不想与马前程多聊，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去。
　　他却挡在我前面，笑容满面地说：“这么多年没见，咋…这么好看了。在这大城市里好不容易见到老乡，一起吃个饭吧？”
　　“我没空。”
　　“那留个联系方式啊。”他掏出手机，我骑车而去。
　　“哎，我前几年在江州看见你爸了，他好像混得挺好的。”他在我身后大喊。
　　我没停下，用力蹬着自行车朝家的方向前行。
　　回家时，妈妈已提前下班了，她还没脱下蓝色的工装，看见我回来了，立马洗手做饭。我放好自行车，把买来的肉类放进冰箱，洗了水果拿给妈妈。
　　“今晚我们吃土豆吧。”我说。
　　“怎么？小时候还没吃够啊？”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土豆来让我洗。
　　这土豆足有我手掌宽，哪像小时候的土豆，个头小小的。自来水缓缓流过土豆，将污泥全部带走了。我想起马前程的话，心不在焉地和妈妈闲聊着，爸爸离家后，我们母女三人就从来没主动提起过他，唯一一次提起他是在我上了高中后放假回家，姐姐悄悄跟我说爸爸回来和妈妈离婚了，爸爸看上去穿着体面，应该挣了一些钱，但妈妈向他要学费时，他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然后爸爸就走了，从此再也没回去过。
　　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向妈妈说起他，终于在床上歇下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妈，我今天听人说鹿之海也在江州。”
　　“哦。”妈妈很快回答道。
　　我坐起来，借着月光看见妈妈背对着我睡着，于是又慢慢躺下。
　　“那个人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不过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就自己做决定，愿意找他的话可以去找他。”妈妈说。
　　“妈，从他离开我们后他就不是我亲人了，我不会找他的。”我立马坐起来表决心。
　　“有点冷，你睡下把被子盖好。”妈妈提醒我，于是我又睡下。“小禾啊，这些年，委屈你了。”
　　“妈，我从不觉得委屈。现在我们日子过好了，姐姐有了家，我也工作了，他在哪里做什么对于我来说无所谓了，今天只是听人突然说起，所以才我才给你说的。”我从小就没有拥有过父爱，所以他的离开，也没带走我的什么。
　　“小禾，不管你找不找他，以后会不会遇见他，妈妈希望你不要因为他而打乱自己的生活，不值得。”
　　“我记住了，妈，早些休息吧。”我回答道。
　　外面风声阵阵，我睡不着，辗转至半夜。
　　想起他们说的裕安集团的鹿得明，马前程说的鹿之海混得挺好的，又想起了鹿之海说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读那么多书干嘛？那就好好读书吧。
　　快临近考试，我开始起早贪黑地看书。偶尔也会去园子里学习，清晨的秋风轻拂在脸上，如羽毛一般柔和，温凉皆宜。园子里静谧安寂，几只小鸟在枝头打着转儿，又翩翩然然地飞向远方。
　　五桐见我下来，便跟着我，像是护卫一样，我坐下，它也乖乖地躺下，一只小鸟悠闲地落在草地上踩着碎米步，嘴夹不停地啄来啄去，五桐站起来看了看小鸟，便自顾自地散着步，小鸟也不理它，兀自觅着食，我坐在椅子上轻轻拿书看起来，五桐偶尔在小鸟旁边待一会儿，又追着空气跑一会儿，或是吐着舌头回到我身边。我还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乖的狗哩。
　　我十分平静，原来离开了校园我才开始了无忧无虑的学习，我不用时刻担心着饭卡里是否还有钱，不用为学费急得团团转，不用去理会攀比与冷眼。
　　ZY公司没人会对我的穿着评头论足，在这里只有热心的同事和单纯的工作，这是个小企业，大多数人做着最普通的工作，但他们都会勤勤恳恳，热热烈烈地过着自己平凡的每一天。
　　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误入了桃园，等到有朝一日回到了本该我走的路时，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过我已经陷入了这份美好，那就先不要无端提起那些烦恼了。
　　路阳看到我时，便会聊上几句再走，有一次他说：“哎，小鹿儿要不早上，我也先来这里看看书？”
　　“那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找个地方自己待着吧。”我说。
　　小院右面的那颗梧桐树，浓密的树叶已经泛黄，它夹在翠绿的桂树之间，格外耀眼。微凉的风簌簌地吹着，几片成熟的黄叶识趣地跟着飞舞，飘然而下。
　　我看着风，看着树叶。路阳问我知道这个城市最有秋味的梧桐大道是哪里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我第一次带着五桐回公司，路过那里，我本来开着车，可看到长街上满地金黄，有几辆车停在街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慢慢走着，我就把车停在了别处，想去那里走走。本来五桐刚到我身边，与我十分生疏。可是当它走在落满黄叶的大道上时，特别安静。所以回来时我就把它的家安在梧桐树下，取名五桐。”说完他看了看撒着欢儿到处奔跑的五桐。
　　“下次要不我带你去看看那条街道吧？”他转头问我。
　　“再说了。”快要上班了，我还没看几篇呢，于是低头看起书来。
　　路阳拾了一片梧桐树叶放在我书间，他说，“我奶奶说的，把它夹在书中，考试门门过。你就好好学习吧，我出发了。”他挥挥手离开了。
　　当然后来他也没来这里看书，但是他每天早上都会带早餐，我一份苏玉橙一份。他说别感动我是为了给阿姨减轻负担，如果实在不好意思可以请他吃大餐。
　　于是我们去吃海底捞，期间他们聊起了我的生日。
　　成长至今，我从未过过生日，有些日子一直不被提起，便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也就不存在了。
　　我把毛肚放进辣子堆里，卷着辣椒和香菜一块吃下去，太美味了。
　　我说：“我没有生日。”
　　苏玉橙打我一下：“你是孙悟空从石头缝蹦出来的吗”
　　路阳问我：“身份证上日期对的了？”
　　“管它对不对，反正公司会按那个日期来给我生日福利呀。”我道。
　　苏玉橙笑起来，“对对，总归有福利的，不过路阳，你怎么突然问起鹿青禾生日？”
　　“随便聊聊。”路阳一直忙着下菜捞菜，像个服务生一样。
　　“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我以为你要买礼物呢。”苏玉橙调侃。
　　“买…买什么礼物。看你们都埋着那个…脑袋狂吃找个话题聊聊天而已。”路阳可能是忙乱了，一时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哈哈，是吗？”苏玉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有点明了她的那点歪心思，忙替路阳解围道:“礼物倒不必了，以后别又找个理由宰我们就行。”
　　路阳毫不犹豫地说：“不就一顿火锅嘛，大不了下次我请客。”
　　“还是算了吧，我这减肥的路啊道阻且长。”苏玉橙忙摇头。
　　这次过后，路阳又有意无意地问过我生日，我就随口告诉他就是身份证上的日期，反正也不是重要的日子，哪一天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