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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祸不单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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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的难过,感染了张平安,他心里自责,可道歉的话语说不出,像个尸体躺在床上。一位上了岁数的医生走进来,这身打扮——稀疏的头发,苍老的面庞,莫名有种信服感。
“医生,我老公怎么样?”
“大夫,我儿子情况如何?”
“医生,我哥……”
医生刚进来被一堆询问堵在门口,她对此习以为常,“请病人家属保持冷静,经过我的判断,病人的情况很糟糕……”这句话宛如一道催命符,让她们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烈的颤抖。“你们看这个……”医生举起片子,“他的身体没有多大损伤,可大脑这一块,看这团阴影,这是由于血管破裂产生的血块,挤压他的脑部神经……因此他现在有意识,身体却无法进行正常生命活动,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植物人。他是否醒来,什么时候能醒都是未知数……”
张母连连后退好几步,幸好张荟荟在她身后,及时扶着她。李残荷心中一片凄凉与苦楚,她才结婚不到四年,丈夫就变成这样,未来该怎么办?没有他的日子,李残荷设想夜夜独自睡在床上,孤寂如寒气包裹着她,黑夜把她淹没,恐惧怎么赶也不走……李残荷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身体软软倒在地上,像一碗泡水的面条。病房顿时乱了,叫喊声,哭泣声,求救声,每个人脚来回走动,没有目标,失了方向。
唯一的祥和净土,是病床的一寸方地。张平安同样听到医生的诊断,他用力挣扎,他心中呐喊,他肯定能醒,他不会放弃。事与愿违,无论他使多大劲,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他的身体没有反应。外人看来,张平安躺在床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恐怕不是简单的植物人,他驱使不了身体!
“我现在正在研究血块压住的神经对他有什么影响。”医生越过张荟荟她们,径直来到张平安边上。
看见医生对哥哥呼唤,还用针扎张平安,张荟荟不懂,她知道医生懂就好。一个上大学的女生,父母还算年轻,身体康健。没想到人生的第一个打击来自哥哥,她真希望哥哥能平安,他的名字不就是保平安,他却躺在这,为什么会这样?张荟荟想着想着就要哭出来。
嫂子承受不住昏迷了,两边都出事,这个家该如何,没有未来了。
李残荷昏迷,医生说是受的刺激太大,需要休息。张母守在儿媳妇身边,她本想去陪张平安,毕竟儿媳妇再好,又不是亲生的。张荟荟说:“妈,你身体差,照顾嫂子的同时自己休息休息。”张父在旁边帮女儿劝,张母才接受。张母双眼空洞,盯住儿媳妇。儿媳妇年轻,还漂亮,当老师脾气好,拥有稳定的收入,她…要是将来再婚……我应当也是同意的,平安都这样了,能不能醒还是未知数……张母这样想,她心底是另一番思索,人有私心,她希望李残荷如以前女子一样,孝顺公婆,维持家庭,最重要是照顾儿子一辈子。张母转念一想,自己真是自私自利,李残荷这么好,难不成要求她守活寡一辈子,一个巴掌扇了张母,她自己打的。
吵闹的病房失去人气,变得沉重又压抑。张平安听见外面陌生人的脚步声,说话声。不同尺码的脚,不同款式的鞋,与地板撞击,发出不同响度不同频率的声音。有些人和他家一样,备受打击,号啕大哭;有些人和他家相反,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哭声是张平安接受世界信息的主要途径,这种声音,好烦啊,埋葬鸟雀的啼鸣,遮掩车辆的喇叭,更重要的,淹没家人的讯息。
张平安知道爸爸和妹妹在自己身边,可感觉不到。他们是不是在紧握他的手?通过手指传递希望,希望他快点醒来。他们是不是在抚摸他的脸颊,泪光闪烁的眼眶里全部是在意和期盼。他们是不是……一切的一切,张平安未知,他失去了触觉,视觉,味觉如同摆设,没人会给一个植物人喂东西吃,嗅觉?他闻不到医院的消毒水味,嗅觉也不存在。张平安悲切的想,他的人生以后只能这样吗?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他被空前的恐惧包围。
一想到家人的痛心,时间会抚平一切,也会遗忘一切。张平安未来可能被抛弃在医院里,长期的住院费,看护所耗费的精力,亲人终有一天会嫌他麻烦,他的结局——悄无声息的死亡。心脏骤然狂跳,死亡,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是一个诅咒,晦气的事情。张平安拒绝死,万一有一天他醒了,他可以再次拥抱世界,看到朝阳,看见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他挣扎,波澜不惊的躯体藏匿苦苦挣扎的灵魂。
生活变得糟糕,人还是会慢慢接受,渺小的人无法忤逆已成结局的命运。张母从来不信佛,自己的孩子躺在床上,只要有用,她全部去尝试。买了一尊佛像,张母每天祈祷,晚上学习西方进行祷告。“仁慈的上帝,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我希望您保佑我的孩子,从此我会成为你忠实的信徒。”张母跪在床上,神神叨叨。张父看在眼里,心酸好笑,平安他妈,这样是为了孩子。张父挠挠头皮,肩上的白发多了些。谁也没注意,梳子却知道。
可怜,可怜,人活的太累。家中剧变,人继续工作,职场上装出轻松愉快,微笑常挂嘴角。这有什么办法?住院需要钱,维持生计需要钱,钱是万万要紧的东西。外人没有义务倾听一个人的悲苦,听了无非安慰几句,当成谈资在聊天时拿出展现。好一些的还能借点钱,这钱杯水车薪。未来遥远的看不到头,李残荷除了上课,平日浑浑噩噩,她时常咬手指甲,发呆。片刻的放空——解压,是李残荷摆脱现实的拙劣手段。
李残荷只要有时间,一定会陪张平安,哪怕再晚,她可以在医院过夜,第二天从容淡定的上课。
“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要是能听见给我回应,好吗?”李残荷说着说着哽咽了。
爱人小小的要求,张平安多么希望能回应她,可天底下恐怕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听得见。
一阵风走来,扬起窗帘。李残荷看见鼓起的窗帘,破涕为笑,“你听见了,对吧。”这场风是你对我说的话。
“我最近,脑子不好了。昨天做饭,忘了当时在想什么,等我回神,锅里的油熬黑了,散发着黑气。辛好没发生什么意外。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担心我,我就是想和你聊天,怕你一个人在医院无聊。还有,你还记得邻居家的狗吗?它最近生了狗崽……”
张平安津津有味的听李残荷说话,以前怎么没注意老婆的声音这么迷人,不愧是语文老师,讲故事语气抑扬顿挫,节奏错落有致。李残荷陪他的时间,是他无聊一天中最期待的。医院里能听见别人聊天,说什么惊天炸裂的八卦,都不如李残荷讲的这些。
他的爱人在给他讲故事,把他当小孩哄诶!
“还有,我的班上一个小朋友,他表现很棒,他……”
嗯,我知道,你教出来的学生不是天才,也是善良可爱的小朋友。
“我跟你说个秘密,梅音谈恋爱了,她的男朋友,还可以吧。但我觉得他不如你,你才是最好的……”
哈哈,如果张平安清醒,他一定会笑,说李残荷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自己感觉自己一般般,哪有这么好。
“其实,我现在都后悔在你出事之前与你吵架。”李残荷语气从轻快变得沉重,“我知道的…我知道你那段时间特别辛苦,如果我能多给予理解,亲自送你去,你或许…”李残荷双手捂住眼睛,中间的袖子湿了。
别哭啊,其实我如果不那么拼命,我的悲剧不会发生,责任在我。你关心我,我不领情,上天报应我。张平安心头自责,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残荷,你别哭。
昼夜交替,黑夜被白天取代。张平安感觉不到,他听李残荷说要走,知道天亮了。
李残荷一夜没睡,困倦覆盖她的眼皮。手机按亮,六点十五。她站在电梯旁,好几次头点下去,本能驱使头抬起来。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电梯怎么还没到。李残荷还要上课,她只好走楼梯,眼睛好涩,楼梯怎么歪歪扭扭。李残荷打起精神,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下。趴着朝后看,万幸摔下来时才有几个台阶。后知后觉,一种撕裂身体的痛从肚子出发,疼痛取代困意。李残荷趴在地上呼救,很快有人闻讯赶来。她被抬走时,张荟荟的闹钟响起——六点半。
每年到海龟繁殖期,海龟会陆陆续续上岸,挖洞,把蛋产进去,等待小海龟自己破壳,回到大海。残忍的猎食者,会把蛋挖出来,吃掉里面还是细胞的海龟。可惜,都没有出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