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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再教她这般说下去,只怕整个钟家都要给她陪葬,姜仪拿出了主母气势:“淮姐儿言行无状,来人,带四小姐去祠堂——”
“四妹妹!”钟淮钰立刻将钟淮安拉至身侧,看一眼母亲的脸色,还是开口:“大人,四妹妹年纪尚小,不甚懂事,请大人莫怪。”
钟淮安侧眼看她。
钟淮钰是长公主记忆中那种最标准的官宦小姐——她行止端庄、进退有度又知礼守节,自幼通习琴棋书画,待大些便跟随主母学习主持中馈,从记事那一刻起,她便被教育着如何去做一个宗族贵妇,她是被母族精心包装准备献祭给家族荣耀之路的祭品。
可悲,又可怜。
钟淮钰到底还是闺阁女子,便是被教导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时也难免心焦,一只手拆开了她交握在腹前的手,丝质软帕在手掌划过,带走了黏腻的汗水。那只手并不大,亦不算温暖,可微凉的指尖却在钟淮钰手心烙下了滚烫的印记。
她偏头,那个闯了大祸的妹妹正在朝她眨眼。
钟淮钰欲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生钟淮安铁了心要在容祈安面前演一出‘不堪为妇’,她安慰地拍拍钟淮钰的手,又挤出两滴泪来:“虽不知何错之有,但还请大人饶恕。”
钟淮钰:......
“胡说什么!”姜仪一把将她拉开,也不知姜仪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宗族贵妇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拉的钟淮安一个趔趄,好在钟淮钰及时伸手,才没叫她摔在地上,可钟淮安有心捣乱,晃悠悠地便勾住了姜仪的衣带。
*
钟文宇回来时便看到家中如此混乱的一团。
如今两党之争正值白热,长公主已逝,晋王看似略胜一筹,可谢将军又蒙皇恩风光无量,保皇派仍是手握重军难以撼动,他虽是尽力明哲保身,也未少听闻如今晋王为拉拢朝臣的所作所为......
容祈安乃皇帝宠臣,与淮姐儿又本就有婚约,眼下这般局势,淮姐儿若真与容祈安结亲,怕是他立刻便要归于保皇派,若日后晋王当真能成大业,钟家怕是头几个就要被清算,此时容祈安过府做客,恐不是什么吉兆。
钟文宇越想越心惊,步子也慢了下来,小厮焦急催促他:“大人快走啊,容大人如今风头无两,听闻之前戏楼听戏见谢将军都未曾想让,咱们可怠慢不得啊!”
钟文宇猛地顿住:“你说什么?”
小厮挠了挠头:“怠慢不得?”
“上一句。”
“容大人风头无两,听戏不让谢将军?”
钟文宇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是了,容祈安与陛下亲近,谢远与长公主亲近,按理来说,容祈安与谢远关系应当还算融洽,可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他与谢远有何交集,便是平日节礼走动都不曾有......
定然是谢远嫉妒容祈安更得陛下宠信,眼下没了长公主做调和剂,恐怕容祈安正缺几个马前卒去对付谢远!
钟文宇自觉自己察觉了真相,可自己与谢将军关系平平,为何会选中他?揣摩不出容祈安今日登门的原因,他按了按眉心,看来淮姐儿与容祈安的婚约还是尽早解除的好,他转身叮嘱小厮:“你去我书房第二个抽屉里,将其中铜盒拿来。”
待钟文宇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推帘而入时却看到摔做一团的妻女,与主座上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的容祈安。
那一瞬间钟文宇好想删除这段记忆。
“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未管教好女儿,才让淮姐儿如今这般举止轻浮、粗鄙不堪。”姜仪膝行至堂中,前额重重磕在地上:“一切皆是妾身的不是,求大人莫要责怪淮姐儿,她还小。”
时至此刻,姜仪还不忘在容祈安与钟文宇面前给钟淮安上眼药,钟淮安一时不知该说她是目标清晰还是不分轻重,竟想利用容祈安惩治庶女,姜仪远离朝堂不知容祈安的手段,难道钟文宇也不知?
还没等她抬头,果然听到钟文宇发怒——“成何体统!还不下去!”钟文宇为官多年,语气中饱含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他一开口,室内眼观鼻鼻观心的仆从们才骤然反应过来,‘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他拱了拱双手:“让容大人见笑了。”
容祈安双手交叠于身前,眉心舒展,脸色无悲无喜,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这般,反倒让钟文宇愈发忐忑,甚至思索着是否是容祈安已经发现了什么?
钟文宇思索片刻,手中未来得及打开的铜盒重重磕在桌上:“钟淮安!跪下!”“为子女而忧父母之心,非孝也;为民而耗公之资,非义也。”“今朝吾必以尔之悖孝背义,施以惩戒!”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他立刻打开铜盒,翠色莹润的玉佩躺在红色绸布边,旁边还有一张仔细叠好的文书:“是老夫教育无方,才将淮姐儿养成了这般样子,实在不堪为配,今日将定亲信物及文书退回,请容大人另觅良配。”
钟淮安看着鞋尖已经融化的细雪,忍不住浅笑,想起她打点时送出去的红宝石,表情又垮下来——看来她需要一些金瓜子。
*
天色渐暗,风雪未歇,刺骨的寒从地底向上漫,又被暖玉铺成的地面隔绝,钟文宇说完后,室内一时安静。
“爹,四——”与整件事无关的钟淮钰看起来竟是最着急的人,可她张了口声音还没完全出来,就看到母亲狠狠瞪着自己,她嗫嚅一下,只好住了嘴。
容祈安饶有兴致地看着钟文宇,视线像一条毒蛇游弋在他后辈,将他盯得几乎要冒冷汗时又将目光挪到了玉佩上,一时竟恍惚起来。
玉佩是他上京那日带来的,如今想来,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不说话,钟文宇便将盒子又向他的方向推了些:“这桩婚事本就是两家长辈定下,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一纸婚书,老夫这女儿——”
钟文宇看一眼在一边哭哭啼啼的钟淮安:“——淮姐儿自幼被我们宠坏了,如今成了这般不知尊卑、无法无天的样子......大人,这婚还是退了吧。”
“四小姐的意思呢?”玉佩被容祈安勾起,他手指修长,却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
钟淮安又听见重物压过的声音,只不过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几乎一臂之隔,容祈安似乎蹲了下来,碧绿的玉佩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至眼前:“四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吗?”
“小女仰慕大人...”钟淮安抬头看他,又努力挤出两滴眼泪:“若...若大人不嫌弃,小女...小女......”
话说一半就因为哭腔噎住,看起来可怜极了,但——怎么可能不愿意。
若非时机不适,钟淮安甚至想笑出来,她让元蕊买通门卫出府守在钟文宇回来的路上。
钟文宇为官谨慎,钟淮安还记得当年党派之争最历之时,两派皆杀红了眼,大理寺中满是受牵连被降罪的朝臣,永安殿暗牢内连一处干净的下脚之地都无,而钟文宇低着头站在唾沫横飞的两党中间,却仍能明哲保身守一方寸之地。
他精于权衡之术,绝不会允许钟家有打破现有平衡的人出现。
容祈安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期待,可她口中却仍是委屈至极:“...小女自知配不上大人,能与大人定下婚约已是三生有幸,再不敢奢望其他。”
“容大人,此事是我钟府有错在先,是老夫与夫人忙于政事家事,疏于管教儿女,”钟文宇摇头叹气:“淮姐儿这般,哎——”
“老爷,都是我的错,”姜仪也去他身边抹眼泪:“淮姐儿自幼孤僻,身体又不好,学业品德上妾身难免疏忽。”
好几位手帕交都曾说过容祈安温润之相,姜仪胆子大了些,虽然事情的发展与她预想的不同,但倒也算殊途同归,如今老爷已经开口为钟淮安退亲,事情恐已尘埃落定,思及此,姜仪想起钟淮安方才荒唐的举动都顺眼了些。
她道:“若是大人恐清名受损,或是亦有其他解决办法,钟府一定配合。”
“当初两府长辈定下婚约时,也未曾说明是钟府哪个女——”
“夫人!”钟文宇瞪她,虽是话未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彼时钟文宇正为钟家在朝中无所依势单力薄而发愁,清瘦的少年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拿着信物来投奔时,不可谓不正中他下怀。
少年自称容祈安,年十六,永陵人士,祖上与钟氏有旧,当年钟闻聿新婚,钟老太爷返乡时与旧友相聚,一时兴起与容家老爷子交换了信物,约定了孙辈亲事。
这些年眼看钟氏越来越好,大小姐名满京都,少年自知不堪为配,此番拿着信物找来,也只是囊中羞涩,想以此求得考试期间的住所。
这是钟文宇本就是押宝,自然舍不得拿自己真正娇养的女儿去赌,这才让四小姐捡了个大漏。
这婚约原本就是钟淮钰的!自容祈安起势以来,姜仪想尽了办法想将这桩婚约重新抢回来,眼下话头到了这里,她焉有不添把柴的道理,她不理钟文宇:“婚约定下时连钰钰都还未出世,便是遵从长幼尊卑也该是钰钰。”
“娘...”钟淮钰脸色都吓白了,难道失心疯会传染?